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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Xll
Chapter X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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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读消息并不多。
本周漫画休刊,只有石舟给雪来发来消息,问分镜进度。
石舟实在是个非常恐怖的编辑——不留情面,说一不二。
雪来看了就觉得脑仁痛,这么长时间过去,被编辑部否决的原稿已突破500页大关,被否定成这样,来来多么强烈的表达欲都得缓一阵子再说。
雪来哭哭脸,将这位杂志副主编的消息左滑标了个未读,预备明天天气好点,补充了维生素D再回复。
然后又往下翻,妈妈在群里问,来来今天玩得怎么样。
国内时间不过早上五点,随着父母年龄日益增长,他们醒的时间越来越早。
雪来趴在床上,认认真真回复雪子立女士:「和江江玩得很开心。」
然后又笑眯眯地说:「我们吃了很多好吃的,谢谢爸爸!」
并发了个小狗蹦蹦跳跳的表情。
下一秒唐安旭教练紧张地问:「那就好。不过来来你没玩人家吧?没骂他吧?撼江现在炙手可热,你这小破霸王脾气……没事也别去打扰撼江,他正在上升期,忙得很呢。」
雪来:“……”
骂了,也玩了。
雪来闷闷鼓起脸,趴在床上回复他们:「我心里有数嘟。」
发完,雪来彻底放空思绪,叽里咕噜栽在了床上。
“……”
哦对,还有今天来搭讪的人要回复……
雪来一想到这个,疲惫霎时漫到手指尖,不想回任何人,而露台外的泼墨般的大雨,又令她心里漫出一点涩。
——好像有太多东西埋在过去。
雪来想。
二十余年的人生,明明一直在努力向前,可用掀开草皮一看,却全是被铲断的、白生生水汪汪的根系。
尽是些被放弃的。被掩埋的。依依不舍不肯放开的。
曾为之嘶声呐喊流干泪水的。
雪来埋在枕头里,湿润地长出口气。
——那些不曾见光。
也不应见人的。
雪来其实难以分辨自己去找周撼江的念头究竟源自何处——因为周撼江之于她,是个极度厚重的人。
用怎样的词语去形容都不够准确。
偌大一个人间,仿佛找不到任何一个替代他的人。
——黑果树莓朋友。
“……但以后不会再去了吧。”雪来喃喃道。
下一秒,苹果手机嗡一震。
雪来戳亮屏幕,发现是法布里齐奥发来短信。
这个今天来搭讪她的人问她外面雨大,有没有被雨淋。
都到这份上了,理应回一下。
但雪来刚要打字回他,手机又“叮”地一响。
这个时间还有人找我?雪来困惑地点了下退出,然后发现发短信来的人是周撼江。
雪来趴在床上,疑惑点开。
周撼江:「下周的友谊赛,我们客场,主场是罗佛森。」
「主场」,指在自家球场迎战。
周撼江又说:「比赛时间是周三晚上八点。」
这家伙是在跟我说话么?
雪来压根没问过他下周比赛是什么时候——他是不是在跟其他人发短信,不小心发到这儿来了?
如果是这样,那就太过分了。
雪来从没被人这么弧过,闷闷的感觉更重,趴在床上观察周撼江输入框的动静,甚至想再找茬把他骂一顿——
然后那头冒出‘正在输入’的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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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刻,楼下,深蓝跑车中。
白梨花广场四下阒寂,雨水倾盆,自穹顶汇聚浇下。
那法拉利主驾上,周撼江克制地调整坐姿,靠上方向盘,仔细挑拣自己该说什么,试图与雪来破冰,最后压抑道:
「下周我不在市里。所以你不来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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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雪来想到那场对话,重重地叹了口气。
然后把鹫老师的原稿塞进扫描仪。
工作室稿纸纷飞,连载周所有人几乎都忙得脚不点地,雪来旁边座位的大哥正在坑哧瘪肚地画背景,画了几笔,又绝望地抓过贝雷帽顶在油头上。
“叹什么气?”一旁正裁稿子的助手,娜拉问道。
雪来怅惘地看着扫描仪:“……就,觉得人生很复杂。”
“复杂什么?”娜拉笑了笑:“不过就是被石舟又否决了一次稿子——但那可是石舟啊?披着编辑皮的魔鬼,撒旦拿着刀都赢不了那家伙,这次能一次过反而比较难吧?”
