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春上

　　朝廷厚恤下来之后，二老爷请了阴阳司测了吉日，大老爷七日后出殡，灵堂设在了庙内，请了道士打醀。东府、西府只留几个人在府内，余下皆倾巢而出，加上族中人等协理，一切按部就班，不曾出任何纰漏。

　　到得坐夜那日，灵堂内灯火通明宛如白昼，一干人等皆身着白衣坐于屋内守夜，瑞哥儿因年纪太小守不得夜，被奶嬷嬷抱了去客房。慕青蘅本欲让岁锦也去歇息，偏他不肯，挨了她跪在蒲团上，眼睛瞪得滚圆，没有丁点儿睡意。

　　只两府家人中唯独缺了慕云功的身影。

　　慕夫人脸色难看的看向迎来送往的二老爷，虽然脸上不见任何端倪，但慕夫人还是觉得他神色间藏着得意。即便女儿和她说由瑞哥儿来引幡也无事，但她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愤怒，如吞了苍蝇般恶心。

　　本来定好的由慕云功引幡，偏就事有凑巧，他在这节骨眼上竟然病了被留在家中。若说二老爷没在从中作梗，慕夫人是一点儿都不信的。至于二太太，两人之间有过节，她也不信二太太能有多好心没参与其中。

　　次日出殡，晨光朦胧，香火缭绕，灵堂内充斥着火烛味、，众人守了一晚上，皆神色倦怠，忽见一五官清俊身着白衣、披麻戴孝的人出现在了门口。

　　众人闻声抬眼，神色各异。

　　“不是让你在家中歇息，跑来作甚？”二老爷语气十分不好的冲着嫡子说。

　　慕云功朝众人一礼：“父亲有所不知，孩儿昨日便歇在庙中。之所以未提前告知，是怕父亲、母亲、伯母挂心。”

　　昨晚趁众人忙碌之际，青石先生把他悄悄的送进了另外一间客房，因此二老爷等并不知晓。

　　“自小大伯父待我极好，每回信中都殷殷嘱咐我好好读书，每每得了好东西也大老远的让人从北地捎给孩儿……”

　　回忆过往种种，他眼里蓄了泪、眼神坚定：“我怎能不送伯父最后一程？”

　　二老爷被他问得有苦说不出，表情复杂，欲以身体为由劝阻，但慕云功脸上看不出一丝病态，在众目睽睽之下又如何能说得出口？

　　这时慕青蘅走上前来，上下打量慕云功一番：“功弟真的没事吗？如若身子不适就别勉强！”

　　“不还有瑞哥儿嘛，哪怕你有些微抱恙，叔父都疼在心里！不然也不会勒令功弟在家歇息！”

　　在场族人众多，慕青蘅此番话一出口，周遭人都是心思活络之人，看向二老爷的目光就别有深意。有那等妇人忍不住的，便交头接耳了起来。

　　“怪不得之前不见云功，原来人家心里自有计量，根本就没想让云功来！”

　　“还不是承继之事闹的！”

　　“唉，我怎么听说东府本来就属意云功打幡，现在谈过继之事还为时尚早！”

　　“偏有人心急，等不得朝廷旨意下来就巴巴的在那儿算计。”

　　“你们有所不知，西府庶子比嫡出的都受宠！那柳姨娘也是不什么省油的灯！”

　　“这不是宠妾灭妻吗？”

　　“这二老爷的吃相也太过难看了些”……

　　虽是私下之语，可屋子就那么大，说话之人也并不是真心想避着，那声音自然而然的就飘进众人耳里，二老爷面色变幻，青红交加，却不能发作，忍得极其辛苦。

　　夫妻本是一体，原本二老爷如此丢面，二太太也应感同身受才对，偏她一副事不关己之态，更是引得族人纷纷猜测。族中老人自来便知晓他二人的前尘往事，由此更加坐实了夫妻不睦之事实。

　　*

　　那次和二老爷谈话之后，慕青蘅直接找了二太太，那日慕青芷也在，小姑娘安安静静的拿着针线坐在炕缘绣着荷包。

　　“婶婶，侄女有一事相求。”慕青蘅落座后开口。

　　其实二太太已经猜到了她的来意，但她依然不动声色的等着慕青蘅往下说。

　　慕青蘅索性直言不讳，她道二老爷的心事不难猜，无非是希望把瑞哥儿过继给母亲的事儿现在就定下来。但她和母亲眼下并不想考虑过继之事，至少也要等到父亲的孝期满了再说。

　　而且她不认为过继瑞哥儿对二太太有什么好处。

　　“说这么多，你无非是想说，左右家产到不了我手，何必去沾那满身的灰，到时还落个觊觎妯娌家产的名声吧？”二太太眼神带着戏谑看着慕青蘅。

　　慕青蘅没料想到二太太说得这么直白，只是还没等她回答，二太太又接着说：“索性瑞哥儿也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往后这西府也没人出头和云功争来争去了，送到你母亲那儿我岂不是得个清静？”

　　慕青蘅笑的明媚：“婶娘做事最是磊落，又岂是那觊觎别人家产之人！”

　　二太太低笑一声：“你又知道了？”

　　慕青蘅当然知道，如若二太太真是那样的人，在她病着的时候索性不管便是了，何必花了钱又得不着好处还要处处照顾她？

　　慕青蘅自打病好以后，时常来看望婶婶，自是知晓她的品性。

　　旁边的慕青芷停了绣荷包的动作，笑吟吟的，眼里有着狡黠：“那姐姐的意思，父亲便是那种人？”

　　“妹妹这是诓我说叔父的坏话吗？”慕青蘅也笑着说，接触多了才发现她这妹妹也是个妙人，聪慧且不是那循规蹈矩之人。

　　“我只能说叔父有叔父的考量，但叔父的考量里有多少是为了婶婶、妹妹还有功弟？我相信婶婶比我还清楚！”

　　“况柳姨娘是什么样的人婶婶也更明白。若瑞哥儿过继，柳姨娘得势，我想这也不是婶婶愿意看到的。”

　　“而瑞哥儿，即便他也是叔父所出，但我实话实说，三岁看到老，他的心性我实难恭维。”

　　“即便我和娘以后真要考虑过继之事，也得慎之又慎！”

　　“婶婶莫怪我说得如此直白！但婶婶和妹妹值得我这么做！”

　　她不再言语，脸上坦坦荡荡看着另外两个人，清润的水眸熠熠生辉。与正人言，不可矫饰，待人以诚，人亦以诚待我。

　　“你想让娘怎么做？”慕青芷和二太太对视一眼，都有些动容。

　　“很简单，眼下就是希望婶婶保证功弟能出现在葬仪上，而不是被瑞哥儿替代！”慕青蘅见她问回答的也很干脆。

　　“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二太太眼神松动。

　　“你也只说眼下只这一件事，恐怕还有后续吧？”二太太表情揶揄的看着慕青蘅。

　　她心思被猜透，没有赧然，脸上反而涌上喜色。

　　“后续还得和婶婶再商议，只如今倒是想叫婶娘知道一件事儿关于柳姨娘的，也和叔父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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