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落长星

　　夜半，南边的一颗星突然坠落，光芒划过天空，最终归于沉寂。

　　是星落。

　　我感到一阵心悸，不知缘起。

　　…

　　丧钟突然鸣起，沉郁悠长，在整个上京城上方笼罩一层不详黑云。我知道那是山陵崩。

　　门开了，皇甫玟踏步走入，示意乌兆在外面等。他身着黑色绲金边袍子，立于我身侧，嘲笑道，“你大概已经猜到了，皇甫珣死了，皇帝也不行了。”

　　他像回味着一个极为精彩的故事般开始讲：

　　皇甫珣踏入极乐殿，皇甫玟拿剑指着他，而皇帝躺在帐帘后苟延残喘。

　　皇甫玟从床头抽出一张纸朗读：朕十二子皇甫珣，生性浮躁，冥顽不灵，不宜继承大统，若执意夺权，是为反篡。下面盖着的是帝印。

　　皇甫珣苦涩笑着，没想到老头子还是忌惮着自己，到最后还对他防备着一手。

　　“我知道你轻轻松松就能夺下我的剑。但卫军就在外面，你可知今日在殿内，我随便发个信号你就是篡位。”皇甫玟冷笑着，“对了，死之前你一定想知道顾泽的病是怎么回事。自从决定要用他那日起，我就给他下了慢性毒，后来每个月乌兆去找他打探你的情报时就悄悄给他施一剂缓解之药。自他离开乾雨楼已经三年，想必恶化了不少吧…没有我，他就只能是死路一条。”

　　皇甫珣盯着他，拳头紧握，但最终没有去抢他的剑。

　　皇甫玟又要求他卸除身上匕首、佩剑。他欣赏着那个从小优秀，各个方面都胜过自己的宿敌卸下所有保护，如此脆弱陈立于他面前，心情大好，近乎癫狂。

　　“把命和皇位给我，我保护顾泽和皇甫璘不死，怎么样？你知道的，十二弟，虽然我这个人不怎么样，但一定信守承诺。”皇甫玟问，将剑慢慢指向他的心脏。

　　皇甫珣合眸而立，他的腰间还藏着鸣笛，只要按响，俟于殿外的暗卫就会马上冲进来杀了皇甫玟。

　　但、何必再做无谓的牺牲呢？皇甫玟和老头子的兵也在暗处等待，他可以死，但他的军队不能做无谓的浪费牺牲，他的弟弟不能死，他的阿泽不能死。

　　他最终点了点头。

　　他怎么能甘心？从霍氏满门抄斩，到如今被剑指心，他付出多少努力，仇恨支撑他一步步走到今日。三年又三年，寒窗苦练，养兵插线，到如今什么也没用上。他的执念太深，最终结局也没好过。

　　他又想起顾泽，黑发垂落，笑颜灿烂，就像七月最清澈的雨水。那是他心底最柔软的一块，是他给自己注入了生气与灵魂。

　　皇甫玟狂笑着，将剑插入他的心脏，享受地旋转搅动，鲜血四溅，洒在极乐殿的大柱上。他剖了他的心。

　　…

　　皇甫玟讲完了，显然还沉浸在沾沾自喜中。

　　我心绞痛，仿佛也被剜去。那颗跌落璀璨星幕而熄灭冷却的星子，原来真的是我的皇甫珣。

　　凉意遍及全身，我发着抖，悲伤到掉不出一颗眼泪。

　　皇甫玟俯下身来挑起我的下巴，欣赏我的痛切“我答应他保你活着，让我想想，要不我纳你入后宫吧…毕竟我也是那么爱你呀…然后，给你用解药，他也真是没用，只有我才能治好你的病…”他的话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我已拔出发簪刺入了他的脖颈咽喉，那一下凝聚了我所有恨意与力气。我面无表情，看着他眉目扭曲，惊悚骇人，喉间鲜血喷涌而出。他倒在地上。

　　真傻，皇甫珣，你不在了，我又怎会独活？

　　外边侍卫察觉到不对破门而入，我做好死去的准备，但另一拨人突然而至，对着皇甫玟的人展开杀戒。

　　耳边混乱无止，像是突然间兵荒马乱，又像是端着层层幔帐，滔天海水，令我听不见周围喧哗。

　　皇甫玟的适从全部被剑矛捅死，天地间又恢复安静，我才发现来人领头的是皇甫璘。他手持短匕，满身血污，脸上依稀残留泪痕。

　　“我来晚了…”他开口，不知说的是哪一次，眼中又早已泪光氤氲。

　　我被情绪压倒，想了好久该说什么，最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他把军队未损耗半分便留给了你，还有朝中祸患这些年他也陆续去除，你一定不要辜负你哥哥的希望。”

　　可能，他在踏入宫门的那一刻，就准备好赴死了吧。

　　皇甫璘登基，也不乏为霍氏雪耻的另一种实现。所以，他没有给自己留一条活路，而是用自己的命给弟弟铺作一条路，通往繁花似锦，天下江山。

　　眼前的少年用力点了点头，他脸庞仍未褪去青涩稚嫩，但可以看出他日后会是一位好君主。我看着他与那人相似的脸颜，有些恍惚，眼前闪过从前风霜朔雪中，那个惊天动地的身影，面目微侧，眸若辰星。

　　天蒙蒙亮了，一夜跌宕起伏后，暮色褪去，天边陡然泛起一丝黎明曙光，鲜红的旭日犹如一颗破烂流血的心脏，从暗夜深渊中挣扎而出，泅一抹鲜艳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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