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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常度戳了戳外面驾车的人,烦闷问。
席箐简言:“是路堵了。”
听出常度声音里的不耐,刀疤脸跟着回了一嘴:“急什么,路就这么宽,堵了不是很正常。”
可常度没觉不正常,他烦闷,是以为又有哪个疯婆子来拦车了。
之前山脚的胡搅蛮缠他还历历在目,都说了车里坐不下,那疯婆子还死活要往里挤,险些把他给拽摔出车。
再说了,先前在客栈催促的不是他们么,哦,现在又不急了?
常度郁闷得紧,掀了帘子就要斥一句,没想耳里先传来了另一衙吏的呼喊。
“大柱子快来!是林家车子陷进坑里了!”
常度话还未听全呢,就见刀疤脸一个翻身,下了马。
哪里还有散漫?哪里还有轻怠?
他连嘴里叼着的树叶子都给吐了!撂下一句“那马上的小子你们自己看着”后,便急匆匆地往前面去了。
常度不服气,目光跟着往前,他倒要看看那边的是哪个大人物。
然而穿过黄尘土道,憧憧人影,刀疤脸却是停在了一辆旧马车前,除开另一位穿皂衣的衙差,旁边只站了三人。
一老,一小,一姑娘。
姑娘是徽音,小的是雁回,而老的是林家的樊嬷嬷,也是林恬幼时的奶嬷嬷。
不久前,她在半山腰接上徽音姐弟后就一路疾驰回府。可她出城少,对地形不熟,外加这一带又蜿蜒崎岖,她一个没注意,车轱辘便陷进了这烂泥坑。
天寒地冻,谁都不愿下湿泥帮着推车。无法,他们只能自己动手。
可三个臭皮匠能赛诸葛亮,却顶不了能武将。费了半天劲,车轱辘愣是像从这坑里长出来似的,纹丝不动。
樊嬷嬷正犯难,刀疤脸两人就如神兵一般,在此刻出现了。
从常度角度,他只能瞧见天光涂抹出的一道淡粉背影,纤细模糊,也有些熟悉。
还想再细看,刀疤脸右挪了半步,阻了他视线。
没劲。
常度放下帘子,又去戳拴好马缰回来的席箐,“林家你可知是哪家?”
他怎么不记得京中世家里有姓林的,好像内殿大臣里也没有。
窥出他心思,席箐回:“没什么钟鸣鼎食的背景,只因办了个书院且族里出了位状元,这才在同化城里有些名声。”
常度了然了,尊师重道嘛,自古便如此。至于那状元,他没半点兴致探寻。
每次殿试,京中就必会出个状元。三岁连着三岁,一茬接着一茬。但若不能继续往上爬,其显赫,也就如昙花一现,只短暂地灿烂于放榜的那一瞬,那几日,又或者更长点,那三年。
等后来者居上,一代迭过一代,再能记住前者辉煌的,寥寥无几。
而他们这些在后宫当差的,只需将精力分去记住当朝那些有权有势的。不为巴结,也要为了自己性命。
常度收声,车厢里默了几息。一直闭目的顾懋却在此时倏然掀眼,问车外:“什么名?”
席箐心领神会:“听松书院。”
“现在的聚贤书院?”
