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惑君

作者:晓岚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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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3 章


      她的手死死拽着的,原来是楚王腰间的衣带。再不松开,楚王的下裳就被她扯下来了。

      阿姮惊得连忙撒开手。

      强壮的臂膀悄无声息的从她的后腰撤了回来。腿脚尚无力的少女踉跄着,滑坐到地上,惊魂未定。

      芈渊收回手臂,将破损的九旒冕从头上扯下来。不等他扔到地上,阿姮慌忙伸手接住冕冠。

      “留下几人协助大巫。”芈渊命令扮作巫人的王卒,随即率剩下的甲士下了祭台。

      大夫们呆住片刻,终于醒过来神,口中喊着“王上!大王!”,连滚带爬的跟了出去。

      转瞬间,凌乱的祭台上就只剩下横七竖八的死尸,以及王叔度被砍掉头颅的躯体,楚王赐给他的黑色冕服被血水浸染得乌七八糟。

      王卒将王叔度的尸身扔进铜鼎,请司巫接着祭祀。

      人牲和人祀盛行于前朝殷商,周王室和当今的诸侯列国,包括楚国在内,早已废除了这一残忍的礼法。司巫活了这么久,也没拿人祭祀过,即便是个死人。

      他目瞪口呆,过了半晌,才颤颤巍巍的道:“那便将他烹给武王和成王……”

      鼎中散发出难闻的焦臭。

      也不知道武王和成王两位先王咽不咽得下去。阿姮屏住呼吸强忍恶心,把从楚王冕冠上掉落的旒珠一颗一颗的捡起来。

      铜鼎附近的木头栏杆破了个大口子,铜戟砸过来的那一刻,楚王拉了她一把,让她躲过了那一击。而没能躲开,被戟砸中的那人,应是昭伯。

      鹂阿姊……

      阿姮猛地起身,跑到尚且完好的露台一角,张望下去。

      祭台下亦是一片狼藉。楚国的令尹昭伯,趴在血水里,一动不动,已然气绝。

      此时天色渐明,群星从蟹青色的天空隐去。

      远处营帐的火已扑灭,大夫们的营房被烧得千疮百孔,有的甚至夷为平地。幸存的人被王卒驱赶到帐外,惊恐的,茫然的,挤在一起站着。

      楚王出现在营帐对面的小土坡上。景梁等人伏跪在他身前。

      不断有人被王卒从营间拉出来,有的被捆缚住丢到兵车上,有的被就地格杀。

      直到王卒从营帐旁的树林里扛出来一个女子模样的人,阿姮眼睛一缩,辨认出来那就是鹂阿姊。她哭着在王卒肩上挣扎,被王卒像扔货物一样摔到兵车上。

      阿姊!

      阿姮起身就要往祭台下走。

      这时,覃冲进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阿姮!鹂夫人被抓、抓起来了!”她拼命的跟阿姮招手,陡然发现祭台上除了她和阿姮,还有几个王卒,连司巫也在。

      覃的手僵在半空中,话也说不出来。

      “我看到了!”阿姮跑上前扶住她,连声发问,“是因为令尹么?令尹也与王叔度勾结谋反?”

      “我不知,”覃摇头,只见王卒们搬运尸体下了祭台,她才接着说,“昨夜你叫我去鹂夫人那里看一眼,我和寺人到令尹营帐的时候,鹂夫人不在,我四处找也没找到。哪晓得后来就乱了,鹂夫人被寻到的时候,和你们蔡国使团的人在一处。鹂夫人说,她是被人诓骗过去的……”

      她担忧的望了阿姮一眼,又道:“听寺人们说,蔡国使团和王叔串通一气,想要加害大王。王上震怒,叫人把使团的人全杀了!他们还在大夫们的营帐里搜查,抓那些参与谋反的人。你也是蔡国使团送来的,大王会不会把气出到你身上?怎么办?要不……你赶快逃吧!可到处都是兵卒,你往哪里逃呀……”

      覃语无伦次,眼中布满焦虑。

      蔡国使团的副使隗蹇和王叔度密谋的事,阿姮已经知道了,她连连摇头:“阿姊没有跟隗蹇勾结!我去跟大王说清楚!”

