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与情感/布兰登]琼

作者:纹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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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艺术品(修)


      上坡时,德尔佩小姐听见一声清脆的枪响,跟在后头的是刺鼻的火药味,还有约翰爵士爽朗的笑声。他跟布兰登上校一起站在树下,两人见到她走来,先后问了声上午好。

      这两声问好叫她的心绪复杂起来了。她原先在为卡姆登太太和将回蒙格塔的事感到胃痛,又对农庄的女爵充满猜测,现在呢,又因为见到布兰登而有了些喜悦。可喜悦是后来者,还硬生生地挤进来,于是情绪变了味,含在嘴里酸酸的。

      太阳将顶上的灰色熏得昏黄,让人分辨不清时辰。琼向二人点头问好,将帽子解下来攥在手里。汗水将她额头上的卷发黏住了,于是约翰爵士自然而然地问起她,这么着急是要去做什么。

      琼只能暗自兴庆,幸亏自己有个提前做事的好习惯。

      “并不着急。”出于私心,她立即站定,率先说了这么一句。这几乎是在明示对方了,可以把她留下多说会儿话,“或许您听说了吗?咱们这儿新搬来一位女爵,将山里的农庄给买下来了。”

      “当然,我前两天才得到消息——从莱斯特那儿,他消息灵通的很,没什么能溜出他的耳朵。”这话是介绍给布兰登听的,“本来想着去拜访,但听说她不怎么喜欢见客?”约翰爵士将猎枪递给随从,搓了搓手掌。

      琼点点头,说:“是这么一回事儿,我今天去也不是做客人的。”她晃晃手里提着的包,大家也就明白了。

      只可惜,这“大家”能将约翰爵士的随从和宝贝猎犬都包含进来,却不能包含布兰登上校。

      布兰登没法像约翰爵士一般了然,托詹宁斯太太的福(她曾盼望着撮合这一对儿),他前两天才了解到琼的手艺,得知史密斯太太那句开玩笑似的“女裁缝”是真的。

      但比起他弄不懂的这些哑谜,他似乎更容易去关注些别的。在朋友准备对那位女爵的身份大谈特谈时,布兰登却对着心神不宁的德尔佩小姐问:“您看着有些烦心事。”

      他问完便突然察觉到,对方似乎不那么烦心了,但更大的可能是、他本身的察觉便是错的。是树影太斑驳了,猎枪的气味经久不散,导致他误判了。或许她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沮丧的情绪,一切都是布兰登自己的臆想,因为他一门心思地认为德尔佩小姐是有伤心事的。

      在布兰登上校暗自被自己吓了一跳时,琼得到的惊吓并不比对方少。但她并非为他猜出了自己的心绪而惊讶,也不感动,只一味地担心:

      她难道没有笑脸相迎吗,难道怎样的出言不逊吗,难道有哪怕那么一点的、不符合英国的矜持吗?还是她该就此走开了,不便在二人面前多做停留——

      “啊!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还是茱丽叶和康斯坦斯,凡是你们的事,千万别吝啬着不告诉我。我帮不上忙会心里难受,歌莉娅也会把我千刀万剐的。”约翰爵士根本不用思考,热乎乎的话语就自己蹦了出来。

      只是他这股热乎劲有那么一刻的熄灭,就在布兰登和琼不约而同地、如获大赦般地望着他时。苍天在上,他们俩这是做什么呢?这两双眼睛都太深情了,好像他们刚从几十年前的英法战争里捡回条命似的?

      以某种微妙的角度悬在半空的关怀、是会叫人心里七上八下的,约翰爵士不懂,只觉得有些好笑。

      “真心谢谢您的一片好意,但实在不是什么大事,我才不说出来的,以免让您跟着一起心烦。”琼压下心中的翻涌,朝布兰登点点头,“詹宁斯太太所称赞的那个手工花瓶,今早被我从柜上碰掉了,如今只剩鎏金的碎片了。”

      她自然不会讲姑妈离世了,毕竟这种事大约只通知亲人朋友。琼编了个谎,避免了对方多想,也避免了一阵关切——那关切定然是出于好心的,却不一定能让人安心接受。

      于是约翰爵士向后仰头,一脸惋惜。“可惜了,你从来都没见过那个花瓶,是吧,布兰登?”他对朋友说,“意大利的马克大师,上世纪的作品,我在拍卖会上见过他手作的另一只。”他摇摇头,表示远远赶不上乡舍收藏的那只。

      布兰登听了,同样表达惋惜之情,但又出乎人意料地(主要是出乎他自己的意料),他颇为严肃而认真地说:“即使如此,您也不用太过惋惜。听说您擅长刺绣,家中有不少亲手所做的织品,这大概比任何藏品都更具艺术。”

      “真的?”

