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店厨娘日常

　　崔芙正打发蛋清，累得手酸，眼见公玉谨在边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拿筷子搅着面糊，便拿手肘怼了怼他，示意他与自己换换。

　　公玉谨接过筷子，打发了一会儿，才愣愣的想自己为什么要如此温顺。他还真是一日地位不如一日，头天都要哄着他吃饭，才过了一天，就谁都能使唤他来打下手了。

　　而那边崔芙浑然不觉他的心思，看孟雪生正往木桶里灌滚水要给鸡褪毛，便腆着脸凑上去：“雪生哥，你知道堂屋那是何人吗？”

　　孟雪生挽起袖子，闻见空气中尽是鸡血腥气，将崔芙做的那些蛋糕香气都掩盖了，便有心要提着木桶上后头井水边去，到时候剩下鸡毛鸡血，拿水一冲就干净了，闻言微微摇头：“并不认得。”

　　崔芙的八卦之心还在熊熊燃烧，闻言遗憾叹了口气。

　　看来还是要更了解俞红衣一些才能更好对症下药啊。也不知原著第几章才能提到有关洪香客栈的故事。

　　崔芙百无聊赖叹口气，借着孟雪生没使完的滚水，把蒸架放上去，要再蒸几碗蛋糕，却听往外走的孟雪生道：“你去拿半斤牛肉来切了，掌柜的在前面说话，一时照管不到。”

　　切牛肉？那岂不是有机会上堂屋去听听俞红衣与那汉子的对话？

　　崔芙一个机灵，扔下手中的碗，十分殷勤便往柴房去了。

　　客栈的布局简单，堂屋后头紧连着耳房与灶间，灶间北边有一扇后门，打开便是小小后院，后院排着两间屋子，一间充做柴房，另一间豢养几只下蛋鸡。

　　崔芙开门去拿了半斤腌好的牛肉，回来放在砧板上，一时却犯了难：她用刀的功夫差得很，将牛肉切成薄片的难度还是有些太高了。

　　末了还是公玉谨这个死傲娇哼了一声，走过来手起刀落，牛肉便成透光薄片。

　　崔芙忍不住交口称赞，转身却想，这劣质的伪装功夫，谁家贵公子能有这么好的刀上功夫？

　　这厢她含笑端着盘子往堂屋里去，那厢公玉谨低头看着手里的刀，还颇有些意犹未尽。

　　堂屋里并没有崔芙想象中剑拔弩张的场面，俞红衣挽着袖子靠在柜台边，打从正门吹拂来带着微微寒意的秋风，将俞红衣鬓边碎发吹乱了些许。

　　不得不承认俞红衣确实是一个美人。崔芙如此想到。也许是故事都俗套，黑店客栈的老板娘往往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好似这样才能够吸引来人住宿似的。但俞红衣已经是一个年过而立的妇人，岁月在她的眼角篆刻流下细纹，白发藏在她随意挽起的鬓发间，她从不穿锦衣，永远一身麻布裙子，却不妨碍她的美丽。

　　玉面红衣俞二娘，这个诨号起的果然不错。

　　而那汉子饮下一口茶，手摁在刀背上，侧头看向窗边一棵已经落尽了树叶的无患子，好似已经沉寂了很久似的，才开口道：“二娘，替我找一找她。”

　　俞红衣嗤笑一声，仿佛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一偏头看见崔芙，昂起下巴：“芙丫头，去上菜。”

　　半斤牛肉上桌，那汉子却并不动作，沉沉目光略过崔芙，望向俞红衣：“二十年了，二娘，我从未停止过寻找，若不是没法子，我不会求你。”

　　“萧天元，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俞红衣猛地一拍身后桌子，而后大步流星向前，走到萧天元面前，将腰上匕首抽出，一反手，刀刃闪着利光，下一瞬直直插在桌板上，直把厚实的木桌插出一个洞来，倒吓得站在一边的崔芙一惊，“今日你若是来喝酒吃肉，我俞红衣敞开大门欢迎你，酒肉管够；若是你敢再提师姐一个字，今日我就有胆割了你项上人头下酒，你自己掂量来看！”

　　萧天元沉默片刻，一双粗粝大手握住匕首刀把，忽而直直往自己小腹上扎去！

　　“你疯了？！”俞红衣反应极为迅速，手刃迅速劈出，可挡不过萧天元的的速度过快，饶是她劈出一手打中刀刃，匕首也只是略微偏移，闪着银光的刀刃依旧没入了大腿之中！

　　汩汩鲜血直直往下淌，不消片刻就流的满地都是，崔芙惊呆了，这副身体又太虚弱，她大惊大吓之下险些晕过去。

　　俞红衣咬紧牙关，却实在无奈，恨声喊道：“孟雪生！去拿金疮药！快！”

