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不存在的丈夫［无限］

　　透过储物柜打开的一小条缝朝外窥望，她看见眼熟的两道人影从玻璃前路过，仿佛察觉了什么一同停下脚步不动。

　　纪兰因也不敢动。
　　和一具干尸近距离接触，无疑是极其新奇的体验。

　　它的长发干硬而粗糙，拂过时像被人用扫帚柄不停戳着面颊，有些发痒。在密闭空间里脱水多度的四肢，萎缩得只剩一层皮绷出完美皮包骨效果。
　　愈是想要推开这位未从谋面就给她热情拥抱的睡美人，那鼻尖就愈是亲昵蹭蹭她，仿佛下一秒就会睁开双眼，从她身上坐起。

　　久违的“亲密接触”让纪兰因打了个寒颤。

　　人影没有顺她心意离开，交流后，决定其中一位进入室内探查。

　　神父被血腥气吸引而来后，一直在室内打转，她的心也跟着在嗓子眼上下乱跳，只要神父有任何怀疑迹象，就会飞出天窗逃之夭夭。
　　还好刚才她想起关灯，否则亲爱的神父第一时间就会发现狱警身上显眼的血窟窿。

　　眼下两把小刀都被她握在手里。
　　纪兰因还是大气都不敢出，小心将储物柜门阖上，密闭性太好也成了问题，恐怕在神父离开前，自己就要步怀里先人的后尘窒息而死。

　　袍角在室内来回流动，最后精准停在她藏身的储物柜前。神父动作僵硬地弯下腰，脸撞上铁皮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双耳凑近柜门细细聆听，不肯错失任何机会，如渴食鲜血的野兽般来回嗅着门锁。

　　要让他失望了。
　　她是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的活死人，注定不可能被他抓到把柄。

　　“……是你吗，莉莉……？你在这里吗？”神父久久无法感知猎物存在，心生焦急，愈发用力撞击柜门，渐渐有人脸形状的凹陷逼近，神情狰狞，只差三寸就要碰到她的鼻尖。

　　手心抓了一把汗，黏腻冰凉，纪兰因闭上眼在心里把能想到的所有神全都念了个遍，雨露均沾，就连丈夫，也在她一阵诡异心理活动后，在心里悄悄吐出。
　　——你不是说过，不希望看着我死吗？现在证明给我看吧。

　　仿佛响应她的期待，某种小型生物从地面爬过，用极富代表性的吱吱叫，成功完成祸水东引，将神父的眼光从她的临时藏身处转移。
　　纪兰因听得清楚，那是一声哀嚎。

　　相较紧张不已的她，掐紧灰鼠颈部来回揉捏，如握着一只玩具的周辄之要冷静很多，等手下那团软肉开始痉挛挣扎，才松手放任它沿柜门钻出——在逃出生天的下一秒，被神父重重碾过。

　　曾经随母亲去过许多富商间的聚会，纪兰因难忘其中一道菜，用竹筷夹起甫出生几日的幼鼠，它会“吱”地一声叫，将其伸入调料碟蘸起料汁来听第二声，等到最后一声“吱”响起，就是宣告它的命运走向终结的时刻了。

　　如此血腥残忍，却总有人会吃得津津有味，礼义廉耻全抛，回去后她彻夜难眠，大病一场，高烧几日不退。

　　与现在相似到她又开始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过去的回忆如同强行咽下却终生无法咽下，只能在胃里扎根发芽的毒藤，搅弄本就脆弱的精神。

　　“……还没有好吗？”绷带女人不耐烦道，用力敲了下玻璃门，“咣”、“咣”两声巨响甩得整间巡逻室都在摇晃。

　　温热液体在地面扩散，神父对体型如此娇小的猎物不屑一顾，拖着僵硬的身躯转身离开，这座玻璃温室又回到了全封闭的状态。

　　还不等她松一口气，另一道脚步声就自顾自走入室内。
　　那个女人动作缓慢，检查起来却异常细致，连抽屉都要一一打开看过，没过多久就来到了她藏身的储物柜前。

　　“咚”、“咚”，她轻轻敲了两下门，纪兰因却觉得，敲开的是她心底关着最原始的恐惧与痛苦的牢门。

　　——把门打开吧。
　　耳边有人这么说着。

　　柜门还来不及抵抗，就被她拉开了。
　　纪兰因和她了无生趣的浑浊眼瞳对视，牙关颤抖得根本无法合拢。

　　……她却什么都没有做。
　　只是兜头扔下了一卷羊皮纸，拖着沉重的身体转身，将柜门甩得震天响，仿佛是为了昭示天下，柜子里里什么都没有。

　　纪兰因在全封闭的黑暗里慢慢瘫软下身体，匕首从不断痉挛的五指间悄然滑落。她大口喘着气，把脸埋进了掌心，后知后觉想起，她是唯一一个没有角色介绍的怪物。

　　也正是这样一个怪物放过了她。
　　羊皮纸一点一点被她塞入袖中。

　　两人彻底离开是八九分钟后的事。

　　柜门被不轻不重敲了三下，周辄之轻声说了句“抱歉”，就擅自拉开她用来自我保护的最后一层壁障，把已经开始虚脱冒汗的纪兰因从干尸的包围下解救出。

　　视线移到前方的地面，纪兰因握着他的手深吸了一口气，捂住口鼻低下头，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缓过神来。

　　地上躺着一只已经被神父压烂的肥老鼠，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直勾勾望着她。
　　它的内脏顺着大开的腹部滑了出来，在那滩烂肉中无比明显，长长的灰色尾巴颤动了几下，仿佛被定格了时间般，再也不动了。

