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云

　　到公司两人分开上楼。
　　谢芸送齐颂徽坐专梯，她自己和其他工程师坐普通电梯。

　　最近她没再穿裙装，站在人群里，耳根很安静，但经过前台时，依旧被精准拦下。

　　“谢助理早！”
　　对方迎上来，目光落在谢芸的保温壶。
　　“听说这个牌子不好买……谢助理有路子，分享给我啊！”

　　谢芸尬笑摇摇头，“我没有。”
　　有路子的人，不是她，是齐颂徽。

　　绕过前台，谢芸加快脚步逃离。
　　晚上回家得找林姨要只布袋，罩在外面，以免再被拦下围观。

　　这些玫瑰花茶是齐颂徽的心意，她就算不爱喝甜的也不可拒绝得太明显。早晨她告诉他，自己对鹅肝、提拉米苏感觉一般，已经让他黑了脸。

　　他们是塑料感情，她也要保守基本尊重，不能待他太苛刻。

　　刚刚前台没问她周末生病的情况。
　　看来齐颂徽为她保守了秘密，公司里还没人知道她在医院又吐又发烧，模样狼狈。

　　正松口气，有人拍了拍她桌面。
　　谢芸转头，对上白昼疼爱的目光。

　　“病好了吗就来上班？”
　　白昼的手放在她的额头上，面露愁容。

　　谢芸以脚撑地，办公椅滑向白昼，与她的轻轻一撞，额头也抵在她额头上。
　　“好了好了我都好了。看你朋友圈的合照，白叔叔起色不错，站你旁边的帅哥就是你相亲对象？”

　　白昼脸红，“那人是我爸同事家的，条件还行，但我和他说清楚了。三十岁之前，我不回江城，三十岁之后结婚，在深城找。”
　　她递来一盒喜饼，知道谢芸很少吃糖就不送喜糖。

　　谢芸捧住饼盒，是江城一家老字号品牌。
　　“瞧我！没给叔叔备礼还白得他的回礼。”

　　白昼摸摸她的脸，“你送我那枚祈福袋，是最好的礼物。如果没有它，我今天不可能坐在这间公司的工位上。”
　　她眨眨眼想起什么，从钱包里取出褪色的祈福袋，不舍地亲了下，递还给谢芸。

　　谢芸看着福袋，明白白昼想物归原主，但她摇摇头推开了白昼的手。

　　这东西不能留在她身上。
　　往后她和齐颂徽一起住，难免哪天被齐颂徽发现，牵扯出过世的奶奶，让老人无法安身，是她的大不孝。

　　“既然它给了你好运，理应在你身边继续发挥功效。”
　　谢芸重新把福袋收进白昼的钱包。

　　白昼拗不过，又多给了她一盒喜饼。
　　像是无心之言，她的手抚着福袋上的绣字，说在医院时齐颂徽问起这枚福袋。

　　谢芸顿时倒抽凉气，“他当时问你的语气怎样？生气？”

　　白昼否认，好笑道：“齐总又不是你现任，他不可能误会为你吃醋！说起来很巧合，他们都姓齐。”

　　谢芸：“是挺巧合的。”
　　又想到周五住院的消息，是齐颂徽联系了白昼，她多解释一句原因，“你说奇不奇怪？齐总周五送我去医院，也是巧合，我正好不舒服，他正好路过。”

　　白昼提交的运算出了结果。
　　谢芸指指她的显示器，提醒她查看，这才拖着转椅回自己工位。

　　“还有件事，项目组推举了个代理经理，叫赵语，听说为人亲和，很好相处。原项目经理袁诀，他辞职了。”

　　袁诀辞职之后是什么去向。
　　白昼没提，谢芸也没兴趣打听。

　　上午十点，项目例会照常。

　　谢芸习惯带一杯温水，但今天不能带，怕齐颂徽的特殊品牌保温杯太惹眼。
　　她进门后拿了三瓶水，其中两瓶放在会议桌前端的位置，给秦和戈、苏维轻。
　　但直到会议快开始，苏维轻联系谢芸，说另外有事不参加会议。

　　谢芸拿起多的水，正要放回箱子里，被一只手拦下，接了过去。

　　“多谢谢助理。”
　　来人有一张亲和的笑脸。

　　谢芸立刻认出这是谁，“赵经理好。”
　　是新任命的代理项目经理，赵语。
　　她以为这样柔和的名字是一位女领导，没想到还是中年男人。

　　赵语问过，得知苏维轻不来，他便坐在苏维轻的位置上，紧挨着谢芸。

　　“谢助理协助it部，优化项目流程平台，大大提升工作效率，让整个项目组都受益了呢！我改天找齐总汇报一下，这个月必须给谢助理加工资！加30%。”

　　谢芸听他喋喋不休，实在没有好感。
　　在她认识的优秀工程师里，没谁和赵语一样，话太多。
　　连辞职走人的袁诀都比赵语务实。
　　难怪项目经理的位置空出来，人事部没直接任命赵语上来，只给赵语个‘代理职务’。

