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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我说过,他们都是很奇怪的人。
伯父也是。
爹叫我来是给他解忧的,可我怎么看他看着我就更忧愁,皱着好看的眉儿,怔怔地看着我叹气,我要动他又不准我动,说那海棠花开得好,我坐在花下才好看。
我哭笑不得,伯父果然病得厉害了,我有什么好看呢?他自己才是好看呢,为什么不找人拿了镜子来看呢?
即使觉得看自己无趣,也可以去看他的妃子,他的那些妃子都很好看,新年的时候我见过几位,都是白白的脸蛋儿,红红的唇儿,眉心点着朱砂梅花,走起路来,拖在地上的裙摆摇曳生姿,就像一群仙女,好看得连我爹都忍不住多看几眼,甘愿回家被离落揪耳朵。
伯父却不喜欢,他总说那些女子身上的香味难闻。
可是没有香味,怎么叫女子呢?就连从前跟我好的杏儿,还有现在伺候我的小丫头也都喜欢在身上擦香粉,洗澡的时候放花瓣,抱起来香香的,软软的,有什么不好呢?
我是不懂伯父的,听爹说过‘君心难测’,果然是这样的。
一阵风吹过,树梢摇荡,落下花瓣无数,纷纷撒在我身上,钻进脖子里,痒痒的,我想伸手拿出来,可我一动,伯父那两道眉就皱一下,他的眉生得那么好看,皱起来,还是很好看,可我心里不忍,我就是想看他眉儿弯弯的模样,一定像那月牙一样。
我看着那弯刚上树梢的月牙,心想:原来我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个时辰了,难怪这么累,伯父的画什么时候才画得好呢?
我伸着脖子看伯父面前的画,只看到上面墨渍氤氲,已经快涂满整张纸了,想必就要完了。
我心里期待,伯父会把我画成什么样呢?
听宫里的人说,伯父曾经丹青一绝,工于人物,当年还做太子时,宫里妃嫔媵妾就都争做他的画里人,也曾经满袖脂芳,一朝风流。
但他已经多年不画人了,只画花,画鸟,画山,画水。
可他为什么又要画我呢?因为他觉得我好看么?要说好看,伯父难道没见过离落吗?
我正想得发呆,再看伯父,他也在发呆。
怔怔地瞅着我,眼睛微微眯起来,眉毛轻轻皱着,好象在看我,又好象不是看我。
他手里的毛笔蘸满了墨,停在画纸上方,‘啪’一声,一滴墨落在纸上。
我心里一急,也不管他会不会皱眉头,跑过去夺了他的笔,说:“把我的画弄脏了!”
我急忙看那画,却一下子傻了。
画上的人竟不是我!
画里人弯弯的眉儿,大大的眼睛,就像秋池上一弯新月,红润润的嘴唇,笑得如同三月桃花,额头上有一点红墨,想来是刚刚落的那一滴。
猛的看并不是我,再看时似乎与我有几分像的,越看越有些像,想必伯父多年不画,生疏了,画得不像吧?
可我明明穿了银丝软袍,这个人却是一身银甲,红色战袍,手里佩剑,剑光好似秋水,这个人明明是个少年将军,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撅了嘴,把那笔扔到一旁,说:“伯父说是画我,怎么画出个将军来?情儿知道自己不用功,不上进,做不了将军,伯父也不用拿这个法子奚落我吧?”
伯父捡了地上的笔,仔细地拂了尘土,仍旧蘸了墨,笑着说:“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是我吗?”
伯父笑着拿笔点了我的鼻尖,说:“你若是他,也就好了!”他说完,又是一叹,脸上的笑顿时消得无影无踪,现出忧愁来。
“这不是我?”我指这画里人的鼻子,说:“不是我是谁?”
伯父拂开我的手,说:“你见过你娘的像吗?”
我一愣,欣喜道:“是我娘?”
伯父笑而不语。
他把那点红墨描成一朵小梅,这么一画,这人的脸就出来娇媚的颜色了,就像那些宫里的女子,脸上画着朱砂,可他又比那些女子美很多,那些女子是花,他是花中之王。
是我娘吗?可怎么看他都是个少年将军,怎么会是我娘呢?而且伯父怎么会看着我画我娘呢?他不喜欢爹,却喜欢我,见了我又忧愁,又说我长得像娘,现在又把我画成了娘,难道……
我悄悄看他两眼,伯父没在意我,他仔细地望着那画里的人,眼神温柔,像极了爹看着离落时的眼神。
我皱紧了眉,伯父怎么能对娘……?
我推推他,说:“伯父也喜欢我娘吗?”
伯父看看我,忽然笑了,捏着我的脸,说:“你娘从小就生得很美,你皇祖母很喜欢她,常常把她接进宫里,宫里美人无数,可能比得过你娘的我也没见过,当时我们几个皇子都是喜欢她的。”
我鼓了腮帮,说:“原来伯父也喜欢娘的!”
伯父拿食指在我腮上戳了一下,‘噗’一声露出气来,我拧着眉头看他,说:“伯父怎么能喜欢娘呢?”
伯父似乎很喜欢我这个反应,笑着说:“当年你皇祖的意思是要她做太子妃,可我知道她心里喜欢你爹,所以就去找你爹,只要他说一句要她,我就让步。”
“我爹说什么?”
我脑子里想象着爹豪气干云地说他要娘的模样,像爹那么刚强的人,一定会说得落地有声。
“你爹只说‘她是个好女子,无论谁娶了她都要一辈子对她好,不可负了她’。”
“咦?”
“所以朕就退让了,因为我虽爱她,却是以兄长身份爱她,不能承诺一辈子不负她。”
“咦?”
伯父笑着戳戳我的脸,说:“咦什么?若是我当初不退让,还有你吗?”
“也就是说我爹是很爱我娘的了?”我心里欣喜,可脑子里忽然闪过离落,又拧了眉,说:“那离落呢?爹不是说他一辈子都不负娘吗?”
“你爹负的人不是你娘……”伯父叹气,摇头,说不出下文。
“咦?”
娘已经死了,爹现在跟离落在一起,不是负了娘,是负了谁呢?
伯父不答我,仍旧拿了那画仔细端详,说:“情儿,你说在上面题什么诗好呢?”
我不喜他岔了话,撅了嘴,不理他。
他却好象没看到我的不悦,仍旧兴致高昂地看画,口里轻轻地念:“花开花落花满天,情去情来情随缘……”
我皱了眉,他难道又是病中呓语吗?想打断他,再问他前话。
‘啪’一声,一滴液体落在我脸上,又是一滴,凉凉的,我摸摸脸,抬头看,看到伯父泪眼朦胧。
我伸手推推他,他看我一眼,拧了眉,好象疑惑,又好象忧伤,半晌,才说:“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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