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DⅤ]喧嚣至上

　　我们高歌，我们祈祷，我们为神国的光辉虔诚跪拜！

　　赞美焰火，赞美星光，赞美我们唯一的救世之主！

　　点燃自身，光照大地，为主的降临献出血肉与灵魂！

　　这是吾辈之光辉，是从现世中真正解脱的至高之法！

　　————

　　等到夏油杰带着麦克到达定位地点的时候，爆炸已经结束了，但余威依旧在席卷着这片土地。

　　到处都是被烈焰摧毁的残骸，到处都是暗红色的暗火与飘飞的灰烬，那里还有工厂的影子？就连框架都未能留下一星半点，而火焰还在向四周扩散，隐隐有将整个树林点燃的趋势。

　　一片狼藉中，五条悟就抱着一具半边身体已经焦黑的尸体站在一片废墟之中。

　　那是个女人，她的长发向下垂落，火焰缓缓沿着发梢向上攀爬，却又因其上沾染的灰尘而止步不前。一双苍白甚至泛青的手无力的垂落，滴滴鲜血则静静沿着这双柔美却僵硬的手流淌滴落。

　　从仅剩的半边脸能看出这是个秀美的女子，而被爆炸侵蚀的另半张脸扭曲融化，焦黑的肌肉纤维如同被粗暴撕开的皮革，边缘黑色和粉红的血肉交织在一起，猩红的肉、黑紫的坏组织、蜡黄的交织缠绵，就像一幅被强酸毁坏的美人图。

　　她一只眼睛安静的合上，嘴角带着恬静的微笑，而另一边却是黑黝黝的空洞，软骨的融化和眼球的燃烧殆尽让这个孔洞深可见骨，只是骨头也因燃烧而酥脆开裂，向下就是还粘连着湿润血肉的开裂嘴角，灰黑的牙齿就这样因皮肤的开裂而裸露出来。

　　生命的逝去就这样赤裸裸的袒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这就是死亡，平等残酷。

　　夏油杰看到五条悟缓缓转过身，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麦克地眼睛。

　　不，那不仅仅是一人性命，还有一个小小的生命藏在着尸体腹中悄悄死去。

　　他看到了那高高隆起的腹部，此时血液流干，那个还没来得及出来看看世界的小生命已然和母亲一同离去了。

　　熟悉的反胃感再次涌了上来，甚至比前一次还要更加明显、更加难以克制。

　　他们是咒术师，见惯了各种各样的死亡，但他们也只是还没有成年的高中生。因意外而惨死的人只会让他们感慨一声便匆匆掠过，可现在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最令人不解，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死亡。

　　他们归根到底的确是因诅咒而死，可伪装在外的‘自杀’岂是能被轻易忽视的？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有该清楚‘塞壬之歌’的效果，若是这个致幻剂单单只是唤醒了人心底最消极的想法呢？若是他杀，那如果他们早一些来，那这些人是不是就不会死了？若是自杀，哪怕他们能够救下这些自杀者，难道他们就会放弃轻生的念头吗？所以究竟是他杀还是自杀，如今没有定论。

　　可生命是能被轻易下定义的存在吗？死亡是能被草率决定的存在吗？

　　“杰，她在死前让我救救她的孩子。”

　　五条悟的声音平静低哑，充满神性的苍蓝之瞳注视着怀中的女人，每一寸或是干裂或是正常的皮肤纹理都烙印在他眼底。他还记得那只干枯的手揪住自己衣服时传来的拉扯感，还记得她眼角流泪恳求自己的表情，也清楚的意识到了就算如此她也依旧执意去死的决心。

　　那个孩子早就在爆炸发生的一瞬间因巨大的冲击和先前母体的损伤死去了，六眼早在这位母亲出声前就将一切信息传递给了五条悟的大脑，所以面对女人已经发散的瞳孔时他没有说一句话。

　　她在爆炸和热浪中被拯救，但哪怕是最强也没办法从死神手中抢走一个求死的灵魂。

　　天上飘着稀疏的灰烬，地上燃烧着暗淡的火星，天地之间这一小片区域里，五条悟像是唯一的亮色，扎眼的很。

　　他的蓝眼睛被四周的灰暗衬的异常明亮，看着身前瞪大双眼的挚友，冰蓝中满是不解与复杂到与其说不能理解，更偏向于不愿理解的情绪。五条悟满脸疲惫，哪怕他已经在火光迸发的一瞬间冲上去拽住了女人的手腕，可他还是没能救下她。