      德尔佩小姐眼睛一亮,神情像极了在衣帽间那日、陈恳地问他要不要买些什么。但布兰登来不及回忆起来,那语气、神态、光亮就先一步消失了。她移开目光,低了些头,不自在地摸了摸头发。

      “可不是吗!亲手所做才最难得呢,你那件乡舍快成博物馆了呀。”约翰爵士附和,神色却有些怪异,“诶,哪天——我要带着布兰登到你们那儿去参观,你可不能赶我们走。”

      “我欢迎还来不及呢。”

      布兰登上校刚想开口,他的朋友却又改口了:“不行不行,还是你,带着两位小姐来庄园吧,布兰登就要走啦,我们得好好聚一聚。”

      琼又把眼睛抬起来,才丢掉的紧张感又找上她——布兰登上校要走了?这话叫什么意思,是说他此刻在巴顿山谷踩过的草地,再不会出现一模一样的俯身姿态了?是说春夏与秋的树木花朵,不能把他给看见了?

      是说她从此以后,无聊地坐在窗前时、瞧不见他路过了;去夏尔镇的路上,也不能偶遇他、说句“您好”和“再见”了;是说她将缝纫机停下来、噔噔的响声从她耳朵里消失时,也不能幻想他在巴顿庄园做什么了?

      “您要离开巴顿?”

      “是的,就这几日。”

      就这几日?这几日!就在她要回兰开郡处理事务的这几日。琼·德尔佩究竟是愧对上帝了还是愧对人类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简直比我打碎花瓶可惜上一百倍。您都没见过巴顿春夏时的景致,比风景画的笔触细腻多了。”琼最终却只攥着手,心中怅然若失地说了这么一段话。可就像歌莉娅所说,她漂亮话说惯了,于是从面上竟找不出一丝可怜来,“茱丽叶和康斯坦斯会想念您的。”

      “谢谢您,小姐,我也不舍得离开这样一处宝地。”

      “是呀,我也这么说,可他非是不听啊!”约翰爵士说,“但布兰登啊我早就了解,他一旦下定决心,别人是没法说服他改变主意的。”

      “这算个很不错的品质呢。”琼回答。

      三人又就着巴顿山谷的景色聊了几句,直到德尔佩小姐认为自己无论如何也该走了,便告了别。至于约翰爵士随口一提的聚会,等到对方决心要把它变成现实再说吧——他以往的每一次都兑现了。

      走的时候,琼从内到外都是有些高兴的,似乎已全然忘记布兰登的关心带给她的惊吓。她不知在哪个瞬间想通了,认为那就是句普通而温暖的关怀罢了,于是她更快乐了。但一想到这么微小又难得的快乐即将离开,又不免感到伤心,胃里更难受了。

      “我说布兰登,你没见过德尔佩小姐做的衣裳,是吗?”橡树下面,约翰爵士发问道。

      “的确。”

      “这就对上了,我说你怎么能糊涂到助长她呢。你那番艺术品的论断只是体贴话对吧,为了叫她能开心点,你对谁都这么关怀。”

      “为什么?”布兰登皱着眉头,不太理解,“我并非刻意迎合她才说那番话的。”

      “那就是真心话咯?好了好了,你不了解,让我来跟你说说。”

      约翰爵士将自己搬来后所了解到的、德尔佩小姐的裁缝事业都讲给他听,包括她为米德尔顿夫人做的第一件春装——她在生下第二个孩子后便再没穿过了,却也不改制,只不时从衣柜里拿出来摸一摸。

      缝纫这事本没什么的,陶冶情操,贵妇和小姐们都学习,也都以此为乐。但要是对于这种娱乐到了沉湎且以此为生的地步,可就要多加考虑了,这是否会使她变得古板,或是自甘堕落?

