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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二十年前,典仪长公主可是燕国的悍将
贵妃过世,秋猎不宜继续,皇帝大手一挥,下旨起驾回宫。
云麾将军挂帅当夜见血,宫里忌讳不吉利,消息便没传到元显手里。
公羊钊日夜兼程,在停灵第三天到了上阳城。
她形容枯槁,整个人犹如乞丐一样,她刚进建章殿,看着院子里头的棺木,一头栽倒在院中。
“姐!”公羊俞在侧殿守灵,看着公羊钊昏倒立刻冲了上来。
贵妃为皇后之下第一人,也是姬少胥的庶母,于情于理,他都该来看两眼。
“承平,西侧殿人多,带你姐姐去东侧殿,过了明天棺椁就要上钉子挪去奉先殿了,你们姐弟两个……好好陪陪贵妃吧。”
姬少胥毕竟是当朝太子,来贵妃这里也只是个过场,看过也就走了。论起来衍贵妃比他长兄也没大几岁,姬少胥和她其实并没有多么亲厚。
才出内院,姬少胥就被人拦住了。
太子的脾气是宫里头有名的好,但也没到谁都敢拦路的程度,他也很惊讶,但等看清拦路人之后反倒笑了起来。
“桑桑?”
那位新科进士第四。
她名字有意思,元显上了心,姬少胥便也记住了这个人。
桑桑是礼部官员,贵妃丧仪她自然得来,但她参加葬礼是一回事,拦太子的路又是一回事。
“太子殿下,昨晚上有人来我住处找我,说想见您。”
姬少胥看出她害怕,皱了皱眉。
“敢拦储君仪仗,你应该不是胆小的人,抖什么?”
桑桑战战兢兢的抬头:“殿下,那人给我下了毒药,说要是传不到话,就要让我肠穿肚烂。”
太子刚要应答,云笙上前拦住,冲着他摇摇头。
元显出征怕京中有变故,特地把云笙留下保护太子。
“那人是谁?”
“小臣不认识啊,小臣只知道是个女人,生的很美,她说等尘埃落定会去大兴宫求见,希望能见太子殿下一面。”
桑桑也觉得自己倒霉,一个芝麻小官,还不如县令的话语权大,卷进去的事回回都要命。
姬少胥倒觉得有意思:“她想见,直接去大兴宫找我就是,非要拐弯。”他笑着看向云笙,“孤觉得,说不定是个熟人。”
只是说起熟人,他更不知道会是谁,大兴宫光是在职的有品级的女官就有几十个,更别说已经调走和外放的。
“她倘若再找你,你就说孤准了,让她给你解毒,保你一命,倘若不给,孤自会命影卫将这皇城翻过来。”
话落,太子便上马车出宫去了。
他每日午膳后要听太傅讲经两个时辰,这会也快到时候了。
更别说皇帝因贵妃的死病了一场,朝中不少事情都压在了他这个太子头上。
“将军一走,京中庶卫的事情就有交给了定王妃,周家的人心思重,殿下要小心。”云笙还是不放心。
太子笑笑,并不在意:“算上阿显留下的和父皇给的,大兴宫现在有五百五十个影卫,哪有那么容易出事。”
云笙见劝不动,也就住了嘴。
太子回到大兴宫,云笙就找云征交班,随后驾马出城。
元显不在,她要暂代她的位置练兵。
姬少希和元显都不在,大兴宫一下子就冷清了下来,姬少胥实在无聊,就叫人请了姬少康来陪自己下棋。
“皇兄高看我了,论下棋,还得稚安来,我旁观就是了。”
姬少康知道自己的水平,也不客套:“我就在边上给你们煮茶吧,跟我母妃要了几张茶方子,还没正式用过。”
姬少胥点点头,叫裴俞摆棋盘。
“一个人在这大兴宫呆了五年,热闹了不到一年,现下倒是闲不住了。”姬少胥自嘲道,“可见人轻易不能有习惯。”
“不知道他们走到哪了。”崔璟落下一子,皱眉道。
“算上那天夜里,急行军的脚程大概快过半了。”姬少胥屈指敲敲棋盘,“孤赢了,景阳,你分神了。”
崔璟苦笑:“我现在朝不保夕,哪里还有心情下棋呢?”
