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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人
沈黎吾觉得,这一定是她这一生最好的日子。
虽然多年的习惯总让她在天空刚刚擦亮时就清醒,但是沈家没有数不清的活等着她干。
没有劈不完的木柴等着她去劈,没有令人作呕的酸臭衣服等着她去洗,没有高声鸣叫的公鸡等着她去喂。
什么都没有,只有不会再受伤的小竹,和不会打她的小竹的爸爸妈妈。
贺老师和沈老师。
阳光透过厚重窗帘的缝隙直直射入,沈黎吾在清晨的阳光下苏醒。
她躺在床上静默的思考,直至贺老师起床的动静将她的思绪打断。
开关门的声音、卫生间的冲水声,直到厨房的流水声响起,沈黎吾起身,将被子叠好,将窗帘拉开。
和贺老师开关门的大动静不同,沈黎吾轻手轻脚把门合上,轻车熟路地走进厨房给贺老师打下手。
贺老师麻利的炒完最后一个爽口小菜,皱眉看着等在门口的沈黎吾。
参差不平地长发规整的束起,苍白瘦削、沉默寡言。
“洗漱了再吃东西。”贺春华丢下一句话便去叫沈筠竹起床。
经过月余的精心照料,沈筠竹的伤好了大半,精神状态也有了几分好转,不再排斥贺老师和沈老师的靠近,也不会在他们做出一些肢体接触时尖叫发抖。
沈黎吾默默看着沈筠竹的好转,看着贺老师和沈老师脸上重新出现笑容。
吃完早餐,贺老师带着沈筠竹去楼下散步。
这是心理医生说的,在病人不抵触的前提下,适量带着病人去不给她产生压力的环境下散心,有助于病人放心心情。
沈老师临窗而立,悬着手腕,行云流水地留下一行好看的毛笔字。
沈黎吾坐在沙发上,缄默片刻,斟酌着开口:“沈老师,您能给我找个工作吗?”
沈铭鼎听见她的话却没有即可停笔,而是等到完成最后一个遒劲的笔画,淡淡开口:“该读书的时候就去读书,我们沈家也算书香门第,小竹二十年前也是个研究生,没道理到了你就拿个初中文凭,传出去多不像话。”
“小姑娘家的,心思别那么重,贺老师已经托人给你报名了重山九中,你做好开学准备就行。”
“但是……”沈黎吾欲言又止。
“没有但是,去准备吧。”沈铭鼎不再多言,悬腕又练起了毛笔。
已经是八月中旬,采买一些开学用品时间绰绰有余,贺春华还带着沈黎吾去买了一些新的衣物。
但是留给沈黎吾预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贺春华提前给她准备了教材,翻开教材的沈黎吾深深感受到了被隔绝在大山里面的她,与重山的教育究竟隔了多少座大山。
贺春华还找了今年中考的题目给她摸摸底。
一些文科类的题目还好,问法比较新颖,看着题目不明所以的她对着答案也能掌握个大概,猜出出题人的心思,顺着写了个大概,勉强可以追上。
但是理科就不行了,今年重山市的中考数学满分120分,她连70分都拿着够呛。
英语就更加是十万大山般的存在,一眼望去全是生词,沈黎吾感受到了一种未知的恐惧。
贺春华看着她的成绩也是沉默半响,捏着薄薄的A4纸,看着答得乱七八糟的物理题目,有的连公式都没写,留着白。
沈铭鼎改完她的文科卷子,点点头又摇摇头,相较于理科,她的文科答得更好,但他还是忍不住:“你这字,真得练练,只有形没有骨。”
贺春华翻了他一个白眼,“老师能看清楚就不错了,现在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吗?”
她忍不住数落:“我的天爷诶,你这个题目写得乱七八糟的。基础公式背是背了,但是拿分拿得够呛,拐了山路十八弯才沾上一点儿边……”
沈铭鼎不满:“你们物理本来就难,慢慢来就行,你看看这个字软趴趴的没点骨头,我沈铭鼎的外孙女字写成这样传出去我可怎么做人!”
“先打理科基础!”
“先练字!”