没想到他竟会知道这个,席箐应声,道出了林家的相关消息。
而另一边,樊嬷嬷在与徽音说起林家背景的同时,也说出了相似的内容。
百年前,听松书院还是个小学堂,是曾经的同化知府邓松辞官后拿着自己所攒的俸禄买田置地办起的。
其门生中,最出色且最得意的就要属徽音的外祖父林渤海了。
据称,他幼年时便已显聪慧,受学后更是经纶满腹,词采华茂。学堂夫子具言,其文有台阁气象,他日必上玉堂、登金马[1]。
邓松亦深以为然,并欲为其向朝中旧友引荐。
可林渤海却无心应举,意在承师教育之志,以明体达用之学授诸生[2]。
松死之后,他果真继承了学堂,还为其阔土建舍,添著增师,扩张至了如今的书院规模。
而他己身,因全心投于绛帐传经,至而立之年才娶了徽音的外祖母吕渝,先后得了二子二女,并于建宁十三年寿终,享年六十又三。
“聚贤书院。”樊嬷嬷泄了点气,没了先前谈及林渤海时的神采奕奕:“这名字是三年前改的。”
三年前,建宁帝不知怎的就知道了听松书院,下令赐书赐田,将其纳入官学,还赐额更名为了如今的聚贤书院。
“不过在城里,大家还是习惯唤它听松。”
樊嬷嬷荣光又回来了一些,紧着谈及了林家的人员情况。
林恪是要最先说的,不只因他是林渤海的长子,且还是戊戌科的状元。
其膝下现有三女一子。分别为大姐儿林芫,三姐儿林芸,五姐儿林苒和六哥儿林蘅。其中林芫为原配伍氏所出,林芸为罗姨娘所出,林苒和林蘅,皆为续弦蒋氏所出。
七年前林恪高中,在京中任职后,他们这一房,除了当时患病的罗姨娘与林芸,都迁去了绥京。
“罗姨娘……”樊嬷嬷点了下这人,没细说,又去帮徽音梳理林家二房。
林渤海次子,名慎。比之林恪,他这边的关系就要简单许多,拢共只娶了王氏一个,也未纳什么妾室。孩子也只育有二哥儿林蔁和四姐儿林葇两人。
樊嬷嬷看着徽音,仔细叮嘱:“葇姐儿、苒姐儿与你同年,一个生在春日,一个生在冬日。你处在中间,遇上了……”
她说一半停了,似是想起什么,笑着自打嘴巴:“瞧我,与你说这么复杂作甚,丫头你只管记住,进了府遇上同辈的,男的称表哥,女的称表姐就对了。”
反正他们都比徽音大。
更甚者,大房那边她都可以不用过多提及。绥京与同化,隔了万里,思来想去徽音都不会与他们有什么交集。
可是,怎可能不会有交集呢。
徽音听出她语中深意,暗想着,等林慎出事后,吕渝就会带着二房一行人上京投奔林恪。而她,也因林慎出事被退婚,吕渝为顾名声不得不带了她一同东去。
到了那时,她不仅与大房那边有了交集,甚至还应了那句打断骨头连着筋,想断开都难。
林慎出事是明年什么时候来着?
二月?三月?还是四月?
徽音陷入回忆,眼见着就要抓住了思绪的线头,突地被晃来的人影打断。
是刀疤脸他们将车推出坑了。
樊嬷嬷喜出望外,拿了车中竹篮里的柿饼出来感谢。
她手很宽,捧了许多,摞在油纸里,个个硕大金红,裹着白霜,散着甜香。
“不行不行。”刀疤脸推拒:“不过是帮着推了下车,怎还要拿吃的。”
“是合芳斋的。”樊嬷嬷笑着说出购买来源,包好吃。
刀疤脸仍旧拒绝。他就是瞧出了这东西是出自合芳斋,才不要。
合芳斋里东西,物精价贵。樊嬷嬷才多少月钱,买这东西必然是上头吩咐。既是上头吩咐,那也定有斤数。
拿一点就少一点。
都是底下当差的,刀疤脸能料想到后果,要么回去说明缘由,挨顿板子;要么私自瞒下,自掏腰包补上。
但不管是何种,总落不到个好。
樊嬷嬷听完他的考量,呵呵笑:“你还替我担忧上了,我让你拿着就拿着。”见刀疤脸还为难,她又解释:“这东西就我自个儿买的,府里不知。”
这般说完,刀疤脸才与同僚一道收下。
樊嬷嬷又补充:“也得给你们车里的拿些去。”
两人又急忙去接她手里新捧出的。
手刚碰上,却被她利落拍下,听得她道:“你俩哪里拿得了。”
拿不了?
刀疤脸和同伴面面相觑,同时看向了自己空着的左手。
樊嬷嬷没空理他们,招手唤来了雁回:“你帮嬷嬷送去。”
见他手小抱不住,又掀了衣摆上来兜着,叮嘱他一定要亲自送到后面那青绢车子人的手上。
听到青绢车子,徽音想都没想,拖着个腿就上去阻止。
“不懂事。”樊嬷嬷拍开她伸来拦的手,训导道:“知府大人都等我们多久了,总要谢的。”
可后面那车子里坐的哪里是荀睿。分明是顾懋!