　　也不知孟雪生躲在哪里偷看，俞红衣话音还没落，他人就窜了出来，手法迅速熟练撕开萧天元的衣裳，将大量金疮药撒上，而后用粗布带包扎捆起来止血。

　　而那始作俑者却紧皱眉头，哪怕因为疼痛和失血导致面色苍白，汗珠大滴大滴往下落，也仍旧用带三份恳求的眼神看着俞红衣：“杀了我也好，二十年夜不能寐，与死又有何异。”

　　俞红衣直接气笑了，差一点真想抓着匕首再给他来两刀——若真想死，何必跑到她跟前来说，活着不容易，去死还不容易吗？

　　她眼见崔芙这小身板又吓愣了，伸手抓住她的胳膊一晃：“进来，给你收收惊。”

　　崔芙被她拽的踉跄两步，又听见俞红衣回头吩咐孟雪生：“死了不必收尸，饭钱房钱加倍收。”

　　俞红衣带她进了耳房坐下，那边公玉谨似乎也听了一会儿墙根了，走进来担忧看着崔芙，被俞红衣吩咐去煮了一个鸡蛋。

　　将煮熟的鸡蛋剥开，去掉蛋黄，俞红衣摘下手上银戒指放入其中，而后用一块粗布包裹住，轻轻放在崔芙面部揉擦了片刻，而后将鸡蛋放在崔芙手心，一边呼唤她的名字，一边继续擦拭。

　　熟鸡蛋的热度透过手心传来，崔芙回过神，忽然想起自己的外婆。

　　外婆还在的时候，也常用这个法子给自己受惊，那时候崔芙年纪小，胆子更小，常常看见一只虫子都要哭半天，夜里甚至要为此发起高热来，外婆哄不好，只好用迷信的方法替她收收惊。

　　神奇的是，每次如此行事一做，次日崔芙还真能再活蹦乱跳起来。

　　自从她十六岁外婆过世，现世中，就再也没有人给予过崔芙如此真挚而笨拙的爱了。她的父母离异，又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崔芙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个累赘，谁也不愿意瞧见她。

　　二十二岁大学艰难毕业的崔芙在远离家乡的地方找了一份文职工作，还没来得及开始自己的新生活，极度繁忙的工作就带离了她的生命。

　　重新活一次，崔芙在鸡蛋白香味略过鼻尖，在听见俞红衣低声呼唤自己名字的那一刻，才有了活着的实感。

　　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挣开俞红衣拿着鸡蛋给自己擦手心的手，扑过去拦腰抱住她，有些不大得体的哭嚎起来：“别赶我走！……掌柜的，我不走……呜呜呜……”

　　这一出倒让俞红衣手足无措起来。她无儿无女，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热切拥抱过，虽然崔芙骨瘦嶙峋，突出的骨头硌在身上有些疼，但俞红衣还是有些笨拙的拍了拍她的后背，语无伦次道：“不是……别哭了，不赶你走……不赶你走还不成吗？”

　　崔芙慢慢冷静下来，大约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低着头，羞得耳根都红了起来。

　　俞红衣轻咳一声，找了个借口，拍了拍崔芙的手，大概还是不大适应轻声细语说话，眼神躲闪着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什么，快去做你的蛋糕吧，你不是下午还要去县里么。”而后便匆匆离开了耳房。

　　倒是公玉谨微微蹲下身来，看着崔芙哭红的双眼，为了哄她似的，十分刻意转移了话题：“喂，你想不想知道那个男人究竟要找谁？”

　　强烈的好奇心一下子战胜了崔芙的羞耻心，她带着眼泪仰起头来看着公玉谨：“谁？”

　　公玉谨瞧着她那双眼睛，心想这已经是崔芙今天第二次哭了，本来就瘦，哭一顿又消耗许多心力，往后可别再叫她哭了。

　　他眨一眨眼睛：“先把剩下的蛋糕做了，我就告诉你。”

　　崔芙气急，也顾不上伤感了，恨不得一脚起来把公玉谨踹飞，后者却做出一副躲避的模样，笑嘻嘻道：“我没说要你自己做呀，你可以使唤我，多么有趣的活动啊。”

　　崔芙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而事实证明公玉谨的确没有说错。也许是为了让崔芙省省力气，他自告奋勇，声称看崔芙做了几次蛋糕，已经完全掌握了大致流程，于是自信满满，开局往蛋清中加了一大勺盐。

　　灶间鸡飞狗跳，崔芙恨不得把公玉谨一起放锅子上蒸了了事。

　　孟雪生才把萧天元安置到二楼的客房里，刚掀开灶间帘子，便瞧见这两个祖宗一副要干架的模样。

　　他无奈扶额，这日子还真是越过越热闹了。

　　此番一闹腾，崔芙与公玉谨直到巳正三刻才做出六十块蛋糕来。

　　俞红衣心里正乱，谁也见不得，打发孟雪生看着这两个活祖宗，三人赶着骡车，带着今日的蛋糕便兴冲冲往县里去了。

　　午时将过，三人才姗姗来到西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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