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城有雪

　　八年前。
　　墨城六中高中部。

　　下课后的教室总是吵吵囔囔个不停。

　　赵含羞压下心里的烦躁，默默从桌兜里掏出一本英语习题册。

　　这是王欣给的，就是他们班的英语老师。

　　作为墨城六中里最年轻的老师之一，王欣最爱干的一件事，就是给她的学生免费分享习题册。

　　这对别的同学来说，是被誉为最糟糕的事情。

　　但对赵含羞而言，却是雪中送炭。

　　“含羞草，你听说了吗？”蒋宇铭趁着大课间贼头贼脑走到赵含羞身侧，一脸我有八卦要给你讲的样子，随手将她的同桌赵青“请”到自己的座位上后，坐在赵青的座位上神秘兮兮地看向她。

　　“怎么了？”赵含羞一边做着老师送给她的练习题，一边“敬业”地敷衍着蒋宇铭：“是隔壁哪个男的又打架了，还是哪个女的又在相互对骂？”

　　自从高一蒋宇铭帮赵含羞怒骂了嘴贱的李贵海，两人的友情也在高二新开学这一年稳定上升。

　　“都不是！”蒋宇铭注视着赵含羞这副不认真听八卦的表情，冒着被她打骂的风险将她手里的笔一把夺走。

　　并在她即将发飙的边缘连忙出声道：“林樾，听说过没？”

　　“林樾？”
　　赵含羞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一顿。

　　回忆起高一时，她被宋芝堵在小巷子里和从山上滚下来都是被林樾所救。

　　只是当时的她和林樾确实算不上熟悉。

　　现在距离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她都不确定林樾到底记不记得她。

　　毕竟，不管是高一送情书那次，还是剩下的两次见面，她都不算体面。

　　“对，就是林樾，咱们六中出了名的混混头子。”蒋宇铭认真地点着头，看着赵含羞似乎对这八卦有兴趣的样子，顿时拿出了百分之百的力气道：“我听说，他和隔壁二中的混混头子闹了矛盾，两方人马约定今天下午在三中背后那个破烂工厂打群架！”

　　赵含羞微蹙着眉头，心想这和她刚刚说的有什么区别，不都是打架吗。

　　她问：“然后呢？”

　　赵含羞不明白蒋宇铭突然跑过来跟她说这些干什么。

　　她记得蒋宇铭似乎和林樾没什么恩怨纠葛吧。

　　“这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咱们教导主任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这个消息，准备过去当场逮住林樾。你要知道，林樾之前翻墙打架啥的已经被记了好几次处分，教导主任已经放话了，要是这次再被他逮住，就要将林樾劝退。”

　　蒋宇铭一想到六中的混混头子要被赶出学校就一阵欣喜，在赵含羞耳边不停聒噪着：“含羞草你都不知道，咱们学校就因为这些讨厌的混子，被一中压一头。要我说，咱们六中那可是比一中都要强很多的，要不是他们拉低了学校的均分......”

　　“你懂什么？”赵青坐在蒋宇铭的位置上睨了他一眼，说:“哪个学校没有学的好的和不好的同学，你这也太小心眼了吧。”

　　赵青百无聊赖地撑着胳膊，视线穿过黑板不知道落在了哪个班，面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就说咱们学校的李海，那可是被领导公认的最强天赋，在整个墨城里都是排的上号的，比一中的苗淼强百倍你怎么不说，你就不能学学人家，每天安安静静地学习？”

　　蒋宇铭快被赵青嫌弃的眼神气笑了。

　　他单手搁在课桌上，转头哼了一声:“人家是哑巴，当然安静了。再说人家那种天赋是咱们能学出来的吗？那我还不如祈祷野猪能上天。”

　　“切”赵青不想在和他多说，抬腿一脚踢在蒋宇铭正坐着椅子腿上，眼神示意他起开:“快滚开，老娘要学习了。”

　　“呦呦呦”蒋宇铭笑着站起身，抖了抖脸上的肥肉，还不忘贱兮兮地挑衅道：“看来今天的野猪真要上天啊。”

　　“你说谁野猪呢？蒋宇铭你不想活了是吧？”

　　赵青气的想要原地发飙，但被赵含羞一把拦下。

　　“蒋宇铭。”赵含羞叹了口气，漆黑的眸子瞥向蒋宇铭，打断了他唠唠叨叨地声音：“既然一中看不起我们，那我们更要好好学习，压他们一头才是。”

　　“含羞草，还是你说的话有含金量！”蒋宇铭眨巴着亮晶晶的小眼睛赞成道：“没错，我要好好学习，压他们一头，下次让他们叫我爸爸才是。”

　　“嗯，快去学习吧。”

　　“没错，我现在就开始学!”