      “这样你就明白了,我们几个是用着真心喜爱她的,自然希望她过得好。但她埋头在缝纫台里可得不到幸福啊,有些她想做的事业太浪漫太虚幻,对她来说太难了。”

      “她想做的事业?她给人做衣服,难道不是为了补贴家用吗。”

      “我想以她们的生活作风,没有个十年,是不会拮据到补贴家用的程度的。但说实在的,并非指德尔佩小姐——只是说句不好听但实在的,要是一个女人提前知道,自己未来将没有经济来源和男性亲属做依靠的话,还是赶在父亲、兄长以前死掉比较幸福。”

      “生命多么可贵啊!贫穷或许能使人堕落,但也可能带来改变,使一个灵魂起死回生啊?谈回德尔佩小姐,如果她只是为了爱好,那助长又有什么错呢?或许比读书的益处少些,但终究是有益的。”布兰登的话是真心实意的。

      约翰爵士却笑他没有同理心,因为像他这种单身汉和德尔佩小姐那种独身女性是有区别的,区别可大了。

      “她该老老实实地像从前一样,别为了缝纫将一切都抛开,略微拾掇拾掇,让人家都看出来,她是个家庭天使——毕竟曾是伯爵家的小姐,我从前在慈善晚宴上碰见过一位太太,知道我认识她,还对她的能力大加夸赞来着——你说,再有钱的男人也需要这样一个女人啊,到时候还愁她们姐妹嫁妆少吗?”

      布兰登若有所思地听着,并没回话,但为了表达尊重,他还是点头。

      “我可不能这么直白地劝她呀,歌莉娅跟她交好,她也劝不动(她真的在劝吗)。我也并非总在背后谈德尔佩小姐的种种,只是我们用着真心喜爱她的,不是吗?不像史密斯太太,唉别说了,说些别的吧,把枪给我——做些别的吧,继续我们该干的事!布兰登,别像个女人似的对这些无聊事罗里吧嗦了。”

      兰姆女爵的田庄耸立在平原上,背靠山丘,飘在灰白色的云朵下面,名叫曼陀丽庄园。不同于名字里的神秘与霸道,这座农庄简直是热闹极了。率先从树后走出来欢迎的,是两头悠闲散漫的牛,它们“哞”地一声叫唤,琼将这归为打招呼。

      德尔佩小姐朝院内叫了一声,却被更大的嘈杂淹过去了,于是她踩着矮墙上靠着的、那一小截木梯子,走进了院子里。原来这矮墙是池子的围栏,木梯落在一条不宽不窄的连桥上,直通晾晒床单、衣物的内院。

      池子一边的冰还没化,另一边已经化开了。黄绿色的池水并不清澈,但各色的鸭子在水里昂首挺胸地游泳,又让人觉得这水是活的。琼往前走两步,桥上的白鸭子立即扑扇着翅膀投进池中,与其他伙伴聚在一堆,朝同一个方向游去,好像风向标似的。

      她觉得有趣,就往池子里多看了两眼,才再一次朝院内呼唤。主人家的狗吠了两声,院内洗衣服的女仆才反应过来有人来了。她们甩甩手,在衣服上擦干水,才赶过来问是哪位。

      一讲明白,那姑娘就笑了,她朝屋里喊了个人名,那天来乡舍找琼的人便出来了。她满脸笑容地引着她到屋里去,一路上为她的女主人百般辩解,好让琼无法去责怪女爵的迟到和怠慢。

      实际上,这一切德尔佩小姐早有准备,她不过是来量尺寸、做衣服的,至少她是这么以为。但她贴身的侍女大概是觉得琼的身份暧昧,依旧将她当做主人的客人接待,由此可见,兰姆女爵也不见得是什么不礼貌的人。

      且那位女爵出现得比琼预想的还要早上许多。在她平静地观察紫红色的室内时,脚步声也从楼梯上传来,她只好将视线从一只银壶上移开,站起身来。

      “德尔佩小姐,我不喜欢印度来的印花棉布,普通的羊毛也不喜欢,精纺羊毛倒是还行,但英国这可爱又可恨的天气啊——”女爵的话语是比人物先到来的,她的声音悬在半空,像是听惯了表扬的孩子。

      兰姆裹着一身紫色的睡袍,靠在楼梯上扶着额头,一副苦恼的样子。她大约四十出头,黑发白面,睡眼惺忪。

      “虽然精纺羊毛在英国不太实用,但搭配披肩、斗篷可以减少面料受潮,阳伞、雨伞也行。”琼接着说,“您想要什么样的面料,只要我能找来的,都是可以的。”

      “有什么是你找不来的?”

      “不多。”德尔佩小姐说得毫不谦虚——这是她的傲慢的一种。

      女爵在阴影里轻笑一声,似乎被取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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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5个月前 来自:北京
    全文免费,宝宝们阅前请看文案排雷!!祝大家阅读愉快~本人主写英美衍生,感兴趣可以看看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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