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好眠

　　吃完饭坐船去寻找粉海豚，说是海豚，其实全名是亚马逊河豚，生活在亚马逊河的淡水流域。

　　不过向导说想要看到粉色海豚需要一定的运气，有时候在河上找很久都不会碰到。

　　小船在粉色海豚喜爱的区域转了一个多小时，几人眼睛都瞅干了也没见到它们的身影，这两天的运气看来都不怎么样，看日出如此，寻找粉海豚也如此。

　　坐船离开这片区域，朝着救助站的方向驶去，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到达了那里。

　　在这里许呈安看到了徒步中没见到的动物，每人交完十索尔后，工作人员分发他们一根香蕉，来和猴子们互动。

　　这些动物大部分是在雨林里被发现的，有的是因为生下来时身体弱被抛弃，有的则是在非法捕猎中侥幸存活下来的。

　　救助站的猴子种类很多，尤其是有一种灰色毛发，手脚金黄的小猴子特别活泼，见许呈安手里拿着香蕉，一个飞跃直接跳到他的肩膀上。

　　拿到香蕉吃完后也不走，就在许呈安身上站着，爬来爬去，显然把他当成了专用站桩。

　　陆彧修刚想拿手机拍照，下一秒小金猴两腿一蹬，稳稳地降落在了他头上。

　　除了猴子外，院子里还有一只被救助的食蚁兽，许呈安这是在电视机屏幕外第一次见到活的，可以近距离接触的食蚁兽。

　　它的嘴巴很长，指甲类似树懒，救助站的人说它很温顺，喜欢喝果汁，然后给他们递过来一小块西瓜。

　　看着食蚁兽慢慢爬过来，两只爪子攀在自己的手上，细长的嘴巴努力吸取着西瓜汁，许呈安目光也变得柔和。

　　救助站还有养的小鳄鱼，那些小家伙们在池子里安静趴着，眼睛滴溜转。但许呈安深受小时候《动物世界》的影响，对于鳄鱼有一种莫名的畏惧。

　　那时候许呈安才五岁，母亲因为工作没办法照顾他，暑假就把他放在外婆家。

　　许呈安到现在都记得，外婆家里的电视机是黑色的老旧台式电视机，因为信号问题，电视机只有两个频道，一个CCTV-1，还有一个是当地的农业财经频道。

　　所以他唯一的乐趣就是就是守在电视机前看《动物世界》。

　　非洲草原的斑马群途径一片水域，看似平静的河面瞬间被潜伏在水底的鳄鱼打破。

　　慌乱逃窜的斑马和张开嘴巴露出锐齿的鳄鱼，给年幼的许呈安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他当时坐在板凳上，整个人都吓傻了，看到屏幕上的河面上飘荡着一片血红，瞬间毛骨悚然。

　　许呈安看向面前不到小臂长的小家伙，和那凶狠的鳄鱼怎么也联想不到一起。

　　“要不要试着摸一下？”陆彧修问。
　　许呈安点头，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了两下，触感很奇怪，他没忍住又摸了两下。

　　小鳄鱼在那人手里很乖，也不挣扎，四条腿垂在下方，尾巴微微摆动着。

　　那人让许呈安试着拿在手里，告诉他一手抓住鳄鱼脖子处，另一只手攥住它尾巴根。许呈安边点头，边照做。

　　看着小鳄鱼在自己手里跟个玩具一样，许呈安发出一声感叹：“好可爱……”

　　某人在旁边默默补刀：“可爱吧，长大后咬合力四千多斤呢。”

　　许呈安打了个颤，手中的鳄鱼立马还给人家，转身去看其他动物。

　　鹦鹉们在亭子下站成一排，颜色鲜艳，许呈安拿起相机拍照，猝不及防听到身后的向导说这边还有蟒蛇。

　　蟒蛇！

　　许呈安脊背发直，缓缓转头看向一旁的小河，工作人员说那蛇平时喜欢待在里面，说完就要下河捞起来给他们看。

　　“他说……他说要捞起来给我们摸？”许呈安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但陆彧修肯定的回答又将他打回了现实。

　　“你摸过蛇吗？”陆彧修问。
　　许呈安摇头，“我连看见都怕，更别说摸它了。”
　　“那你想试试吗？”

　　“当然不——”

　　许呈安说到这突然停下，他怕蛇，如果这次不摸，可能之后一辈子也不会去做这件事，好奇和恐惧开始在大脑里互搏。

　　当他还在纠结时，不远处传出来人们的惊呼声，许呈安循声看去，一只手掌迅速捂住了他的眼睛。

　　“别看。”他听见陆彧修说。

　　许呈安能感觉到陆彧修从旁边慢慢走到了自己身后，距离很近，声音从耳朵上方传来，“你会害怕。”

　　许呈安知道是什么了，他垂下眼皮，纤长的眼睫毛轻轻扫过陆彧修的掌心，痒痒的，像是挠在了他的心尖上。

　　“好了，我不看就行了。”许呈安说，但覆在眼睛上的手并没有离开。

　　许呈安抬眼，睫毛再一次扫过陆彧修的掌心，他刚想张开口说些什么，垂在身侧的手被人牵起。

　　“握住我的手腕。”

　　许呈安握住陆彧修捂着自己眼睛的手腕：“然后呢？陆彧修，你要干嘛？”

　　“我有个不那么完美的办法，”陆彧修鼻息间带着笑意，声音有种魔力，“你要试试吗？”