确实是这个道理。
但雪来不肯回答,对着女孩子委屈地哼哼叽叽,甚至扁了扁嘴。
娜拉一下被雪来逗乐了:“好啦,搞这么委屈,雪来你是小孩儿吗?什么表情这都是?……况且石舟最后点头让过的漫画家哪个没红?你看咱们老大。”
“……”
鹫很适时地在小二楼接了电话,并发出一声濒死的呻吟。
雪来喃喃自语:“……然后被石舟关在工作室里,按时交稿,不敢糊弄半期……”
娜拉:“……”
“石舟很吓人的。”她说l
雪来想起自己的责编,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娜拉又想起什么,八卦:“雪来,前几天你说的那个搭讪你的怎么样了?”
雪来挠挠脸,想起来搭讪的法布里齐奥,瞟了眼手机的方向,尴尬地说:“哦?那个人啊,先在手机上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吧,反正我一时半会儿没空出门……”
小二楼传来鹫的叫声:“啊?!”
老师一声石破天惊的惨叫!
雪来与娜拉同时惊恐抬头,向上看。
“助手……硬匀倒是匀得出一个,”鹫对电话那头道。
他说完,又从小二楼探出头来,目光落在雪来身上,又马上缩回,尴尬地对电话那头的人问:
“……你这都是什么要求?”
雪来:“?”
鹫不解地:“为什么助手还要挑衣品好坏?……上一个穿衣服丑的小伙子被她赶出去了?不是,画个破画跟穿衣服有什么关系……行行行我不问,好吧。”
鹫对电话那头道:“晓得了晓得了。匀得出来。你放心就是了。”
说完挂了电话。
雪来与娜拉俩人俱仰头,看小二楼探出头来的鹫老师。
鹫头顶着个鸡窝,黑眼圈拉到鼻子,满脸被连载掏空的虚,自二楼仔细打量两名助手与她俩的着装,然后开口说:“雪来。”
雪来一愣:“诶?”
“我看这地方就你最合适,你过来,编辑部要派你个任务。”鹫言简意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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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来坐在阳光摇晃着洒落的电车上,战战兢兢抱着自己的iPad、画本与画具——至今不敢相信自己被派了个什么活儿。
给「茹斯汀·德·杜尔」的新连载,搭把手。
假如这名字不算家喻户晓,那一定是因为岁月流逝太久,暂且盖住了一名天才。
Justine,万叶馆当之无愧的台柱子前辈,是一名出道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并活跃了近二十年的漫画家——这名漫画家在创作中以瑰丽的想象、笔触与自由奔放的人物见长,说是改变了漫画载体的人都不以为过。
又因其尖锐的叛逆性,一度成为当时宗教保守人士眼中的眼中钉肉中刺。
雪来小时候偷偷看茹斯汀的漫画,也曾窥见前辈那年轻自由灵魂的一角。
“……”
不知为什么,近二十年却沉寂得很。
但总之,如今年过七十的茹斯汀想开新连载,但因年纪大了,诸事不便,副主编石舟便决定从鹫的工作室抽调一个助手。
而鹫老师接到电话时十分错愕:一方面是不懂为啥有人功成名就七十岁早该养老了还受周刊连载这破罪,另一方面是人手不好匀啊不好匀……
但最重要的,还是茹斯汀挑助手的标准实在太奇怪了。
——茹斯汀指明了要长得顺眼、衣品好的。
鹫的工作室如今助手有六,还有人一周不洗一次头,顶着贝雷帽cos手冢治虫,大多数人T恤大裤衩度日,只一个雪来,每天干干净净、对得起市容市貌。
所以这任务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雪来身上。
……呜哇啊要见到偶像了……
雪来紧张得哭哭地坐在电车上,又期待又害怕被退货,心跳如擂,扯起自己镂空绣花的木珠长裙看了看,又把草编帽在头上扣紧了点。
帕拉迪亚背靠佛里戈蒙特雪山,电车横跨海港,而一过了雪山前的米萨罗站,车上就不剩几个人。
雪来低头看了眼手机。
法布里奇奥发来消息,问她今天怎样。
——两人一直松松散散聊着。这男人与她聊童年,聊爱好,想把雪来约出门来,但雪来实在匀不出时间,简单回复他说今天出了远门,去给尊敬的前辈搭把手,又退出聊天框。
今天周三,是周撼江友谊赛的日子。
——自雪来告诉周撼江,不想占用他精力的雨夜后,不知为什么,周撼江这家伙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发来短信,与雪来说话。
他季前训练颇紧,除却那天唐突地和雪来报告了友谊赛日程外,也不问什么别的,倒是问过雪来老师与师母近况,什么如今在哪里工作,身体好不好云云。
“……”
……也太关心我爸妈了!