　　虽说蒋宇铭贪吃又爱八卦，但他的学习成绩其实一直都不差。

　　排名也总是浮动在年级70名到80名左右。

　　要知道整个高二至少有三四百人，况且墨城六中在墨城都是和一中比肩的扛把子选手，每年都能为好大学输出不少人才。

　　赵含羞在送走了蒋宇铭这个唠叨鬼后，沉默地看向窗外，此时距离放学还剩一节数学课。
　　她从来没想到，时隔一年再次听到林樾的名字，竟是他快要被劝退的消息。

　　赵含羞紧咬着牙关，迟疑地坐在课桌前看着黑板上的钟表，脑袋里正在纠结要不要去帮一下他。

　　毕竟，林樾在她看来，人还是不错的。

　　但她又不确定林樾需不需要她来管这个闲事，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一幕，赵含羞心里越发踌躇起来。

　　眼见上课的铃声马上打响，赵含羞苦恼地站起身，往教室外走去。

　　“含羞，马上上课了，你要去哪？”同桌赵青一脸迷茫地看着她的背影问道。

　　“我突然想起来老师叫我去帮忙。”赵含羞这话说的脸不红心不跳，但赵青听后到没有丝毫怀疑。

　　因为赵含羞的成绩实在稳定，性格也不浮躁，所以老师们对她格外放心。

　　偶尔也会在上课时间把她叫去办公室干活。

　　一来二去，任课老师也有些“放纵”她的离开。

　　不过，人生中第一次逃课的经历使得她原本平静的内心在上课铃敲响时的一瞬开始疯狂跳动，差点跃出她的嗓子眼。

　　赵含羞强压下心里的紧张，在保安的目光下故作平常地走出校门。

　　“同学，你干什么去？”

　　保安看到赵含羞的身影，跨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

　　宽大圆润的身材将校门口堵得死死的，阻止她离开学校。

　　赵含羞深吸了一口气，仰头看向保安解释道：“我家里有点事，要回家一趟。”

　　“回家？”保安皱着眉头看向赵含羞：“有没有请假条，没有请假条我不会放人离开的。”

　　赵含羞一愣，看来大摇大摆走出校门这件事是不可能的了，怪不得林樾他们会选择翻墙，这安保工作确实很到位。

　　她不好意思地摇头道：“不好意思，我走的急，现在就回去补假条。”

　　赵含羞在保安的注视下远离了校门。

　　她沿着学校的围墙走了大半圈，忽地停在了学校背对着的一处围墙前，看着上方凹下去的半圆处，抬高了手臂比划了一翻。

　　嗯，就算凹下去了小半截，也不是她能够到的高度。

　　她咬着牙，连忙将身旁的垃圾桶放倒在地，踩在垃圾桶上蹭着墙壁。

　　全程像条无助的毛毛虫一样费劲巴拉地爬到围墙上方。

　　“你在干什么？”熟悉的嗓音从围墙下方传来，赵含羞只觉得眼前一花，身侧突然多出个人来。

　　面前的人依然穿着破旧的校服，留着干净利落的寸头，眉骨上隐隐多出了几道疤痕，他的眼睛晶莹透亮，鼻梁高挺。

　　此刻夕阳渐落，一缕霞光披在他的侧脸，让赵含羞平静的内心再次悸动。

　　眼前的人她在熟悉不过——
　　看着林樾极为轻松地登上围墙，赵含羞心下只觉得一阵无语，但更多的则是诧异：“林樾？你怎么在这儿？”

　　按理来说，林樾此刻应该已经站到三中小树林才是。

　　她在初中见到的那些打架男生都是成群结队的提前跑到约定地点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怎么林樾就一个人，还背着个破烂的书包。

　　林樾明显被她的话问的一愣，深邃的眼眸注视着眼前这个灰头土脸的女孩，他们似乎总在这种不合时宜的场景相遇。

　　“怎么，只准你这种好学生逃课，不准我这种坏学生逃课吗？”林樾微微勾唇自嘲道，随即准备跳下围墙离开学校。

　　好学生？

　　赵含羞歪着头似乎没搞明白林樾是怎么知道她是个好学生的。

　　不过对于他这种天天上批评栏的人来说，其他人应该都属于好学生的范畴吧。

　　赵含羞蓦地出声，轻柔的嗓音里带着夏天融不化的积雪。

　　她的目光很轻，沾染了丝丝冷意的瞳孔只是淡淡的飘在林樾的脸上：“你不是个坏学生，我知道的。”

　　林樾的呼吸一窒，正仰视着赵含羞的那双黑眸微微一愣，黑长的睫毛轻轻扇动着。

　　他皱着眉，语气听着闷闷的：“你说什么？”