　　这不是他们的错。

　　夏油杰愣在了那里，明明从决定担负起自己的责任时就知道死亡是不可避免的，牺牲是不可避免的，可心中却有一道声音窃窃私语：如果不是你们的错，你为什么不愿接受这个女人的死？

　　爆炸声势浩大，就算是最强也没办法确定其他人的生死，火焰烧毁了一切，没人能数清其中有几个人的骨灰。

　　仅仅是那些自杀者身上的汽油披风是没办法引起如此巨大的爆炸，真正毁掉一切的是这片区域地下与地表紧紧隔了薄薄一层土皮的炸药。

　　可惜的是，在冲到他们面前时五条悟才发现了这些埋在地下的真正杀器，而他根本想不到几秒内在不伤害到这些人的情况下毁掉那些东西的办法。

　　无法拯救这些人的话他们也没办法得到‘塞壬之歌’的线索，更别提顺藤摸瓜找到幕后真凶了。

　　这就是一个不可避免的死局。

　　————

　　气氛陷入了死寂。

　　两个自称最强的家伙在危险发生之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死亡降临，这种挫败感将两个人的大脑填满了，哪怕知道就算阻止了也不一定能拯救那些人，可懊恼、悔恨还是不可避免地从心底涌出。

　　被蒙住眼睛的麦克不明白为什么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不过想起那剧烈的爆炸，他也能猜到一点，而结果显然不是什么好消息，甚至可能异常惨烈，这也是黑发少年会捂住他眼睛的原因。

　　或许我应该安慰他们。

　　这样想着，但麦克其实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和他们有更多的接触，因为一旦有了更亲密的接触就会产生羁绊，深刻关系的破裂往往会带给双方更加难以忍受地痛苦，这一点他也算是深有感触吧。

　　金色卷发的小孩子在夏油杰的怀里变了个姿势，一转身便和夏油杰面对面，此时麦克正好能看到了少年脸上难看的表情。

　　我应该安慰他吗？

　　看着夏油杰僵硬的整张脸，他从中看到了痛苦与混沌，那双紫眼睛微微震颤，里面有着破碎的光，就像玛格丽莎首饰上的劣质矿石在夕阳下折射出的光晕，会伴随着黑夜的序幕遁入虚无。于是明明麦克的意识犹豫不决，可他的身体却下意识地动了起来。

　　现在还只有十一二岁身形的麦克抬手环住了夏油杰的脖子，整个人抱了上去，毛茸茸的金色脑袋搭在夏油杰的颈侧，柔软温暖的温度透过黑漆漆的高专校服传递给了还处于混乱中满身冷汗的少年。

　　因为他看上去真的很需要一个拥抱。

　　麦克不知道两个少年的名字，不知道他们口中语言的意思，不理解现在的情况，但他知道这两个少年现在心情很糟糕，哪怕他们并不熟悉，这不妨碍麦克想要安慰他们。麦克能感受到他们对自己的赤诚关心，在接受到别人好意后他从不会吝啬于更多的回报回去。白色头发的男生离他太远了，那就先安慰一下这个对他一直很温和的黑色少年吧。

　　“Calm down.”小孩子特有的清脆音色在耳边响起，麦克的声音温柔且明朗，显出几分柔软的沙哑，像是细沙从指缝间缓缓落下的窸窣，却也有着孩童独特的甜润。“it doesn't matte.”

　　他从夏油杰的眼睛中看到了熟悉的情感，他知道大脑被这种混沌充斥的痛苦，所以本能让他不由自主地共情。

　　“It will be okay, it will be okay.”

　　“Everything will pass.”

　　悲伤和愤怒逐渐褪去，理智也因麦克一句句安慰而慢慢回归，夏油杰的情绪平静了下来，他垂眸看向正努力抱着他的小孩子，视线中却只能看到麦克毛茸茸的后脑勺，他的手缓缓抬起，在停顿了片刻后最终还是轻轻环住了小孩的后背。

　　在那一瞬间，压抑在心头的情绪骤然涌上心头，夏油杰感受到了眼角和喉口的酸涩，他低头靠上了麦克小小的肩膀，环在麦克身后的手也渐渐收紧，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可涌动的情绪让他什么说不出来，能做的只有紧紧抱住麦克。

　　趁着夏油杰情绪爆发无暇顾及到他时，麦克立刻好奇的侧过头用余光向身后看去，眼神在接触到那具尸体的一瞬间凝固，整个人顿时僵住，他瞪大了眼睛，瞳孔震颤。

　　不过这样被烈火焚烧过的尸体他见过不少，就连他自己也曾被烈焰吞噬殆尽，所以几秒后麦克就强迫自己放松身体，好在夏油杰没注意到他片刻的不对劲，于是麦克继续看过去，试图确定白发少年的状态。