　　“谢助理当真优秀啊！也不知道齐总怎么把你招进来的？你和齐总……有没有什么——”
　　“没有。”

　　谢芸打断赵语，拿起水喝一口。

　　这时，会议室门开。
　　秦和戈说电梯卡了下耽误时间，走到了会议桌前端，站着打量了好几眼赵语。

　　谢芸对秦和戈介绍，“苏工有其他事忙，今天不来，这位是赵经理。”

　　秦和戈哼了声，坐下，“是代理经理。”
　　赵语被甩了脸，笑的时候瞪了一眼秦和戈的后脑勺。

　　今天议题围绕上期遗留的整车质量。
　　赵语先表明态度，认为这项指标重要，不可压缩过度。
　　“维持在2.6吨，就相当棒了！”

　　话音落下，满屋子小声议论。

　　从设计压力来看，赵语的意见无异于给了大家定心丸。
　　但一味放低要求，是一把双刃剑。

　　秦和戈是研发分管领导，纠正赵语的放纵。
　　“2.55吨就够了，再重，要影响电池续航，安全性能，等等方面。”

　　赵语笑看秦和戈，绵里藏刀。

　　他这一招实在妙，悄悄地给秦和戈挖好了坑，等秦和戈自己跳。
　　放低质量要求，最后验证不合格，不得不在性能上让步，到时候被人看笑话的，是主管设计的秦和戈。

　　然而秦和戈没跳这个坑。
　　让赵语自己摔进去。

　　参会的工程师慢慢反应过来，偷偷低头笑。

　　会议进入尾声。
　　赵语定夺，“质量目标先按秦工的建议来，希望周五的会上，大家能看到秦工的轻量化思路！”

　　进电梯回二楼。
　　谢芸站在秦和戈身边，她看秦和戈不说话，也保持着沉默。

　　出电梯进了研发部的门禁，几个工程师主动向秦和戈请缨，说要帮忙只管安排。

　　目前虚拟模型刚确定，赵语就吵着要‘轻量化思路’，参会的大家有一致看法：赵语在找研发部的碴儿，他想拿研发部开刀，坐稳项目经理的位子。

　　“没关系，咱们拿出方案就行。按项目进度，轻量化是必要步骤，早一点作打算，对我们自己没坏处。”
　　秦和戈在业务上一向冷静，迅速拉人一起讨论分配，气氛紧张又火热。

　　谢芸接到苏维轻电话。
　　出差在外的苏维轻听说，秦和戈在会上和赵语开杠，首先是支持的，再者也叮嘱谢芸多去关心秦和戈的进度，随时向他汇报。

　　“秦工，我能做点什么？”
　　谢芸拿上本子和笔，找秦和戈报名。

　　秦和戈还有份材料表没整理，给了谢芸。
　　“帮我复核一遍，汇总要调整的材料等级和料厚，其他人不如你细心，你还懂得编程，难不住你。”

　　谢芸打开表格，对照模型编好了批处理程序，等待自动筛选结果的时候，顺便整理另一份报告，高效利用每一分每一秒。

　　这份‘碳纤维可用性分析报告’，已经写了将近50页。
　　如果秦和戈在轻量化问题上遇到困难，她打算找秦和戈说说‘使用碳纤维’的想法。

　　整个研发部节奏忙碌。
　　午饭时间，没一个起身离开，所有人都在埋头苦干。

　　谢芸的手机放在包里，不知震了多久，才被她接起来。

　　“今天不用请假，我带你出个外勤。”
　　齐颂徽说完就挂了，没告诉她去哪儿汇合。

　　谢芸把保温壶装进包里，依照前几次的做法，去停车场尽头找齐颂徽的车。
　　她不知道齐颂徽提到的‘外勤’是什么，坐在他身边便问了他。

　　齐颂徽先递给她一大束弗洛伊德。
　　“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是自己认识的人。
　　谢芸闻了闻玫瑰，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闭起眼睛。
　　一早上都在整理表格，虽说有高效的批处理程序，依旧头晕眼花，神经困乏。

　　车里温度适宜，座椅软度舒适。
　　谢芸的呼吸渐渐变沉，抱花的手也松开了。

　　齐颂徽眼明手快，把花接住放下，再把谢芸抱过来。

　　“我有点冷。”
　　谢芸半梦半醒。
　　她边嘟囔，边往他怀里挤，大概是她下意识里的反应。

　　司机停了车，递来毛毯。
　　齐颂徽说“不用”，解开自己的西装，将她裹进去。
　　他与她之间，只隔了他的衬衫和她的雪纺纱。

　　此时此刻，你千万别喊‘si’。
　　齐颂徽心里默念。

　　也许那个‘si’曾经占满了谢芸的思绪，但从今往后，陪在她身边的人，只能是他。
　　只能是姓齐、名颂徽的他。

　　到餐厅，谢芸见到这一趟外勤的对象。

　　“秦总，好久不见！”