姬少胥却叫人重新摆一盘:“下着玩罢了,你既然无心下棋,孤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不是小孩子了,谁还喜欢听故事?”姬少康道。
“是典仪长公主的故事。”姬少胥道,“当日长公主不过自报姓名,父皇为何准许她在卫国为景阳挑夫婿,还选了少康,且贵妃当日,还动了要承平娶你的心思。”
崔璟猛地抬头,发间的步摇撞出清脆的声音。
“二十年前,典仪长公主可是燕国的悍将。”
卫国女子地位高,是因为开国皇帝虽不是出身望族,但也是世家,且姬氏与前朝皇室联姻,手里头是有兵权的。
但燕国可不是,燕国女子出头极难,更何况宗室女子从军。
典仪长公主,原名燕不虞,是燕国今上的亲姐姐。
燕国先帝是有太子的,早逝的皇后留下独子燕不厌,文采出众。
燕国打仗,要派皇室子弟出征,燕不厌不通兵法,皇室子弟凋零,就选了继皇后的幼子也就是现在的燕国皇帝燕不昇去,结果受伤被送回了燕都。
皇帝舍不得太子,燕不虞这个公主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谁知她平时唯唯诺诺,上了战场却十分厉害,一手长枪虎虎生风,连破三城。
公羊氏家主夫妻都死在了战场上,剩下的人不愿叛国,全部挥刀自尽,留了北方的公羊季还有两个小孩。
公羊季那时候只是个都尉,在睿王妃隋玉帐下,隋玉弯刀出彩,带兵南下。
公羊季作为先锋被生擒,被燕不虞帐下士兵重伤,燕不虞却怜惜对方同为女人,将其放走。
公羊季再也不能打仗,走投无路,想起了与皇室联姻。
她那年才十六,为了庇护那两个幸存的幼子,嫁进了皇家。
隋玉和燕不虞鏖战数年,后来燕王暴毙,太子即位,燕不虞回京和她弟弟造反,让燕不昇登上了皇位。
她本要回到战场,却被强行留在皇城,燕不厌那人荒唐,竟然将先帝关在自己宫里,做了不少荒唐事。
燕不厌不堪受辱,在被封后的前一日从城楼上跳下,草草结束了他短暂的一生。
燕不虞受封长公主,因为驸马十六岁拜相,年少有为,和燕不昇起了些嫌隙。
姐弟两人在皇城里斗法,燕国边境却被隋玉连着破了十三城。
隋玉弯刀指向皇城的前夜,燕不昇派了自己人和谈,将他长姐的独女崔璟封为公主当质子送到了卫国。
崔璟那年不过六岁。
话音落,棋局定。
“稚安,你瞧,你赢了。”姬少胥道。
今上后宫里除了皇后全都是战场下来的女将,都或多或少打过仗,虽然贤妃和德妃都是上去镀金的世家子,但也很认可燕不虞身上属于女将的豪情。
贵妃念在她放了自己一命,间接救了自己家的两个孩子,才想保下崔璟。
明眼人都知道,燕国国破不过时间问题。长公主早有先见之明,才想让自己的女儿能得到保障,以后两国交战,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崔璟沉默了很久。
“我娘她……”
“长公主用心良苦。景阳,父皇并不是建国时需要立威的大圣皇帝,我也不是嗜杀的人,我们在,长公主夙愿和成真的。”姬少胥道。
“我只是记得我娘不常在家,却没想到她竟然在战场上,还那么厉害。”崔璟扬起笑脸,却比哭还难看了几分,“怪不得她带来的嫁妆里会有一把玄铁剑,还有一柄银枪。”
叱咤战场的长公主,大半生都被蹉跎在了后院。
她手握重兵,最后却也因对自己亲弟弟的骨肉亲情放了手,最终落得母女分离的下场。
“舅舅是害怕吧,怕母亲为了我造他的反。”崔璟很快看清,“卫国大圣皇帝开国至今不到百年,女子在朝堂上占了四成有余,燕国的世家也都在提女子入朝的事情。”
“舅舅不喜欢女人,后宫姬妾成群却没有孩子,我是近宗里唯一的一个。其实放眼燕国宗室,生下的孩子也不多。”
崔璟想起燕国皇室的荒唐行径,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宗室里不论男女,大多都喜欢男子,但女子所生的孩子不姓燕,更何况远宗。我们燕国祖宗的陵寝怕是有问题,什么断子绝孙的好风水。”
姬少康开口问道:“你恨你舅舅吗?”
