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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的病症
现当代散文家用港湾称赞温暖的家,没想过港湾是露天的吗。隔绝远洋的风浪,倾倒家中的风雨。
不过我理解,停薪留职很突然,又找不出合理的解释来搪塞。但相亲安排总不会是几天内列好的。由我的父亲来做柔方,透露他们明白曾和人类从甚过密带来的影响很难消除,多和同类相处一定有帮助。
我一般在凌晨时回家,家人问起都说聊得不错。捧哏节奏不如我,陪聊比我模版化,我像喜剧表演下面的评委那样捧场,又不学脱口秀观众总靠天赋抢戏,确实不错。但是不知道谁说十年功抵不过一念错,这夜我刚发挥失常把真爱候选气走,舅舅就出现了。
“这是聊得不错?”
“挺好的呀。”
“那人怎么走了?”
“刚刚谈到,他对未来伴侣的口感要求很高,但他又说我闻起来只是尚可,所以我建议他,将择偶范围放在法国,听说那里的血鸭特别好吃。他有点敏感了。”
“口头上讨到便宜有什么意思?”
“我现在做的事有意思吗?”
“知道就回去好好工作。”
家人抛出的,成家还是立业的选择其实也莫名其妙,难道经年累月地在固定地点出力就能称作事业吗。“看看满大街的生产资料,早在我出生前吸血鬼就实现按需分配了吧,怎么没有人宣布一下?”
“那样的生活你也过不了。除非你已经学会找准血管,并终于弄懂如何下口能避免血溅得太厉害。你还记得自己从几岁开始,就不让别人看你进食了吗?”
“……”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刚刚为什么要呛人家,从小到大,我教育过你很多次,同类间互相喂血很普遍,正常对待就好——”
“正常对待吗,进食时的咬颈动作本来类似于亲密行为,是同类先开始强调它们之间的联想,不分场合地让人听他们的吞咽声,这不恶心吗?跟晚辈聊吸血可不止是突破社交边界,您慎言吧。”我抓起叠放在身旁的外套,攥着领口穿过桌椅,推门时带进一阵寒风。成年后常常在不同领域的评价体系前惊醒,像风扑过来时的一激灵。拿A是学生时代擅长过的事,现在体验卡过期了。
我在夜晚漫无目的地乱逛,直到路过一家不打烊书店,过去的兴趣提议我进去看看。书店里原本还站着一个人,绕过书架,看清戴着眼镜是一条拓麻,他看起来斯文又默然,我正好认出他捧着的漫画,“少女漫啊。”
他很大方地翻给我看:“你也喜欢吗?”
“还好吧,”我说,“以前喜欢里面的一对cp。”
“是说他俩?”我“嗯”了一声,他接着问:“为什么是以前?一个人的降生带来另一个人的救赎,不是很般配吗?”
“因为这个男主,到后来他的爱被拔得太高了。他费劲心思,要给爱人建一座布满阳光的花园,可他怎么不问问这种专制的牺牲是她想要的吗?他可以心满意足地为爱殉道,女主怎么就要对着一座空荡荡的花园伤心呢。”
不想在正合心意的话题上矜持,但我也清楚这样滔滔不绝不太妥当。
“不好意思啊,我最近跟人说话比较多,习惯了没收住。”
“没关系,我是喜欢讨论剧情的那类人。”
说着书店又飘进来一个人,气息毫不突兀,我免不了笑了。
“你们认识吗?”
我摇头:“刚想到一句话,‘死神都在CD店’。”
“‘天使都在图书馆’,还真不好说爱看漫画的吸血鬼更偏向哪边了,除非去问作者。”
“……你们认识啊?”
