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南昔

　　周五上午，林浅将最终版本的详细计划和相关附件整理完毕。每一个文件都按照规范的格式命名、排版，力求做到尽善尽美。她反复检查了三遍，确认没有任何低级错误，才将所有文件打包成一个压缩包。
　　接下来是如何提交。
　　是像上次汇报一样，由周明转交？还是直接通过公司内部邮件系统发送给顾南？
　　林浅犹豫了片刻。让周明转交似乎更符合层级关系，也避免了直接接触。但顾南上次明确要求她将计划“发给他”，这似乎暗示着一种直接沟通的期望。而且，通过邮件发送，留有记录，也显得更为正式和高效。
　　最终，她选择了后者。
　　她打开邮箱，新建邮件，收件人栏里，她一笔一划地输入了“顾南”的名字。系统自动跳出了他的邮箱地址，那个简单的名字此刻却显得无比沉重。她在主题栏写上“滨江项目详细施工节点计划及质量控制方案 - 林浅”，然后将附件拖拽进去。
　　在点击发送按钮之前，她的手指悬停在鼠标上，迟疑了几秒。仿佛这一点击，就将她推向了一个未知的战场。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林浅的心却像是被抽空了一块，空落落的。她能做的已经都做了，接下来，只能等待。
　　等待的过程总是最磨人的。
　　林浅试图将注意力转回到项目的其他事务上，但效率却明显下降。她时不时会下意识地刷新邮箱，或者竖起耳朵听着走廊的动静，生怕错过任何来自顾南那边的反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邮箱里没有任何新邮件，内线电话也异常安静。顾南那边，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回音。
　　这种沉默比直接的批评更让人煎熬。他是不满意？还是觉得没必要回复？或者，他根本还没看？
　　午饭时间，林浅没什么胃口，只在茶水间简单泡了一杯麦片。恰好遇到几个其他部门的女同事在聊天。
　　“哎，你们听说了吗？顾总今天好像要去滨江项目现场那边看看。” “真的？这么突然？之前没听说有安排啊。” “据说是临时决定的，好像对之前的进度不太满意，亲自去督查了。” “哇，那项目部的人岂不是压力山大……”
　　女同事们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清晰地传到了林浅耳中。
　　顾南去了项目现场？
　　这个消息让林浅的心又是一紧。他是因为看了她的计划才决定去现场？还是这只是一个巧合？他去现场，会看到什么？会不会对她的计划产生新的看法？
　　她端着麦片杯的手微微收紧，努力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无论如何，她的计划是基于详实的数据和严谨的逻辑推导出来的，经得起推敲。
　　下午，周明过来找她，讨论下周项目例会的议程。
　　“林工，顾总那边……有回复了吗？”周明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也知道今天是提交计划的最后期限。
　　林浅摇摇头：“还没有。”
　　周明脸上掠过一丝担忧，但很快又安慰道：“顾总可能比较忙，或者还在仔细看。林工你放心，你的计划做得那么详尽，肯定没问题的。”
　　林浅勉强笑了笑，没有接话。
　　临近下班时间，顾南那边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办公室的人陆续离开，林浅却坐在位置上没动。她看着电脑屏幕上那封已发送的邮件，心中充满了不确定性。
　　她是不是该主动问一下？或者通过周明去打探一下消息？
　　但这个念头很快被她否定了。顾南的性格看起来不是那种需要别人提醒的人。主动去问，反而可能显得她沉不住气，甚至……别有用心。
　　她关掉电脑，收拾好东西，起身离开办公室。
　　走到电梯间，恰好遇到也要下班的李副总裁。
　　“林工，还没走？”李副总裁和蔼地打了声招呼。
　　“嗯，刚忙完。李总再见。”林浅礼貌地回应。
　　电梯门打开，里面站着几个人，林浅低头走了进去，习惯性地站在了角落。就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瞬间，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快步走了进来。
　　是顾南。
　　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额角还带着一丝细密的汗珠，衬衫袖口随意地卷着，少了几分在办公室里的刻意和疏离，多了几分奔波后的风尘仆仆。他显然也没想到会在电梯里遇到这么多人，尤其是在看到角落里的林浅时，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电梯里的空气瞬间变得有些微妙。其他人纷纷向顾南问好：“顾总好。”
　　顾南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目光并没有在任何人身上过多停留，包括林浅。他站在电梯靠门的位置，看着外面变化的楼层数字，侧脸线条冷硬，仿佛周围的人都不存在。
　　林浅的心跳却再次失控。狭小的空间里，他的气息无孔不入地包围着她。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室外带回来的微尘气息，还有那股熟悉的须后水味道。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几乎不敢呼吸。