崔璟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恨,也不恨。燕国轻视女人,即便是先帝,若非形式所迫,怕也不愿意轻易放女人上战场或是朝堂,更何况我娘还跟着舅舅起兵造过反,见识过卫国女人的风姿。”
作为旁观者,自然明白她兔死狗烹之举。
作为他的外甥女,崔璟只想说他冷血,连自己的亲姐姐都不信,都要防备。
“但我还是不希望燕国灭国的,太子殿下。”
崔璟眼里含泪,一粒一粒捡棋子。
长公主的性子刚烈,加上她托付女儿的行为,就知道倘若国破她必然会殉国。
姬少胥也没再开口说话。
“天色不早了,殿下,我和少康就先回府了。”
行人走远,公羊姐弟才从门口进来。
“殿下叫人传臣,是姑姑有留下什么遗言吗?”公羊钊问道
姬少胥点点头:“孤那日并不在贵妃院子里,但她身边的女官第二天一早来找过孤。”
他起身从书架里拿出个盒子,递给公羊钊。
“尽是些地契商铺。贵妃不希望你们一定建功立业重振家族,所作所为不违本心,高高兴兴一辈子就是了。”
公羊钊沉默良久,最终谢过太子,带着弟弟离开了。
他们在殿外听的清楚,也知道了公羊家覆灭的真相,却不知道该恨谁。
两国交战,百姓遭殃,公羊家刚烈不肯投敌,便也成了其中一员。
“姐姐,你在想什么?”走出大兴宫,公羊俞才问道。
“我以前一直梦想建功立业,想弥补姑姑为我们牺牲前程的苦痛。可如今听了崔璟母亲的故事,我也不知道该作何想法了。”
“姐姐,你应该多读点书的。”
公羊钊用手里头的刀柄打了公羊俞一下:“没大没小,我是你姐姐!”
公羊俞却说:“我在秘书省,看过些姐姐不知道的东西。”
公羊钊疑惑:“什么?”
“大圣皇帝建国时,曾说‘民为国之本’,士兵是民,臣子是民,天下芸芸众生,都是统治者的民。”
“前朝战乱,饿殍遍地,大圣皇帝起义时不过二十一岁,立志要‘天下无兵戈,百姓无饥馑’。她一生征伐四方,在我卫国的土地中,也的确做到了这一点。”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果天下不能一统,那就难以确保永无战乱。以战止战,最终的目的也是和平。”
“姐姐回去可以想想,也许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公羊俞明日还得上朝,公羊钊不是京官,干脆又进了宫。
贵妃灵前烛火摇曳,暖阁里时不时传出婴孩啼哭,公羊钊的心还是软了,扶着棺材站起来,去了暖阁。
皇后抱着小小一个婴孩轻轻拍着,公羊季怎么说也是她的生母,总归该看看的。
椒房殿到建章殿中间有两扇小门,从连廊能直接来回,关了窗,风也吹不着小公主,否则皇后也不会将这孩子抱来。
“臣公羊钊拜见皇后。”
皇后没有空余的手:“起来吧。来抱一抱她,她也算是你表妹,身上有一半公羊家的血。”
出生不到四天的婴孩,还是早产,即便包被厚实,这孩子身子康健,也才不到五斤,还没有公羊钊介州府邸里养的猫儿重。
小小一个婴孩,公羊钊小心翼翼的托着她的脖子,生怕伤着她。一向大刀砍天下的将军,这会也手足无措起来。
“小季不希望你们姐弟两个为她背负什么,本宫当年照看过病弱的阿显,安康就是轻了些,比起阿显当年还强壮不少。”
皇后让公羊钊坐下,自己接过□□,拍了一会她就睡下了。
“陛下的意思,介州毕竟是要塞,临近青阳郡,你丁忧守丧是应该的,但介州不能没人守着,你还是得回去。”
卫国近些年是很缺良将的,云影卫里打仗厉害的早就死在契丹战场上了,云笙几人又是守卫太子的,新一茬的还没长起来,倒是有些青黄不接的意思。
并州隋氏在隋玉之后也再没有能挂帅旗的将军,各大世家也都死了不少小辈,轻易是不想送孩子上战场的。
“娘娘放心,臣有分寸。”公羊钊道,“当年姑姑的贵妃位置也是娘娘给的,我家人都不是不讲道理的。”
否则也不至于用性命殉了介州城。
“元氏和隋氏的子弟都填了燕北十六城的窟窿了,你也知道,元唐这人也不是帅才,他帐下的子弟都轻易不好调走。”
上次调了几个,他家嫡支差点全死在契丹。
良将难寻。
贵妃的丧礼算得上盛大,但她封无可封,又不能追为皇后,皇帝也就给了一长串谥号以作哀思。
头七过去,公羊钊便该走了。
作为弥补,皇帝给公羊俞升了官。
趁着这个当口,姬少胥把桑桑从礼部调去了太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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