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臣

　　走来的是一位约莫二九芳华的女子，瞧着婉婉有仪，缓缓上前来见礼。

　　“卫姑娘。”

　　见宋泠有一瞬间的愣怔，那女子微微抬手拎着娟帕掩笑道：“我们曾见过的，一次是在军营外，另一次在季府的宴上。”

　　“家父姓王，稚颜在此见礼了。”

　　宋泠向来过目而不忘，自然是记得这位女子。适才愣住一瞬，也只是惑于这位王小姐缘何要前来同她打招呼。

　　“见过王小姐，”因着宋泠今日出门扮作了男装，于是朝着王小姐行了揖礼。这也是令宋泠有些困惑之处。两次偶然的碰面，她都是作女子装扮，如今乍一换装她竟也认了出来。

　　这位王小姐似是觉得有些新奇，但也并未说什么。只是在她行礼后出言相邀，“稚颜可有这个荣幸能请姑娘茶楼一叙？”

　　“泠的荣幸，”宋泠吩咐身后的伍生道：“你去医馆一趟吧。”

　　可伍生分明刚从医馆回来。毕竟是多年的默契，只一个眼神伍生便明白宋泠是让他去找七满。

　　七满适才带着小孩子去做一些衣裳，如今恐还要几刻钟的功夫才能回来。

　　“王小姐请。”宋泠让于王稚颜半步之后，两人上了茶楼的厢房。

　　这位王小姐岁看似温温柔柔可性格上却并不拘小节，这是宋泠观她眉眼间难掩的一丝傲气得出的初步结论。

　　两人望着窗外的行人，安静地喝着茶水都未出一言。看似沉默到怪异，但莫名也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可这场相聚原本就不是什么姐妹间的茶话会，沉静与平衡总要有人打破。

　　“卫姑娘，”王稚颜将一盘精致的糕点推了过来，“尝尝这茶楼的糕点，可同你的家乡那边口味不同？”

　　宋泠并未动手，面露歉意道：“泠自幼身子差，纵使嘴馋也被管束着，怕是尝不出什么不同，白费了小姐一番苦心。”

　　“这样……”王小姐面上恰到好处的遗憾，“倒是我想岔了。”

　　“初识之时，听闻卫先生在为姑娘置办住所，姑娘可定下来了？若是有何难处，只管来刺史府寻我即可。”王小姐微笑着道。

　　“泠在此谢过小姐，”宋泠回她一笑，并不接茬，“一切事宜兄长已经都置办完全。”

　　“那也极好，”王稚颜神色未变半分，只是忽然讲了一句好无厘头的话，“姑娘可对虞将军熟悉？”

　　她仔细去瞧宋泠的神色，却见她眉头微皱眼底也略有些疑惑，“只是去拜访兄长偶然遇见了几次。”

　　王稚颜细究也瞧不出什么来才作罢。

　　“家父是希望我嫁给虞将军的，”她突然站起身来，抛却了那些个小姐仪态懒散地靠在窗边上。

　　“王小姐愿意吗？”

　　“我吗？”王稚颜笑了笑，“我自是愿意的。”可她的眼底并没有少女怀春般的欣喜与羞怯，倒像是经历万千已然麻木。

　　“虞将军年纪轻轻便执掌十万兵民，高大威猛人又生得好看，这南疆的女子想嫁给他的可不少。”

　　她看见宋泠面上疑惑时微微一笑，“姑娘可别不信我，从前虞将军虽说不上是玉面郎君，也是十分周正的。”

　　“只是自数月前家父提起这婚事时起，将军便成了这副不修边幅的样子……”她微微一叹息，“许是厌极了我。”

　　但这王小姐也只是语气遗憾，怕是根本没往心里去。

　　不管宋泠面上装出怎样的神色，心底却毫无波澜，或许她正像虞柏舟所说的那样，无情与冷漠本就是她与生俱来的东西，是变不掉的。

　　“王小姐缘何同我讲这些？”

　　王稚颜好似并不疑惑她这样问，只是重新坐回到她的面前，语气中多了些稳重，“我能知道你真实的名字吗？”

　　“什么？”宋泠拿茶杯的手微微顿住。原本这个身份用得急，纵使后来去处理一番，也还是不免疏漏。

　　她想过会是对西南军起疑的王刺史先揭穿她的伪装，可没成想会是这个王小姐。

　　至于这位王小姐会不会是代表了王刺史的意，宋泠原本也是怀疑的，可此刻却突然确定了，不是。

　　“宋泠。”她言简意赅道。

　　“果不其然，”王稚颜眼中多了一丝兴味，“你可知我父亲正在调查你？”

　　宋泠没有说话，只见这王小姐胜券在握道：“我暂时帮你拦下了消息，也能保你永不暴露。”

　　宋泠抬眸看向她语气温和道：“小姐的目的是……”

　　“我要你助我嫁给虞将军。”

　　王稚颜好似看穿了一切，“我派人去查过，原本你所言一切都对得上，可卫参军唯有的几个族亲表妹皆已成家。唯一一个与你年纪相仿的，却已经病故。所以，你并不是卫参军的表妹。”