要说先前徽音还只是猜测,但现在见着那车辕上的席箐,她十分肯定这车就是去接顾懋的。
在宫里待过的都知道,席箐与顾懋,向来是形影不离。
这事说来也奇,席箐家底不轻,怎么着也算是个乌衣卫世家,还曾因祖父军功恩荫,世袭了个百户。
可当了没几年,不知怎的,他偏偏弃了这官不要,跑去顾懋身边充了个无名私卫,亲自断了自己的晋升路。
其中缘由,徽音上一世一直没弄明白。就像她也没弄明白,前世顾懋入狱后,席箐为何会托人求到她这里。
依着她与顾懋的那些龃龉,她不落井下石、火上浇油就不错了,又怎会出手相帮。
席箐与顾懋走得那般近,不可能不会想到这些。会想到还来求,是病急乱投医,还是认为顾懋没因她摔了麒麟佩而取了她性命,她就得为此感恩戴德,一生牢记?
想来该是后者,不然他当时也不会求得那般理直气壮。
又忆起席箐那时的咄咄逼人,徽音嗤出声,脸色暗下,像是落了场阴雨。
樊嬷嬷瞧见,还道她是担心雁回,宽慰道:“哥儿家家的就得多多露脸才能练出胆量,何况,这不还有两人跟着嘛,摔不着。”
徽音是有担心这个,但更多的,还是怕顾懋会迁怒。
上一世就是这样,因着她,顾懋没少给映雪坏脸色。而先前在客栈,她才冲顾懋发了火,要他知道了雁回与她的关系,保不齐会连着刁难。
脸色更凝重了。
樊嬷嬷再一次宽慰:“真用不着担心,来回就几步,快得很。”
是很快。
不过半盏茶工夫,雁回便蹦跳着回来了。
徽音瘸着腿迎上去,拉着他上下左右前后全看了个遍,这才问:“没出什么事吧?”
雁回懵懵眨眼:“没啊。”能出什么事?
樊嬷嬷也过来,问:“那车里人可有夸你?”
雁回还是懵:“夸我什么?”
樊嬷嬷:“就夸你机灵,道你乖巧什么的?”
“他又不认识我,为何要夸我?”
“那你就没自报身份,说你是林家的外孙?”
雁回更懵了,睁着圆眼看徽音:“我要说这个?”
不是说让他去送柿饼的吗?
“傻小子!”
心思落了空,樊嬷嬷一巴掌呼上他脑门。
不痛,但也红了一小块。
看着她走开去解缰绳的背影,雁回又无措地转向徽音,满眼不解。
“没事。”徽音揉着他额头,轻松道:“不说是对的。”
樊嬷嬷心思她知晓,背靠大树好乘凉嘛。
可要靠树,那也得靠棵好树,不然枕上了歪脖子树,很可能就落了个自缢的下场。
荀睿是不是好树她不知,但顾懋,一定不是。
又问了雁回一些车上细节,得知真没刁难,徽音这才长舒松气。
是她关心则乱了。
就像雁回说的,顾懋又不识他,怎会知道他与她关系。
悬着的心逐渐落回。
徽音带着雁回重新登车,刚坐定,他却突拍了脑袋:“哦对了阿姐,他们好像是夸我了。”
说完又觉不对,纠正道:“应该是让我夸阿姐。”
徽音涂薄荷膏的手顿住。
顾懋会夸人?
还夸她?
雁回挠头:“那车里人让我给阿姐带句话,说让阿姐慎用聪明,勿滥交友。”
都说聪明了,这是夸吧。
然而徽音却扔了手里盖子。
果然,她就知道!
顾懋嘴里怎会吐出什么好话!
落下的心又被怒气提起,不想又听雁回一字一句续上——
“还有,还说了什么‘言必信,行必果’。”
好,很好。
这是讽了她不够,还催着找她要债呢!
——
注1:取自邓玉宾·“谁羡他登金马上玉堂,碧油幕莲花帐”
注2:出自《宋元学案·安定学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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