　　犹豫了两秒：“好。”许呈安失了神，甚至也没问他是什么办法，就这样放心得把自己交给了他。

　　“往前走，别怕，”许呈安跟着他的声音慢慢抬脚，视觉被掠夺后，身体的平衡感也开始变差，“可以试着抵在我怀里。”

　　许呈安耳尖红了一下，慢慢悠悠往前走了好几步后才听到陆彧修说停。

　　另一种手被陆彧修握住，被他牵着往前方探去，未知的不安让许呈安握着陆彧修手腕的手不自觉用力。

　　直到带着些凉意、滑腻腻的触感从指尖传开，许呈安才意识到自己真得摸到了蛇，屏息吞咽，他吐舌舔唇缓解紧张。

　　陆彧修完全盖住许呈安的手掌，手臂贴在一起。

　　温热的掌心在手背上感受得格外明显，像是无声的安抚，告诉许呈安，自己就在身后。

　　“它的背部是青灰色，上面带着黑色圆圈花纹。”

　　“这是它的肚皮，”陆彧修带着他的手掌缓缓移向下方，语速轻缓，“怎么样，触感是不是和刚刚不一样？”

　　“嗯，不一样，肚皮的手感摸起来好像要软一些。”

　　陆彧修：“它的肚皮颜色浅，长度大概三米多，蛇身一只手握不住，现在挂在工作人员脖子上，尾部打着圈。”

　　蟒蛇被工作人员放回了河里，陆彧修没说话，过了几秒后才松开许呈安，放下捂住眼睛的手。

　　许呈安还没反应过来，他总觉得陆彧修是在骗自己，于是反复询问：“刚刚我真的摸到了蛇吗？真的是蛇？活生生的蟒蛇？”

　　“那你以为呢？”陆彧修笑出声。

　　直到坐船返回的路上，许呈安还是没办法相信。

　　雨林的夕阳依旧那么美，不过因为早起的原因，其他几人都坐在船上昏昏欲睡，就连向导也眯起眼睛，说是晚上要夜游雨林，先补会儿觉。

　　“你不睡？”陆彧修问他，金色的阳光洒在河面，也将许呈安周身渡了层光。

　　　“睡不着。”许呈安老实回答。

　　陆彧修摘下帽子，露出两个虎牙：“好吧，那能不能借下你肩膀睡一下？”

　　他说得太敞亮，如果拒绝得话反倒显得自己小气了，许呈安拍拍肩膀：“不嫌硌就行。”

　　船上只有船夫和许呈安还睁着眼，雨林从不缺鸟鸣，叽叽喳喳的声音并不聒耳。

　　许呈安看着远处的日落，直到眼睛出现晃眼的移动白色光斑，才收回目光。

　　他突然想起了去年刚准备当背包客，在机场上遇到的男人。那人也背着包，看到许呈安像是找到了同类，兴奋得和他聊个不停。

　　在问到他为什么想要当背包客的时候，许呈安突然愣住了，他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眼神却一片茫然。

　　那年刚进疗养院的时候，许呈安问过刘医生一个问题，“我没办法像一个正常人去生活，也不能去死，请问，我到底该怎么办？”

　　刘医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便一刻不停歇地困扰着许呈安，直到有个人突然出现，那句话让他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了不一样解答。

　　他告诉许呈安动起来，去旅行。

　　旅行就像一场梦，会暂时带人脱离现实生活，如果梦清醒了，那就再做一场，直到尽头。

　　可是现在动起来了，然后呢？

　　许呈安再次看向远方，河面上背光涌动的黑点让他的目光停留，黑点越来越近，他脱口而出：“粉海豚！”

　　向导先醒了过来，让船夫慢慢靠近海豚的位置，然后叫醒其他几人。

　　许呈安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肩膀的陆彧修，他睡得沉，优越的鼻梁线条和精致的眉眼此刻看得更加清晰。

　　他轻轻晃了下陆彧修的手臂，这次他醒得很快，但依旧眼皮打架，茫然的眼神在看到许呈安那张脸后露出憨笑，像只萨摩耶。

　　顺着许呈安手指着的方向看去，不远处两个灰粉色海豚在水面上露出脑袋，尖长的嘴巴互相打来打去，像是嬉闹。

　　“许呈安，你看到了粉海豚。”因为刚醒，他的声音听起来低沉沙哑。
　　“嗯。”许呈安鼻息间轻哼。

　　“从现在开始你会一直好运的。”
　　“为什么？”

　　陆彧修应该是没睡够，左眼的双眼皮变成了三眼皮，但依旧不影响美观：“因为看见粉海豚就意味着好运。”

　　许呈安没听过这种说法，但陆彧修毕竟来过这里几次，“这也是亚马逊当地人说的？”

　　“不是，是我说的，”陆彧修这次没逗他，只是重复：“许呈安，你会好运的。”

　　说完一阵风起，那阵风从远处而来，穿过茂密的雨林，拂过亚马逊平静的河面，此刻吹起许呈安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总是缄默的，无光的眼睛。

　　波光粼粼的河面映在许呈安眼底，他缓慢而又安静地眨动眼睛，似乎在消化那句话。

　　周围的一切都像盖了层毛玻璃，就连向导在一旁科普粉海豚皮肤颜色的声音也变得模糊，像是那阵风将一切都吹散了。

　　只有许呈安的苦涩和无奈还是那样清晰，清晰到陆彧修可以听见他压抑过后，仍在抖动的音调。

　　他问：“真的会好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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