他笑着摇了摇头。
眼下气氛确实很轻松,轻松到我真的要忘掉之前心里那些各就各位的哨声。副舍长惯例令人如沐春风,因为言行提前经过了会让对方毫无怨言的润色。不累吗?这么做了两周,我心里就被积怨填满了。让对方在对话中失权的感受就这么好吗?不过,既然现在无关痛痒的对话套上来了,我只想抓紧机会放空。
“通常都是拜托桑原小姐帮我带回学校的,临近假期,她回家了,我又把之前的漫画杂志小说都看了个遍,所以就决定自己下来找找看。”
我回想起之前在夜间部,的确见过一个单手举起两米高书堆的小姐姐。
“‘都看了个遍?’”除了上课,我看他工作也不少。
他回:“我白天不怎么睡觉。”
永动机,且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如果我也有这种精力呢,我的投入产出比会更高吗?回家时经过某个路口,倦怠不堪的同事叫住我:“你怎么最近都不来上班啊?我们已经实至名归地做了半个月人类保安了。”
看来答案是否定的。听他们说,人类社会最近常常发生大规模死亡的恶性事件。因为现场过于血腥,加害者又总能轻而易举地销声匿迹。人类政府在控制相关方、给知情人士封口的同时,很难不联系元老院——他们认为异族动手的可能性更大,仅凭他们是无法叫停的。
“人类可真轻松,只要陷在是否有鬼的臆想中偷懒就好,再这样从晚到早的巡逻、排查,我也要开始做法招魂了。”同事吐槽。
“最烦年轻人。赶上假期,前半夜成群结队夜行笙歌是常事,更别提专往灵异地点探险的,非要我劝返他们到后半夜。”另一名同事补充。
“抓到什么了吗?”我问。
“什么也没有,再熬下去成木乃伊了。我俩天天祈祷有人来换,欸,你还回来吗……”
父母结束用餐,在家等我。母亲率先开口:“回来了,舅舅确实有点过分,你爸说过他了。”
“妈——”我伸手抱她,却扑了个空。
“好不容易有点功劳,全算在你妈那里了。”父亲说。
“一家人计较什么。”我揶揄他。
“这个态度,信不给你了。”
“什么信?”
一只象牙白的厚纹纸信封,封口处用火漆印章压着缠绕花体,寄信人那里写了白石。
“这不是我们家原来的地址吗?”
“是,他寄到那里去了。你舅舅正好在附近办事,被以前的邻居认出来,请柬就交到他手上了。”
我将他们口中的请柬抽出来,扫了一眼并列在一起的首字母缩写,字迹挺熟的,其他诸如地点、时间则是凸版印刷。
“不想去就不去了。”母亲看了父亲一眼:“去吧,反正你也没什么事。”
让父母因为我参加人类同学的婚礼而心存芥蒂,很不值当。但我不想那么快保证,所以将同样是象牙白的卡纸塞回去说:“我再想想。”
“有人心里难受了?”母亲没忍住。
我皱眉:“要走进坟墓的又不是我。”
“你不是说都谈得不错吗?”
“……”功利性的评价有几句能听?我又不是要找人合伙。今夜是真聊得不错,也没人问我。
话虽如此,临近婚礼那几天,我们家镜子的利用率还是略微上涨了一些。总觉得再没机会受邀参加同族的此类仪式,去体验一下总归不亏。当天我熬到上午八点,父母都睡下后,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我去得早,在酒店对面的甜品店找了个视野最好的靠窗的位置。且因为是上午,太阳并没有晒过来。这家甜品店生意不错,不久就有年轻女孩结伴过来找我拼桌,我让她们再等一下。
“你坐靠窗的位置吧。”她们说。
我正好看到新娘纱质的裙摆:“没事,我马上就走。”
“你找错方向了,另一个在车那边。”身边响起雀跃的低呼,我扭头,跟着“哇”了一声。
蓝堂英嘴角似动非动,仿佛要压下不适。他不请自来地坐下,又请那两个女孩一起,她们向他道谢。
再看对面,只来得及抓到一双德比鞋。
“心情不好,吃点甜的吧。”
“嗜甜,那应该去内分泌科。”
他听懂了,不着痕迹地将目光移开。
人群里蓝堂英的气质一向是浓烈的,室内暖光勾勒出惊艳的轮廓。他偶尔侧身,异常平静地冲将他认出来的女孩子打招呼,金发淋着光在线条流畅的下颌颈项温和投影。除了言行不像往常一样外放,穿着也清淡不少,就是衬衣和板球毛衣。有些人就适合这么愁云惨雾。
“欣赏完了吗,”良好社交后,蓝堂英又开始发挥他的神经质,“算了,也是人之常情。”
没过一会儿又问:“蔑视规定的感觉好吗?”
“什么?”
“就是你冒着不必要的风险做的那些事。”
“我有吗?”
他没有继续争论定义。
“我的确不理解。你们言行相悖的根源动机在哪里?”
“你们?”主要是玖兰枢吧。
“你很爱他们吗?”他指的是人类。
“当然不。”
“那你冒什么险?”
“最起码,我可没在学院里茹素。”
“这不一样。从本质上来说,我做这一切的出发点不在他们身上,”他抬眼,“但是你,即便做了好事,也很难自圆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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