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

　　走在前面的金夫人已经行了礼，陪着老太太说了几句话然后坐到左面首张椅子上。待坐定，回头对着儿子儿媳道：“你们两个先站会儿，待你们叔叔婶婶来了，再给老太太磕头。”老太太听了，笑道：“都是一家人，让这对小人坐着等吧。”说着冲着宝儿笑笑，道：“还真是个标志的小人儿，来，让我细看看。”宝儿走到老太太身前福了福，略低着头立着。

　　老太太拉了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她，笑道：“果然是士族大家出来的，瞧瞧这通身的气派，哪里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家的能比的？难怪轩哥儿铁着心要娶这房媳妇，很好很好。”宝儿闻言将头又低了低，心里思量他并没将凉州的事情说出来，一时不知是感激他还是担忧今后事发。她偷偷拿眼瞧他，他也走到老太太身边，两人视线正对上，宝儿一羞，连忙低头。耳边他清润的声音响起，“曼宁温婉善良，相处久了，祖母也一定会喜欢的。”老太太拍拍两人的手笑道：“瞧瞧，我们轩儿是个会疼媳妇的好相公呢，好好好，比你父亲叔叔们强许多！”说着又道：“昨儿个夜里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们受累了。那事情，原是你们姜妹妹的不是，等她好了，我会说她的。轩哥家的，你也别生轩哥儿的气，是素心她不懂事，委屈你了。”宝儿点点头道：“曼宁明白的，不会怪姜姑娘。”沈荣轩听了，似笑非笑的看看她，那眉眼，好似在说：你是想谢她吧？见宝儿对上他视线，他便将脸转开。

　　说了一会儿话，沈府的主子们陆陆续续的过来，长房长子沈荣峻和大少奶奶钱淑怡，三房的三老爷和三太太姜氏带了两位少爷一位小姐，都是十四五岁光景。姜夫人是个活络的人，一进来就告罪，说是三老爷昨夜睡得不好，耽误了功夫等等。老太太甚是着紧三老爷，一听这话，忙细细问了身上可好等问题，宝儿冷眼看着，觉得她对姜氏也比对金氏亲近些。再然后是二房的姚氏领着一子一女过来，她面色苍白，看着像是一夜未睡般。老太太看看姚氏，不由道：“今儿是怎么了，一家子倒像都没睡好似的。”姚夫人闻言看向老太太，想说什么又忍住，好半天才道：“昨儿天特别凉，没睡好。”

　　老太太看住她好一会儿，又扫了堂下一干人一眼，道：“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趁早说了吧。”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出声。老太太拍拍茶几，“当我老糊涂了好糊弄是吧？老二家的，你来说。”姚氏听见，噗通一声跪下，哭道：“老太太，我家老爷出事了。”老太太站起来，“出事？出什么事？”姚氏还未说却先哭上了，沈荣轩扶着老太太坐回去，慢慢道：“老太太别急，不是什么大事。”

　　姚氏闻言站起来指着他道：“人都伤了还不算大事，那怎么才是大事？事情没出在你家老爷身上，你们当然不着急！”沈荣轩忙道：“二婶，我不是这个意思。老太太，昨儿夜里跟着二叔的小厮回来，说二叔带的货道上被劫了，二叔也受了伤•••”老太太抓住他的手道：“伤的如何？”荣轩忙道：“说是伤了腿，流了好些血，到底多严重他也不清楚，他出来时大夫还没看过，但是人事无碍的，指挥着下人们报信报官，很是冷静清醒。那小厮就在外院歇着，老太太要传他来问话吗？”老太太想了想，摇摇头：“你们既然问清楚了，也不必传来了。那批货物是给泾原赵家的吧？如今被劫了，你们想过如何应对？”

　　三老爷这时候起身，上前两步道：“昨夜儿子和几个侄儿商量了，让峻哥儿留在家里配货，轩哥儿去云州补货，我同鹏哥儿去泾原接应二哥。”老太太点点头，“嗯，甚好。你们什么时候出发？”沈荣轩应道：“待孙儿孙媳给长辈们敬了茶便动身。”老太太想了想，道：“既这样，便开始吧。遇上这样的事情，只能委屈轩哥媳妇了。”宝儿还未回话，便听有人小声道：“她才进门，便出这就接二连三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扫把星投身的。”宝儿只得将原要回老太太的话咽下，低头不语。倒是老太太看了看说话的姚氏，冷声道：“不过是巧合罢了，都是一家人，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了。绣屏，让人上茶水，等这对新人敬完茶便散吧，你们要出门，回去准备准备。”

