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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上)
你觉得奈布哈尼有点奇怪。
自你将他从别墅里架出来,他就再也没有假装醉意,你们心照不宣地走着,步履轻快如常。这本该很正常,很平和,只要你们再在酒庄续上一摊,今晚基本就糊弄过去了。
而问题也正出在这里。这位浪子,这名剑客,这个近卫,过于安静,过于正常,也过于平和。浓烈的五官不再明艳,张扬的红发也安静温驯,就连那对崎岖的弯剑也耷拉在腰间,提不起半点神采。好像从那场清流聚会中出来之后,跟在你身后的只是一个壳子,而灵魂丢在了那里。
“奈布哈尼,你在想什么。”
你从酒窖上来,就着朦胧的月光,开了一瓶你觉得最好的茴香酒。你本还想挑个合适的杯子,但剑客没给你那个机会,长剑一挑,你手上的酒就落入了他的怀里,随后牛饮起来。
浪子抱酒,倚树乘月。你眉心一跳,翻身上树,劈手夺下那瓶被他灌了一半的酒。
“真是浪费,你当这是水吗?”你骂骂咧咧地把酒收好,“我这儿的头茬,可不是给你一个人闷酒独吞的。”
沉默。唯有风声。
半晌,奈布哈尼看着月亮,突然发问。
“阿尔图,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真是稀奇,”你也看着月亮,挑了挑眉,“我倒要听听,什么东西能让你这么失魂落魄。”
沉默。又是沉默。夜风得吹了三巡,云将月亮遮了又走,等你要以为今晚树上要多两座望月石时,这位剑客终于长剑一挥,削下一节月桂枝。
他闻着月桂叶,开了尊口。
“……你喜欢上朝吗?”
你差点被口水呛死。
“这话说的,”你皮笑肉不笑,“近卫大人难道不喜欢当差吗?”
这算什么问题?你想,莫不是刚才的聚会让他受了什么刺激?你仔细回想了一下聚会上的所有谈话,你确信各种危险的苗头都被你掐死在萌芽,不会留给他什么把柄。
那这家伙在郁闷什么?
“我认识一个人,他也不喜欢上朝。”他没有等你捋出个一二三,又是长剑一挑,把酒从你怀里挑出来,跳下树去,“但他不得不去。”
“你说人怎么就不能活在过去呢?莱尔。”
你如遭雷击,冷汗爬上了你的背脊。
“奈布哈尼大人,您是醉了吗?”你跳了下来,跟在他身后,盯着他腰间的金银双剑,“需要阿尔图带您去休息吗?”
他脚步一顿,又叹了口气。
“我醉了,阿尔图,”他肩膀垮了下去,“你只当……在听梦话吧。”
“那时候多好啊,我们不用考虑除了剑以外的事情,他也一样。”他不再管你,开始自顾自地说着,“你见过那种天才吗?未及成年就征服了所有的剑术。我知道,你是军队出身,曾经阿尔图家的骑兵是出了名的,你一定能理解,我的震撼。”
是啊。你当然能理解。你甚至都猜到了奈布哈尼口中的“他”是谁。你木着脸听着。那时候你和你的哥哥甚至不能被称为阿尔图,那时候人们口中的阿尔图实际上是你们的父亲。而封地臣子的骑兵再善战,又如何比得了王骑骁勇?世家的剑术再高明,又如何比得上王血高贵?自那个月夜后,老阿尔图隐退,阿尔图家的军队成了王的军队,而你的哥哥,而你,成了新的阿尔图。至于奈布哈尼……
“那时候我就确信了,他将是我的太阳,我毕生追随的目标。”奈布哈尼盯着月亮,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睁着,似乎在疑惑怎么天还不亮,“但他并不在意。太阳怎么会在乎一只候鸟?他不在乎,他什么也不在乎……”
“于是我逃走了,”他像说梦话一样,“他就在那里,他一定很生气。他不喜欢在那里,但是我可以跑,他不行。他也就这时候会在意,一只小小的候鸟,竟然可以飞翔。而太阳只能在天上,他也只是……被困在那里。”
“你说,莱尔…我是说,阿尔图,”他忽然看向你,“人…应该永远追随他的太阳吗?”
你不知道。但你知道,这个忠诚的近卫,似乎被清流的质疑动摇了信念。你更知道,他的太阳太过灼热,你已为其挡过一次射日的箭,从此世上再无莱尔,只有阿尔图,而阿尔图,也永远是那轮太阳的囚徒。
除非……
“您知道的,奈布哈尼大人,今晚的月色和美酒冲昏了我的头脑,只好与你在梦里相会了,”你绕在他的背后,对他耳语,“离太阳越近,候鸟的翅膀便越会被灼伤,到时候羽毛会燃烧,飞翔者折翼,痴信者坠落。”
他的眼中流过痛苦,似乎在做着某种挣扎,但你没有放过他。
“忠诚的近卫大人,想要不被烧死吗?”你的声音飘渺着,虚幻着,“要么,等太阳灰化成月亮,要么……”
“让太阳不再是太阳。”
银剑出鞘。你没有后退,甚至向前一步,任剑锋搭上你的咽喉。
“你有那个勇气吗?”你看着他,喉头的颤动带着你的鲜血,在月下弯成一道尖刺,“解放你的太阳。”
“疯子。”他颤着声,把银剑丢给了你。
这是属于剑客的时刻。红者执金,蓝者执银。乌云遮月,碧桂折腰,光影纷飞。那随身翩动的是信,是念,是忠,是执。匿于暗处的是悲,是痛,是悔,是伤。终是银锋削了红发,金鳞断了酒匣。
“平了,”你把酒匣捞起,连剑一起扔给了他,“今晚这庄子的酒都是你的。”
“不,”浪子忽然哈哈大笑,将那半壶酒一饮而尽,“是我输了。”
“我的命是你的了,”他的眼睛里有水光,“但我做不到……”
“你不需要……”你的声音很轻,像风一样,“只当是一场梦。”
他猛地闭了闭眼,向你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
“谢谢你。”
“不谢,”你挑了挑眉,嫌弃地上下打量他的脸,“就是太丑了。”
“……阿尔图你不会说话就闭嘴吧!”红发的浪子顿时暴怒,“你的审美才叫丑!”
“啊,对啊,你打我啊,”你掏了掏耳朵,“有本事你顶着这副尊容让人青睐于你啊。”
“呵,你就等着吧,”这浪子好像忘记了刚才的悲伤,憋着一脸的坏收拾好衣襟,翻过了你酒庄的围墙,“今晚我就让你知道全城最有魅力的男人是谁!”
乌云渐散,月光再次泼洒在你的庄园。你看着满地狼籍,叹了一口气。
总算送走一尊大佛。
“大人,他往欢愉之馆去了。”
片刻之后,阴影里有声音传来。你打扫了一下庭院,又简单整理了一下衣冠,嗯了一声。
“让小耗子们盯着,记得备好奶酪。”
你知道奈布哈尼这种近卫,不可能那么简单就会被动摇对太阳的向往。就算被灼伤,就算被融化。
就像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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