      她拔腿就走。“大王还在杀人呢!你去做甚!”覃一把拉住她。

      “你就是那个、用武王古法酿出祭酒的蔡女?”

      讶然的话语声凑近,正在拉扯的两个姑娘停了下来。

      司巫蹒跚走近,定睛端详阿姮,温和的目光中含了一丝惊异。

      “正是妾。”阿姮向司巫屈膝行了一礼,随即蹲下将收拢的冕珠用布帕包裹起来,和冠冕一起抱到怀里。

      起身时,覃扯了扯她的袖子,凑到她耳边低声说:“有司巫在,快求他老人家为你和鹂夫人卜一卦。”

      阿姮勉强朝覃笑了笑,却只是摇头,准备离开。

      楚王曾警告她,不要妄图用占卜猜测他的心思。时至今日,阿姮突然明白了,楚王说得也许没错。

      人人都希望占卜出吉兆来,可是,如果前路凶险,难道她就不走下去了吗?

      如果卦象不吉,她就能弃鹂阿姊于不顾吗?

      天下之大,人心之深,事态之多变,龟甲卜不出来的,又岂只有楚王的心思?

      “蔡女留步,”司巫唤住阿姮,递给她一枚龟甲残片,“此卦因你而成,卦象即汝,汝即卦象,拿去罢。”

      阿姮不明所以,怔怔的接了过来。

      司巫不再同她说话,缓慢踱步走向露台,边走边抬起两手掐算,不晓得又在卜算什么。

      阿姮心中记挂阿姊,不做停留,急匆匆的离开。

      “哎呀!你……”覃直跺脚,无奈的跟着阿姮下了祭台。

      司巫站在露台,看向自己怎么也算不明白的两只手,口中尤在喃喃自语。

      王上有武王先君之遗风,可喜可叹。然,大王刚强有余性烈如火,易生暴虐嗜杀之心。烈火可焚烧一切,可摧毁所有,于王上自身亦有血灾。幸而变数突现,才使得坎卦逆转,化凶为吉。

      那个温婉柔弱,似乎又蕴藏着极大勇气的蔡国少女,就是国君卦象上的变数。

      然而以后又将是怎样的情形,他无论如何也算不出。

      只因,人心就是最大的变数。他何尝不知?

      司巫从高处往下望去,长叹了口气。

      难怪薄媪总跟他唠叨,年纪大了,跟不上王上前行的脚步。他们的人生已经走到了夕阳暮色里,而年轻的大王,如同露台外的那轮朝日,喷薄欲出,势不可挡。

      祭台下,昭伯的尸身被挪走了,只留下一滩血迹。

      那个少女已走远。

      *
      阿姮赶在半路遇到被虏在兵车上的鹂阿姊。

      阿鹂看到她,泪如雨下。

      阿姮上前抱住阿鹂,对领头的汉子说:“蔡国使团犯下的事与鹂夫人无关!请百夫长容妾去跟大王求个情!”

      这队卒子的头领,是数日前负责到酒窖运酒的百夫长,名为仲其箕。

      阿姮认得他,他自然也一眼认出,她就是酿造出武王陈酿的那位蔡国美人,遂招手令队伍停下来。

      仲其箕耐心的对她说:“阿姮姑娘,昭伯之事与蔡国使团和王叔度无关,大王并未令我等为难昭伯家眷。昭伯的夫人和长子已经代其伏罪,他们愿意献出土地奴民和财宝,折合两万金为昭伯一族赎罪。我今日带人回王城,便是去搜查昭伯的家宅。至于昭伯家中的妾室,昭伯夫人说将她们发卖出去,以便换取赎金。”

      阿姮急忙说:“我想法子筹钱,赎我阿姊!”

      仲其箕扫了一眼兵车上凄凉的众女子,犹豫了片刻,方道:“昭伯夫人说,倾其家中所有,一时也凑不齐两万金,只能将妾室和奴女卖到妓馆去,换更多的赎金。”

      妓馆是男子们寻欢作乐的地方。

      听了仲其箕的话,兵车上浑浑噩噩的女人们,本来没哭的,此刻也放声大哭起来,一时间愁云惨淡。

      阿姮脸色发白,她怀中的阿鹂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恐:“我不去妓馆!阿姮!救我!救我——”

      阿鹂哀叫了几声,猛地抽搐了一下,便重重的垂下头,惊厥过去。

      “阿姊!”阿姮摇不醒她,只得央求仲其箕,“请您容妾去求一求大王,绝不叫您为难!”