　　她没想到在深城遇见秦楚。
　　大四参与的意大利那个项目，内部主导者就是面前的秦楚。

　　谢芸记得，当时引入的‘向明科技’，主营新材料，包括复合钢结构、碳纤维等等。
　　项目开展期间，谢芸有幸在结业宴会上认识秦楚。

　　今天再见面，秦楚也还记得谢芸。
　　“听说你现在是苏维轻的助理，后生可畏！”

　　谢芸不敢当，“我在您面前永远是后生仔。”

　　齐颂徽招呼秦楚坐下，边吃边聊。

　　谢芸挨着齐颂徽坐，听齐颂徽和秦楚谈论现有市场的发展潜力。
　　好几次，她都听秦楚夸齐颂徽投资眼光好，业内不少人跟风齐颂徽，玩什么都赚到盆满钵满。

　　“除了新能源汽车。”
　　秦楚忽然一转，看似玩笑，实则认真。
　　“你居然收购了汽车公司。老实讲，这行业技术门槛高，倒也难不住你，但它的投资收益期真不像其他，太耗时，前期几乎见不到收益，属于厚积薄发型，不能赚快钱。”

　　齐颂徽给秦楚满了酒，“我说不考虑钱，您一定不信，但我就是抱着不要收益的想法收购‘天象汽车’的。要说我凭什么相信它有未来，我也说不出来。”

　　秦楚一饮而尽，“那就叫直觉，是圈子里其他人身上最缺的东西。这些年你的成功，说明你直觉很准！”

　　齐颂徽陪着喝完一杯。
　　酒壶在谢芸的手边，她给他满了酒，他转头对她说“谢谢”。

　　深情的瑞凤眼，染上薄薄的酒意。
　　谢芸有一刹那的晃神，察觉到自己的脸发烫，忙摇了摇头，掩饰似的转开视线。

　　“齐总，我完全同意秦总，你直觉一向准。”

　　不知怎么回事。
　　谢芸看见齐颂徽握酒杯的手轻微地颤。

　　齐颂徽双唇开合，轻声地念。
　　“我直觉一向准，是吗？”

　　一顿饭吃了两小时。
　　结束时，谢芸在餐厅门前等，齐颂徽亲自送秦楚。

　　“这姑娘就是你要娶的人？”
　　秦楚没着急上车，与齐颂徽扯两句家常。

　　齐颂徽点头，“去年冬天麻烦表哥了，等秦和戈生日，我再敬你几杯，今天有正事。”

　　秦楚是已婚人士，看见谢芸手里的玫瑰就大致猜出来。
　　“领证是大事，也是好事。我还是那句话，你眼光好，但周西玥……你俩没成，你爸妈觉得怪可惜。”

　　和周西玥的事，一句两句讲不完。
　　齐颂徽推了一把秦楚，把人推上了车。
　　“秦总再见。”
　　不再喊‘表哥’。

　　傍晚，夕阳悬空。
　　谢芸挽着齐颂徽从民政局出来，她手中捏着两本结婚证，她和齐颂徽各一本。

　　计划半个月的大事终于落定。
　　齐颂徽的表情，看起来相当不在意，不苟言笑。

　　谢芸把两本证件都收进包里，坐上了车，听齐颂徽找她要一本。
　　她看着齐颂徽打开的手机摄像头，猜他想拍照发给谁。

　　咔嚓一声！

　　谢芸以为自己不在乎，但眼睛不听话，偷瞄一眼，齐颂徽在手机上操作，当真把照片发给了微信里的某个人。

　　“你发给周西玥了？她今天什么反应？”

　　带一丝不易察觉的怨念，谢芸的话音入耳。
　　齐颂徽立刻停手，直接把手机递给谢芸。

　　谢芸推了下，“我不看。”
　　头转向车窗，不明白自己在气什么。

　　安静中，齐颂徽的胳膊绕过来。
　　他的头靠在她肩上，一只手拿手机，另一只手轻捏她的下巴。

　　“我微信联系人只有三个，苏维轻、秦和戈，还有你。”

　　谢芸睁开眼，自己确认。
　　她难以相信眼前，侧头看齐颂徽。
　　“怎么可能？”

　　齐颂徽耸耸肩，“你没猜错，因为你我注册了微信。我刚才没联系周西玥，也不会背着你联系她。”

　　叮咚渐大的雨，打在车窗。
　　像宿命又应景的伴奏，在每个与齐颂徽有关的重要日子，如期而来。

　　谢芸看向窗外的雨，脸颊被他的唇轻碰。

　　“以后不要叫我‘齐总’。”

　　谢芸脑子有点乱，用指尖掐掌肉。
　　“称呼的问题，我想一想，另外还有件事，我想现在和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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