　　赵含羞收回视线，换了个姿势蹲在围墙上，揉着发麻的小腿说道：“我说，你也是个好学生。”

　　“呵。”林樾原本微拧着的眉头在赵含羞说完话后的刹那间消失不见，他自嘲地看向赵含羞道：“恐怕，只有你才会这么想我。”

　　“所以......”赵含羞此刻呆头呆脑地俯视着林樾：“你能帮我下来吗？我蹲的腿麻了。”

　　学校的围墙比赵含羞想的还要高，虽然费心费力地爬了上去，但她只是往地上瞧了一眼，就止不住的双腿发软。

　　保守估计，她本人离地面至少2米。

　　林樾觑了她一眼，缓缓走向赵含羞，原本锋利冷淡的侧脸在此时显出一抹别样的情绪：“好。”

　　林樾伸出结实的臂膀，将她轻轻松松抱了下来，连口气都不带喘的。

　　“我有事，就先走了。”他的目光在赵含羞的脸颊上微微停顿。

　　想了一瞬，还是选择闭上嘴巴去赴约。

　　“等等！”

　　赵含羞先一步拉住林樾校服的衣角，顶着张花猫脸微抿着唇角望着林樾，一脸有话要说的表情。

　　“怎么了？”林樾嘴角噙着笑意，但眼神里却萦绕着不可融化的冷意。

　　冷淡的眸子接触到她视线的刹那间微微一顿。

　　赵含羞皙白分明的纤纤玉手将他的衣角死死攥在手里不放。

　　她沉思了几秒，仰头看向林樾问道：“你要去哪里？”

　　林樾抬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翻，看着女孩认真询问的目光，到嘴的谎言在唇间打了个转被他咽下：“去打架。”

　　“能不去吗？”赵含羞不明白这些男生天天打来打去的意义是什么。

　　有这个时间做两道题不是更有用吗？

　　“不能。”林樾颇为惊奇地注视着赵含羞，似乎很意外她能问出这样的话。

　　赵含羞纳闷问：“就算教导主任要去逮你也要去吗？”

　　林樾：“嗯。”

　　赵含羞点点头，一副毫不意外的模样。

　　只是林樾感觉到她拽着自己衣角的力气变得更大了。

　　他不懂赵含羞到底要做什么，只能任由她动作。

　　赵含羞缓了口气，盯着林樾的眼睛说：“我也要去。”

　　林樾的眉头瞬然拧紧，整张脸迅速冷了下来：“你去干什么。”

　　“嗯......”赵含羞并没有被林樾冷下来的表情吓到。

　　相反，对于他的提问，她是真的有在好好思考：“作为六中的优秀学生代表及学生会副主席，我有权维护本校荣誉及颜面。”

　　林樾第一次听到这么无厘头的回答，整张脸隐隐有抽搐的迹象：“包括打架？”

　　赵含羞无比认真地点头说：“是的。”

　　林樾轻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眼前这个女孩说出的话总是能令他傻眼。

　　他抬脚逐渐走向赵含羞，将她逼停在围墙前。

　　赵含羞背靠着围墙退无可退，看着缓缓靠近她的那张脸，身体猛地一僵，目光满是错愕。

　　林樾或许是出于挑逗的心思，冷着脸又接着问了一句：“如果我不带你去，你会怎样？”

　　赵含羞垂眸思索片刻，仰头对上那双冰冷的眸子，认真道：“大概，会在你扔下我之后，悄悄跟着你？”

　　林樾忽地笑出了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又像是在讽刺：“我还以为你要说，我要去告老师。”

　　赵含羞蹙起好看的眉头，一脸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的表情，摇晃着脑袋分析道：“我从来不告状。况且，要是因为你打架的事情，我告老师的话，那我逃课的事情就有可能被发现，那么老师就有可能会找我的家长。”

　　说到后面，她的表情越来越僵硬，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林樾的嘴角忽然向下，他注视着面前瘦瘦小小的女孩。

　　她看上去永远都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永远都是对其他人事漠不关心的样子。

　　这让他回想起前两次遇见她的时候，她也是那副毫不在乎的模样。

　　看着让人感到不是滋味。

　　像此刻这样令人难以描述的表情，倒真是第一次见。

　　不对，林樾骤然回过神来，神色变了变。

　　他曾见过，在她躺在病床上，她妈妈怒喊着跑来的时候，他也看到了如今这般的表情。

　　林樾看向开始失神的赵含羞，无奈叹了口气道：“可以。”

　　赵含羞的神色猛然一顿，不可置信地仰视着林樾：“你同意带着我去了？”

　　“嗯。”林樾认输般的麻木点着头，却在转身准备走的一瞬回过头来交代道：“到了之后，自己找个隐秘的角落躲着，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跑出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