      她的眼圈红了,声音在发抖。

      仲其箕默默的点了个头。

      覃上前把阿鹂从阿姮怀中接过去。

      一个押送兵车的兵卒不耐烦的叫起来:“还走不走了?人还没送到,就叫人左一个右一个领走了,弟兄们一个都还没睡过呢!”

      卒子们稀稀拉拉的笑起来。兵车上的女子羞愤掩面,哭声变得愈加悲怆。

      仲其箕怒容满面,叱责兵卒:“再胡言乱语,小心撕烂你的嘴!”

      覃又臊又气,忍不住悄声回了一句:“怎不找你老母睡去!”

      她的声音淹没在仲其箕的叱责声里,所幸没有被士兵们听见。

      阿姮朝王卒们来时的小路眺望过去,此处离楚王不远。

      “我去去就回,请您一定等我。”阿姮朝仲其箕行礼致谢,又托覃照顾阿鹂,随即朝前走去。

      阿姮一转身,两滴泪从她眼中仓皇掉下来。

      是她对不住阿姊。

      当时,她应该直接去寻阿姊,和阿姊趁乱逃走,逃得远远的。

      她就不该管楚王的死活,不该闯到祭台上给楚王报信。

      她的举动就是多余的。

      将所有人玩弄于掌中的楚王,不会感激她,只会讥嘲她的可笑。

      从昨夜以来,她一直没来得及松口气。此时,对阿姊的愧疚,做错了事的懊悔,即将面对楚王的忐忑,一股脑压上她的心头,让她疲惫不堪,却也只得迈着沉重的步子朝前走,一边任由泪水漫过眼眶。

      *
      “昭伯已死,众卿以为,何人可堪为令尹?”

      她的前方,慵懒的声音兀现。

      阿姮定住脚步。

      一脸泪痕骤不及防的落入两道淡漠又深邃的眸光中。

      楚王走下土坡,初升的朝阳将他笼罩到一片亮堂堂的金色日光中。他摆了摆手,他身边模糊的人影战战兢兢的退了下去。

      道路前方只余楚王一人,阳光洒满绣着山川河流纹样的冕服,光线沿着他魁梧的身躯勾勒出一道刺目的金边。

      阿姮醒悟过来,慌忙拿袖子擦脸。

      芈渊的目光从她单手环在胸前的九旒冕,落到少女潮湿泛红的面庞上。

      他早就看到她了。

      她脸上的泪花,就像昨夜从冕冠上掉下来的冕珠,本是玉一样的白,在她脸上破碎,绽开,绽放出流光溢彩的颜色来。

      虽然她哭起来也很美,总不及在那场简陋的笄礼上笑得那么动人。她还是应该多笑一笑,比哭丧着脸好看。

      当然,她还是很美的。

      也很聪明,很勇敢。

      若她是他手底下的王卒,他说不定会嘉奖她。

      王卒毫不费力的猎到隗蹇。隗蹇哭嚎求饶,哭得鼻涕眼泪横流,丑态毕露。

      芈渊素来厌恶蠢人做出蠢相,可那时,他忍住把隗蹇喋喋不休的舌头一刀割下来的冲动,只为亲耳听一听,听听那个姑娘,是怎么一脚把隗蹇踹到地上爬不起来的——用他教给她的法子。

      隗蹇还说,她压根不是蔡侯献上来的美人,她不擅歌舞不通礼乐,只是个粗俗无礼的乡野女子。

      芈渊心中微微有些讶异。

      怪不得她和别人很不一样。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有时候又有点傻。

      傻到藏不住心事,夜里做梦都喊出王上。傻到不顾危险,跑到祭台给他传递消息。

      又如现在,傻乎乎的落着泪。

      这副可怜的模样,好似一根羽毛轻轻的落到他心里,软软的,还很痒。

      少年的眉毛轻轻动了一下,又舒展开,高高的挑起来,飞入墨色鬓间。

      “过来。”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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