　　电梯在一楼停下。顾南率先迈步走了出去，没有回头，也没有和任何人道别，径直走向了停车场方向。
　　看着他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林浅才缓缓松了一口气，却感觉手心冰凉。
　　这短暂的、无声的相遇，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她感到窒息。
　　他到底有没有看她的计划？他到底在想什么？
　　走出恒盛大厦，夜风吹拂在脸上，带来一丝凉意。林浅抬头望向夜空，霓虹闪烁，星光黯淡。她知道，这场与顾南的博弈，或者说纠缠，才刚刚开始。而她，除了迎难而上，别无选择。
　　周末，对于刚刚经历了一周高强度工作和巨大情绪波动的林浅来说，并没有带来多少放松。独自一人待在豪华却冰冷的酒店房间里，反而更容易让思绪蔓延，让那些被刻意压抑的不安和焦虑，在寂静中悄然滋长。
　　周六，她强迫自己走出酒店，试图用城市的喧嚣来驱散内心的阴霾。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街景，车水马龙，人潮涌动，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奔向各自的目标。而她，像一个迷失的旅人，找不到方向。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一座大学附近。那是她和顾南曾经就读的大学。校门口那棵古老的梧桐树依旧枝繁叶茂，只是旁边曾经破旧的书报亭，已经变成了一家装修精致的咖啡馆。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走进去。
　　五年前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洒在书页上的斑驳光影，图书馆里他专注的侧脸，操场上他们并肩散步的身影，还有教学楼后面那条僻静小路上，他第一次牵起她的手时，掌心传来的温热……
　　那些曾经让她心动不已的画面，此刻却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匕首，在她心上反复切割，带来阵阵钝痛。物是人非，景是情非。这里的一切都还在，只是故事的主角，早已分道扬镳，走向了截然不同的命运轨迹。
　　她仓皇地转身离开，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她不敢再停留，不敢再触碰那些可能让她彻底崩溃的回忆。
　　她回到了酒店，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点了客房服务，却食不知味。打开电视，屏幕上光影变幻，声音嘈杂，却无法吸引她丝毫注意力。她拿起手机，翻看着通讯录，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藏区的同事们远在千里之外，而在这座城市，她几乎没有任何朋友。父亲……她更是不能让他担心。
　　最终，她只能再次打开电脑，调出滨江项目的资料，试图用工作来麻痹自己。可这一次，效果甚微。她的目光总是无法聚焦，思绪总会飘向那个未知的结果——顾南到底会如何评价她的计划？他那冰冷的沉默，到底意味着什么？
　　周日，她依旧没有收到任何来自顾南的消息。邮箱空空如也，手机也异常安静。恒盛集团这座庞大的机器，似乎在周末完全停摆了，只有她一个人，在焦灼的等待中备受煎熬。
　　她甚至开始怀疑，顾南是不是故意晾着她？用这种方式来展现他的权力，或者……报复她五年前的不告而别？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发冷。她不愿意把顾南想象得如此不堪，但五年商海沉浮，足以改变一个人太多。她记忆中那个骄傲却不失善良的少年，如今已是手握重权的集团总裁，他的心思，她早已无法揣度。
　　夜幕再次降临，周日的夜晚总是带着一种特殊的沉重感，预示着新一周的开始。林浅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这座不夜城。无数的窗户亮着灯，每一盏灯后面，或许都有着各自的故事和烦恼。
　　明天就是周一了。她必须回到那个让她倍感压力的恒盛大厦，回到那个充斥着顾南气息的环境中。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是意料之中的挑剔，还是更加难测的沉默？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整理好心情，打起精神，迎接新一轮的挑战。无论顾南出什么牌，她都必须接住。因为她已经没有退路。
　　将窗帘拉上，隔绝了窗外的灯火和喧嚣，也隔绝了内心的最后一丝软弱。林浅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来吧，顾南。她对自己说。让我看看，这五年，你我都变成了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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