　　“那你是什么身份呢……”王小姐眼底含笑，可那其中也含着几分威胁的意味。

　　“王小姐既如此神通，何须我助您嫁给虞将军？”

　　“又何须嫁给虞将军？”

　　王稚颜一顿，“你什么意思？”

　　宋泠微微一笑并未解释，若她查到的东西足够深的话，那今日迎接自己的怕就是刺史府的兵士而非王小姐了。

　　“小姐应是想岔了，我同虞将军并没多大的关系。”

　　宋泠心想，自己可并未撒谎。毕竟昨夜两人才不欢而散，自己这个谋士究竟成不成还没个准信呢。

　　“除却将领家属探访，军营向来不允女子久待。”王稚颜笃定道，“莫要同我讲，你又是其他哪位副将的表妹。”

　　“王小姐为何非嫁虞将军不可？”

　　“没得选。”王稚颜倚靠在椅背上。

　　要么嫁给虞将军谋他身后的十万大军，要么嫁给二皇子作侧妃谋未来飘渺不定的从龙之功。这是自己的亲爹为她提供的仅有的两条路。

　　“恕泠无能为力。”宋泠起身不欲再与她纠缠，“王小姐聪慧，既笃定在下能做到，大致也能对某的身份有个一知半解。”

　　王稚颜正欲再言，突然听见宋泠提起自家府上。

　　“据泠所知，王刺史府上如今只得一位公子，生而体弱，却不安分。”

　　王稚颜眉心一皱，她身为嫡女，家母也只得她一个孩子，因而也自幼备受宠爱。平日里那些庶妹们点小动作，她也大度不会多么放在心上。

　　可唯这个庶弟，生而体弱又因着是父亲膝下唯一一个儿子，已经叫他的生母和府中之人宠得无法无天、不成样子，才十二三岁的年纪已经身子都被情事作乐糟蹋坏了。

　　“乱世之中，本就瞬息万变。”两人相隔几步远，可那道女音却仿若是在耳畔响起。

　　她只听见宋泠悠悠道：“王小姐应也是自傲之人，与其费心力靠一男子，倒不若另辟蹊径为自己与令堂谋一条好出路。”

　　“那敢问，姑娘觉得何为好出路？”王稚颜好似在游神般问着，可实则心神都提了起来。

　　宋泠这才扬起笑意，“王小姐本就是带着答案来寻我的不是吗？若在下没有意会错，这才是您今日真正想问的。”

　　王稚颜猛地望向她瞳孔微震，随机嘴角勾起弯腰作揖行礼，“请先生赐教！”

　　褪去了那层伪装到几乎完美的温婉与端庄，现下这位王小姐眼底的野心与自信也完全显露出来，同刚才判若两人般！

　　宋泠上前单手将她拉起，“王小姐请坐，我们细谈。”

　　“姑娘唤我稚颜就好，或者亦可称我的字。”

　　这位王小姐扬唇一笑道：“越云，是我为我自己取的字。”

　　宋泠抬起茶杯，示意道：“越云。”

　　***

　　入夜

　　西南军军营

　　“将军，这么晚了干什么啊？”卫宴睡眼惺忪、不情不愿地从榻上爬起来。披着外衣走出营帐时，对刻意唤醒他的虞柏舟心底是有千万点不满。

　　“她没回来。”虞柏舟面色冷得仿佛要结冰，但他下意识忽略掉自己心底的慌张。

　　“谁？”

　　卫宴昏沉的脑袋转了好几转才反应过来，“您说宋姑娘啊？”

　　“她不是要过几日吗？”

　　“她何时说的？”虞柏舟眼底的紧张出卖了他，只是夜色太黑，卫宴并没有瞧见。

　　卫宴满不在乎道：“今日上午出发前，宋姑娘来同我讲的，说是药材不够了，还问我借了一些银钱。”

　　“宋姑娘她……没和您说吗？”卫宴试探性问了一句，果不其然，虞柏舟的面色更黑了。

　　“许是宋姑娘忘了吧……哈哈…”卫宴干巴巴解释安慰了几句但是丝毫没起什么作用。

　　他是真不知晓宋泠没和将军说走的事情，毕竟先前哪次不报备？

　　“几日？”

　　“啊？”看见将军冷酷的眼神卫宴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宋姑娘要几日回来。

　　“宋姑娘说归期不定，少则三日，多则七八日……”

　　虞柏舟脸色更僵了几分，硬邦邦说了一句“知道了”然后大步离开。

　　他现在可算是知晓了习惯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为何不愿意知会他一声？为何宁愿同卫宴借钱也不找他？为何要走那么久……

　　虞柏舟是木一些，但又不笨。因为生他的气？难不成昨夜他那些气话都被她当真了？

　　他猛地捶了一下大腿，早知如此……

　　可哪有早知。

　　若是她还回来，他就……就勉强去认个错么？可如此岂不是太没面子与节操？

　　虞将军越想越睡不着，最后又从塌上爬起来到外面去打了几套拳，大汗淋漓去河边洗了个澡才回营帐。

　　可还想没想出个章程来，扰他心神一天的人却提早归程。

　　“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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