两人就着轻重缓急问题吵起来,贺春华面红耳赤,沈铭鼎吹鼻子瞪眼,俩人争得不可开交。
上一次还是因为沈筠竹大学专业问题。
而今沈筠竹拿着红笔在沈黎吾刚写完的卷子上画老虎,不明所以。
沈黎吾呐呐站在原地,沉默不语盯着试卷上刺目的红叉。
好一阵争吵,以沈筠竹的饥饿问题结束。
最后夫妻俩拍板定下沈黎吾开学前半个月的任务:白天去夫妻俩之前兼职的机构补数理化,晚上由沈铭鼎教着练字,英语先见空插针添词汇量。
由此,沈黎吾彻底忙起来,再无暇关心打工问题。
每天睁眼就是学。
每天吃完早餐,沈铭鼎送她去补习班。
补习班离家里不远,步行只需要十分钟,走过两个红绿灯即可。
但是无论是沈铭鼎还是贺春华,从来都没有让她一个人去过。
虽然她可以自己去,但是她从未反驳过沈铭鼎和贺春华的“护送”,原因为何,不言而明。
沈黎吾过了一段充实的学习生活,在不分白天黑夜的学习中,她时常来不及想起还在岜岚村的样子。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沈黎吾手中的笔会突然顿住,岜岚村的日子会像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浮现。
有时候,她会不分清现在宁静的生活到底是虚幻还是现实,这会不会是她濒死的幻想?有时候她会从噩梦中惊醒,满头大汗,像溺水的人一样把头伸出,大口大口地喘气,眼睛失焦,眼中的无助简直要把她淹没。
但她紧紧绷着脸,低垂着眼眸,将眼中的无助藏得很好。
贺春华做事雷厉风行,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沈黎吾深有体会,常常是她早上起来没多久,贺春华也就起来了,不出半个小时,一顿早餐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
这时候,贺春华就会反手进房间把沈铭鼎薅起来。
“太阳都晒屁股了!你搞什么?我早餐都做好了你不起来吃,你是皇帝吗?”
沈铭鼎不语,只是一味地把被子盖过头顶。
沈黎吾只能听见贺春华把门反手关上,砰的一声很大声。
早餐像往常一样,只有贺春华、沈黎吾和沈筠竹。
经过一些日子的相处,尽管沈筠竹的精神状况已经比较稳定,只要不受刺激,就不会有精神失常的情况发生。
她不再只需要沈黎吾,贺春华的接触已经不会让她害怕尖叫。
她已经能认出贺春华和沈铭鼎,叫出口妈妈,甚至有一次喊了沈铭鼎一声“老沈”。
她的精神很难恢复如常,能到这个程度已经让贺春华很惊喜了。
贺春华一边给沈筠竹夹菜,一边和沈黎吾说:“重山九中里咱们这边不算远,不过是要求住宿的,周末才能回来。我和你沈老师是这样想的,咱们写个申请,申请外宿,平时就我和你沈老师去接送你行不行?”
沈筠竹精神状况虽然好转,但是很难保证她没有发作的时候,这一个月也有发作的时候,那种时候只有沈黎吾的接近不会让她尖叫。
每天接送,即是不远,也是一个很大的负担,沈黎吾低着头没说话。
“你别忘记,小竹还在家里,她现在离不开你,你去上学要是一周不回来,她接受不了。”贺春华不免得把话讲明白了点。
沈黎吾没想到这一块,她感觉自己得意忘形了,竟然忽略了沈筠竹还是一个精神失常的病人。
她不免得很愧疚,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其实我不想去读书,太难了,写字很难,单词很难背,物理也很难学。”
学费很贵,浪费时间,也不方便她照顾小竹。
沈黎吾默默在心里补上。
贺春华啪的一声把筷子放在桌上,语气不悦地反问:“一点不顺着你的意思就要顶嘴是吗?”
“十五六的少年人,你不读书你想干什么?你不读书你指望我们养你一辈子吗?你不读书你拿什么去照顾小竹?等我们死了,你和小竹跟和我们一起去死吗?”
贺春华看着她,眼里满是失望:“我以为你是一个心性坚定的姑娘,是个有担当的孩子,小竹生了你,虽然她现在担不起一个母亲的责任,但是她毕竟给了你生命,我们现在也替她养着你,等我们百年之后,你是要对小竹负责的你知道吗?”
“你自己的未来都没指望,你要小竹怎么办?”
贺春华语气复杂:“沈黎吾,做人……不能那么自私的。”
除去刚开始摔筷子那一下,贺春华都在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用平常的口吻,害怕吓到沈筠竹。
贺春华的话一字一句砸在沈黎吾的身上。
她忘记了,贺春华和沈铭鼎注定会比沈筠竹先离开,而那时,她要承担起照顾沈筠竹的责任。
这个夏天太闲适,她忘记了自己的责任。
她为自己浅薄的目光感到可悲。
贺春华看着身形单薄的少女,眸中有些许不忍,看着沈黎吾眼中刚刚冒出头的灵动一下子消弭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来没出现过。
但想到自己还没有自理能力的女儿,眼中的不忍终归还是散去了。
午休的时候,贺春华躺回床上不说话。
沈铭鼎倚在床头看书,一页一页翻着书,发出的声音吵得本就烦躁的贺春华气不打一处来。
她没好气的问:“你睡不睡?”
“你本来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他侧头问老妻:“你今早和小黎说的那些话。你亏心了?”
老房子隔音并不好,他正要出门,听到后便没有出去。
贺春华嘴硬:“说实话有什么亏心的?”
沈铭鼎摇摇头又叹口气,没有再说话。
贺春华苦笑一声,“恶人都让我做了,明明咱俩都是这样想的。”
不等沈铭鼎言语,她又低着头喃喃自语:“做就做吧,为了小竹,这个恶人,我做就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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