　　周辄之用手指在还算完好的头部用力按了一下，鼠类的大脑随着动作掉了出来，晃晃悠悠滚在她的脚下。

　　“要谢谢它保护了我们，不然早就被神父发现了。”周辄之微笑着说道，染上温热液体的手指轻轻蹭在囚服下摆，自然地抽出被她下意识握紧的手。

　　他轻轻摩挲着还残留对方温度的那块皮肤，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恢复到会让自己安心的社交环境。

　　“该说我们运气好才对，不是每次都会有东西来救场的。”纪兰因站定，端起桌灯靠近储物柜，缓过神后道:“我要看看那具尸体，她给我感觉……很奇怪。”

　　不只有她的身份和死因值得深究，纪兰因记得最开始“莉莉”就检查了每一个储物柜，不会巧合到有漏网之鱼被她撞上，那就只剩下另一个可能性。

　　这具尸体，是她钻进去以后才出现的，带着各方面她无法忽视的强烈吸引力，纪兰因想不注意都难。
　　这会是她触发的特殊事件吗？触发的前置条件又是什么？

　　周辄之了然于胸，不等纪兰因说服自己，拉开了柜门。

　　这是具年轻女性的尸体，身穿与她款式相近的黑色长裙，全身上下没有任何致命外伤，神态安详，在被死神带走的前一刻，脸上还带着笑意。
　　干瘪的嘴唇紧抿在牙床里，即使这样也能看出她的五官轮廓清晰立体，颅骨饱满。
　　给人很强的即视感，却怎么也回忆不起，究竟在何处见过她。

　　纪兰因替她将爬满尘螨的黑色长发细细梳理，效仿秦麓湖编成发辫垂到脑后，这才把手伸向女尸垂下的左手。

　　拂过五十九颗颗石榴石首尾相衔组成的玫瑰念珠，来到她的目的地——圣母玛利亚小像下方的十字架，纯银沉甸甸手感，坠在掌心有些发凉。

　　那股凉意如缦带蒙住双眼，牵着她走到另一个国度去。

　　初春晨时微凉的光照在面上，“莉莉”用着和她相同又可见显著差异的十七岁少女外表走在林荫小路，“她”的右手挽着前不久见过的珠串，心不在焉路过纪兰因身边，像路过自己的影子，完全没察觉到这个凭空出现的不速之客。

　　当时的她脸上还带点肉，露出少女流畅起伏的侧脸线条，作丧服未亡人打扮的“莉莉”却瘦到病体支离，让人不禁担忧起她是否下一秒就要倒在路旁。

　　纪兰因在她身后漫无目的乱晃，除了跟紧前方的少女外，她在春色寂寥、万物衰败的树林里似乎也做不了什么。

　　这应该是秦麓湖曾说过的，关于角色心愿的提示，也许因为游戏玩法导致收集信息严重受限，才直接把原版幻灯片不加剪辑直接拉给她看。

　　十分钟后，树林尽头除了一间红砖房，色彩斑驳黯淡，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背景中擦除，张牙舞爪向她张开不见一丝希望的网。“莉莉”敲了敲门，一板一眼道:“我是多洛莉丝，如期把你要的东西带来了。”

　　原先握紧玫瑰念珠的左手换上一把匕首，“她”的嘴唇轻轻开合，泻出几声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呢喃，无声倒数。

　　1、2、3。
　　——倒数对方的死期。
　　门开的瞬间，用作伪装的那摞书稿被她践踏踩过，“莉莉”翻转手腕，像头被激怒的狼扑上，匕首从男人前胸没入，来人连半句哀嚎都未呼出就向下倒去，毙命当场。

　　腥臭液体从她长而卷翘的睫上滑过，如燕尾蝶振翅蘸水飞去，了无痕迹，偶有溅在前胸的落网之鱼也无声无息消失在纱线缝隙。

　　纪兰因对她把尸体大卸八块的全过程不感兴趣，探头仔细读着实为通缉令的书稿，果不其然看到了自己的脸。

　　从读书时起，她就一直是远近闻名的优等生，连一道题都未曾瞄过同桌，只有被其他人借鉴的份，做过最叛离经道一件事，也只是热恋期时同丈夫背井离乡出走。
　　见到自己大头贴下挂着一串串零，列出罪名偷盗抢劫，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沦为通缉犯的感觉还挺新鲜。

　　唯一遗憾也只是画像还原不出她本人一丝神韵。

　　每个时空的巡警都要等到案件发生后才肯磨磨蹭蹭到达，再晚那么一分钟，被害人的脑浆都要被她彻底捣烂了。
　　“你被捕了，多洛莉丝小姐。”蓄着大胡子的中年警探绷着脸宣布道。

　　被逮捕时，“莉莉”笑容甜美，爽快举手投降，耸耸肩以示无辜，听着耳边对她杀人动机、杀人手法的口诛笔伐，只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因为我不再被需要、不再受欢迎，所以就等于被放弃了吗？我不可能永远都是你们心里那个完美乖小姐的。

　　记忆到底为止。
　　纪兰因整个人恍惚了一下，眼前跳出的选项框，和从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滚滚血水聚拢着变换各种形状，鎏金色希伯来字体仿佛蚊蝇被吸引着左右变换，永远不会停留在同一个位置。

　　——恭喜你，终于和多洛莉丝见面了！感觉还不错吧？一定很不错吧？她已经等了你很久很久，快要迫不及待和你面对面交流的那一天了。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呢？
　　A、非常开心，决定拥抱她。
　　B、非常悲伤，注定抵触她。
　　C、非常厌恶，无法接受她。

　　面板诡异地滚动了一下，浮出的下一行字将前者覆盖，闪烁刺目红光。

　　——第二个问题，和你面对面交流的我，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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