　　五条悟的情绪也很低落，但对比夏油杰还要好一些，此时的他只是抿着唇冷脸发呆，在察觉到麦克的注视后立刻回神并敏锐的看了过来。

　　一时间冰冷还带有杀意的沉重目光便将麦克压得喘不过来气，等五条悟反应过来收敛了其中的杀气后他才打了个激灵，吐出一口浊气。

　　五条悟不同于夏油杰，他情绪的确会因为女人的死而沉重低落，但自小的教育与他眼中生来就不同的世界让他绝对不会因此消极太长时间，死亡在他看来的确平淡。

　　在注意到麦克的注视时，本就心情欠佳的白发少年下意识将凌厉的眼刀扫了过去，看到小孩被他的杀气吓得面色惨白后才后知后觉收敛了眼中的戾气。他心中烦躁，叹了口气下意识想要挠头，却因怀中的尸体而只能站在原地，在片刻思量后五条悟决定将女人的尸体就地放下，其他的交给辅助监督去做就好了。

　　从校服口袋中掏出手机劈里啪啦一通操作，在将所有后续事情都抛给辅助监督后，五条悟的情绪已经缓解的差不多了，甚至有闲心去观察夏油杰、以及被夏油杰抱在怀里如同玩偶般冲他僵硬微笑的麦克。

　　五条悟摸着下巴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挚友，顿了一下，突然直起身子一手握拳一手摊平，就这样故作顿悟的敲了一下手心，然后在麦克的不解中拿起手机对着他和夏油杰就是一阵猛拍，甚至连闪光灯和快门声都没有关，一幅嚣张到极点的样子，

　　夏油杰其实已经将情绪调节的差不多了，但低落的情绪还是影响到了他的状态，让他什么事都不想干，就这样一直保持现状就好。但五条悟毫不遮掩的快门声和闪光灯还是让他忍不住嘴角抽动，更不想搭理这个混蛋了。

　　不过他也的确不能意志消沉下去，他们必须要把‘塞壬之歌’查清楚，不能让这个药剂继续在暗处的市场中流通了。

　　“杰，不要再粘着小麦克啦！快起来啊！小麦麦要被你压死喽！”

　　五条悟欠嗖嗖的动静从前方传来。

　　“杰你是什么害怕了就会找妈妈安慰的小学生吗！难道小麦克是你的妈妈吗。”

　　夏油杰：......

　　夏油杰立刻抬起头给眼前的五条悟翻了个不太明显的白眼，他顺势捂住了小孩的耳朵，随后开始和五条悟进行激烈的言语斗争。

　　“白发自大狂就不要再叽叽喳喳的扰人清静了。”

　　“哈！？你说老子是自大狂？老子那里自大了？我向来都是实话实说！”

　　“是是是，我们五条家大少爷太厉害了，好了大少爷，我们现在应该回学校了。”

　　“杰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在阴阳怪气我！”

　　“哎呀，有长进啊。”

　　......

　　远处，黑暗中亮光一闪，随后镜片折射出的光亮被四周的黑暗吞噬殆尽。

　　隐藏密林深处不易被发现的摄像头一刻不停的运作，将此地此处的心意画面一差不差地传输到了千里之外。

　　横滨，废弃码头的地下。

　　‘嘀————嘀————’

　　‘嗡——’

　　机械运转的嗡鸣声响彻这一处狭小隐蔽的空间，屏幕散射出的幽幽光亮照亮咫尺之间，无数线路交缠在此处，从主机射出的数据线连接到天花板，连接着东京各处隐秘的摄像头。

　　‘现在回高专？’

　　‘嗯，现在就算是继续行动也很难再找到线索了。’

　　屏幕中，两个高专生的身影模糊失真，但声音却清晰的传递了过来。

　　‘要不要先带麦克去吃点东西。’抱着小孩的夏油杰正和旁边的同期说话。

　　‘好呀好呀，去哪里吃?'五条悟看上去丝毫没有受到打击，该说不愧是五条家培养出来的六眼吗。

　　被成为麦克的小孩窝在夏油杰怀里，看上去比之前稍微活泼了一点，小朋友的右眼处绑着厚厚的一层绷带，而裸露出来的左眼则是蓝色的，不像海的颜色，倒像是晴天，让人一见就心生喜悦。

　　“麦克吗？”
　　“真期待绷带之下的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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