雪来坐在车厢里,悻悻地低下头:
明明我才是和你一起长大的。
——但周撼江向来如此。
来来闷闷地想,
爸爸于他,是恩同再造的恩师。
所以搞不好,抛开爸爸的因素,对周撼江来说,恐怕来来我还不如个屁……
虽说两人情谊非比寻常,但周撼江似乎从来不算特别喜欢自己,虽和她有过青梅竹马之谊,且小时候同吃同睡,可小时候的周撼江,对恩师的独苗苗,他的青梅雪来,最重磅的评价是:
娇气、霸王龙。
——而且菜。
“……”
他青梅至今,都反驳不了他这句恶评……
他肯定有在记恨我的,女孩子含泪想。
——要不怎么把我摸得这么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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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谊赛,其实算是一种商业行为。
举例来讲,托斯帕黎这种级别的顶豪俱乐部,办一次90分钟的友谊赛,单门票收入就会达到两百万欧,折合人民币一千多万,这个钱,足够一个小俱乐部花一年,但还不够托斯给球员们发一周的薪水,所以托斯并不把这点钱放在眼里。
托斯更看重的,是实战中,对新加盟的球员,诸如周撼江的磨合。
“两百万欧,不够给他们发一周工资……”
雪来在空旷车厢中嘀嘀咕咕:
“就算是豪门吧……但足球这个破运动未免也太有钱了吧?”
雪来又想起自己每个月的助手工资,顿时很憋屈……
不过这世上薪水的确遵守8020定律,越难出头的行业越是如此,亚当·斯密曾在《国富论》中以一整章节阐述此事。
而竞技体育、文娱明星,俱在“难出头”之列。
雪来仰头看车窗外清朗蓝天,晓得如今自己籍籍无名,与周撼江有着极大的差距。
而他一路走到今日,所受苦楚,也绝非常人所能忍受。
可以说,周撼江脚下每一寸土壤,俱浸透他的汗与泪。
——天才从不是无源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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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来在位于23区的Napada站下了车。
车站站台上,电车叮铃铃远去。
站台外雪山巍峨,苍雪万年,衬着万千青翠田埂。
海风扑面而来,山脚下,已是彻底的乡村。
雪来比对石舟发来的茹斯汀住址,十分纳闷——这位前辈老师漫画发行量上世纪就破亿,衍生改编更是多得不计其数,最保守收益绝对早冲着十位数去了,为什么住在这穷乡僻壤鸟不拉屎的地方?
“……”
雪来困惑地抓抓毛,刷卡出站,沿着乡村公路走向镇子。
步行近一公里,雪来穿过小镇,抵达纳帕达村的村头——这镇较为偏远,而手机地图终于开始失效。
七月盛夏,纳帕达村庄靠海依崖而建,田埂间俱是青翠麦苗。
白蝶迎海风,扑棱着停在青红的番茄上。
石舟给的地址写的门牌号是S-27,看也看不明白,雪来思忖再三,敲了一户人家的门。
开门的是个很浑实的妇女。
雪来举着地址,试探着问:“请问您知道茹斯汀·德·杜尔老师住在哪里么?”
那妇女扶着门嗤笑:“杜尔?她算哪门子的老师?”
那是我偶像!雪来瞬间对这个大妈产生极强抵触心理:而且她七十多岁了你对她尊敬一点!
“门刷蓝漆的院子就是。”妇女随手一指一扇破败的蓝门,又奇道:“小姑娘,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就她还当老师呢?”
于是雪来认真地向对方强调:“我是看她画的漫画长大的。我很崇拜她。”
——态度异常明确。
那妇女听了这话,轻蔑一耸肩,关上门。
什么意思呀?
雪来站在门前,不解又愤怒地皱起鼻尖儿,然后背着包,沿着阳光所指,走向漆着蓝漆的门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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篱笆灌木长成一把杂草。
小洋楼年久失修,破破烂烂的,墙上爬满爬山虎,屋瓦缝里则生机勃勃地冒出燕子花。
雪来:“……”
七十多岁的茹斯汀·杜尔,这辈子靠自己的才华,赚了普通人难以想象的钱——但就住在这儿?这是危房吧?
“……”
无所谓,我会溺爱!雪来对自己喜欢的作者向来宠得要死——而且居然还能给对方当助手,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雪来毫不犹豫地忽略了环境,觉得老师一定是很吃苦耐劳的人,喊了句“打扰了”,抱着画具,推开了院门。
院里盛夏,长着星点野花。
雪来穿过石头垒的小径,在小楼屋门上“笃笃”敲了敲。
她从未见过茹斯汀的照片。开门的会是怎样的老奶奶?
女孩子在脑袋里东拼西凑,乐滋滋地等在门前。
——下一刻。
淡蓝色的门“吱呀”一开。
“老师您好……”雪来笑眯眯地打招呼。
而话说到一半,卡在了喉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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