　　一时敬了茶，沈荣轩领着宝儿回他们住的院子，宝儿还想着昨晚那个巴掌，心里七上八下，看沈荣轩沉着脸一言不发，心里更添忐忑。

　　进了屋，流香催下人上早饭，流滢站到二人身边问道：“少爷这次去几天？是骑马还是坐车？”沈荣轩道：“骑马快些。时间说不准，少则十天，多则一月。”虽是答着丫鬟的话，眼睛却是看着宝儿，见她不搭话，又道：“流滢，你去看看早饭怎么还没上来。细软什么，一会儿吃饭再弄。”流滢正开了箱笼找衣服，听了这话只得将衣物放下，转身往外面去。绿珠踌躇一下，拉了翡翠跟出去，一时房里只剩下一对新人。

　　宝儿立在他对面，紧张的绞着衣角，低头不语。沈荣轩看看她，叹口气，道：“二婶是急糊涂了，你别放在心上。”宝儿想起那句扫把星的话，点点头。沈荣轩走近些，宝儿捏着衣角的手紧了紧，沈荣轩便道：“坐下说话吧，折腾一晚上，你也够累了。”说着自己走到桌前坐下，宝儿便跟过去坐在他对面。一个左边，一个右边，跟吃面时一样的方位，可那时候宝儿心里除了紧张忐忑，还有对他的体贴的感激和对新生活的憧憬，前后不过几个时辰，心境却大不同。

　　沈荣轩说了那两句话，便沉着脸坐着，宝儿偷偷瞥他几眼，终于道：“昨晚那下很疼吧？对不起。”荣轩听了却笑了，看着她的眼睛也弥漫上暖意，宝儿傻呆呆看他，他却不解释，宝儿只好轻轻问道：“笑什么，可是我说错了话？”荣轩只是一味含笑看她，好一会儿才道：“那话原该是我说。”宝儿不明就里，仍旧看他，荣轩却笑得更大声了。宝儿忽想起出门前奶妈对她说的话，一时羞得脖子都红了，只恨不得找个缝而钻进去。荣轩见她这样，倒不笑了，正经道：“你那点力气，像挠痒痒一样，不疼的。”宝儿依旧埋着头绞帕子，看都不敢看他。荣轩走到她身边的位置坐下，刚伸手去拉她的，流滢便进来，宝儿怕她看见自己尴尬样子，忙拿帕子掩了面往内室跑去。

　　荣轩摇摇头，看向流滢，流滢忙道：“早饭已经备好了，马上就来。”说话间流香和绿珠领着一群小丫头进来，摆饭放筷，再一溜烟儿的出去。荣轩拿了筷子将它掉个头敲敲桌子，道：“宝儿，出来吃饭了。”宝儿应了声，推开窗子吹了吹冷风，待脸色恢复了，才敢出去。见沈荣轩拿着筷子等她，忙拿了筷子道：“请用吧。”沈荣轩笑笑，端了碗吃起来。流滢站在他边上布菜，一会儿夹了这个，一会儿取了那个，荣轩抬头看看她，道：“且别管这些，你跟流香去帮我收拾收拾出门的物事，绿珠，你也跟着瞧瞧，以后好帮着你们奶奶弄。”绿珠闻言脸上绽出个大笑脸，清脆的答应一声，便跟着流香过去。翡翠原本站她旁边，见她行事与平时大不相同，不由盯着她背影看。坐着的宝儿却是知道原因的，她一时拿不准他所思所想，不由数着米粒偷偷看他。

　　沈荣轩却是真饿了，大口大口吃着饭，夹菜时瞥见宝儿一粒一粒数米，不由将刚夹的金黄的炒鸡蛋放进她碗里，“多吃些，一会儿你再去床上躺会儿，昨晚一晚没睡着吧？”宝儿低着头嗯了声，又听他道：“事出突然，你后日的归宁我赶不上，你替我向你二舅和哥哥告个罪。”宝儿又点点头，道：“正事要紧，舅舅那里你不必挂心。”荣轩放下筷子看着她道：“原本什么事儿也比不上你归宁来的重要，只是这次太突然，若不能按时交，沈家至少得赔上一半的家产。而云州锦一直是我管的，若换个人去，肯定求不到，我•••只能委屈你了。”宝儿想着这一早上，倒是听了不少“委屈你了”，偏偏这委屈她只能受着，她摇摇头，看着他道：“无碍的。你此番出门，必定奔波，还要自己顾惜身体，好吃好睡。”荣轩闻言心有柔软了几分，越过桌子拉住她手道：“我不在的时候，除了晨昏定省，你尽量呆在这个院子里吧。若是有人说话不好听，你也不要放在心上，这里人不同你原来住过的韩家夏家那般有规矩教养，说不准哪个不长眼的说话会冲撞了你。宝儿手被他拉着，想收回又不敢收回，急得脸色微红，又听他讲这般体己的话，心内感动，被他握着的手也放松几分。
　　荣轩拉着她柔软温暖白净的手，看着她桃花般白里透红的脸盘，她的眼睛低垂着，长长的睫毛颤动，像两把小扇子，一下一下煽动他的心，他有些心神荡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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