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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杏雨
进入十一月,气温更是急降。一般表现为阴冷几天后又阳光明媚几天。
棠理把北京市服上身——冲锋衣的外壳和内胆都比较能适用于室内室外各种场景。
黑色衣服黑色鸭舌帽,除了已经掉色到有点发黄的头发被盖住之外,棠理整个人看起来格外像一个要去暗杀谁的杀手。
周鲡在视频对面被卡得一帧一帧的,还不忘说:“棠棠你记得把给你买的那护发精油往头发上抹抹!”
他还是约了沈杉见面。
自从这一年多以来有意无意和这位师兄疏远之后,棠理总是很难跟他好好说话,这曾让棠理困惑了很长一段时间。
明明是自己决定要优雅地转身,结果到头来反而是他内耗纠结的情绪更多。
底层逻辑呼之欲出,直到前些天和陆容与吃饭的时候才终于想明白。
贪嗔痴妄确实是蒙蔽一个人雪亮双眼的罪魁祸首。
棠理创业前期有过很低谷的时候,那时他对此等情境并不熟悉,因为从小到大没经历过什么大的挫折。沈杉无疑是给了他许多安慰和鼓励的人,但那都是基于了他的人生经验,而棠理却在这样错误的篇章和时间里对他形成了不该有的雏鸟情结。
不管是工作室的谁来都要锐评一句:“安慰和鼓励能当饭吃吗?只有情绪没有价值简直就是最不值一提的泡沫经济!”
当然,那是在棠理浑浑噩噩一段时间后众人实在看不下去才摇着他的肩膀表示“求你振作一点啊”时说的话。
无论怎么回忆,棠理都觉得像极了一段决不能再示人的巨型黑历史。
棠理在路边买了一支抹茶甜筒,边吃边等沈杉。
街道两旁种了银杏,高大、枝繁叶茂、生机勃勃,是金黄的秋天。
行人络绎不绝,在阳光甚好的此间拍照、散步、阅读着属于自己的季节。
沈杉出现在马路对面,他穿过人潮往这边走来,棠理细细打量着,觉得他这几年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小棠。”他站定在棠理面前,看了看他手里的甜筒,又看了看他头顶和银杏叶颜色一般的金黄的头发。
棠理都知道他要说什么。
“师兄,知道你不爱吃这些冰的,我就自己吃独食了啊。”
沈杉是他们师门军大衣一般的存在,棠理早该明白有些关爱本来就是出于同门情谊。
而且他还是他们艺科学院至今为止唯一一个保持原生黑发的人。
真是太不艺术了。棠理想。
沈杉从包里摸出一包紫色包装的纸巾,图案有点眼熟,棠理定睛一看,发现是学校自己的文创餐巾纸。
“好好好,师兄,我单方面封你为学校代言人。”棠理从里面摸出一张垫在手心,以防融化的抹茶液粘在手里。
沈杉走在他身侧,两人无言了近五分钟。
最后还是棠理开口:“听老师说你在申请UBC的跨学科博士?”
以他代言人的热爱程度,棠理确实没想到他会选择出国读博。
沈杉似乎并不惊讶棠理会知道这件事,说:“是,文书材料这些已经提交了,后续等面试通知,那边的导师也是老师帮我联系的。”
“嗷,”棠理吃得嘴角发麻,舌头木木的:“你可定没问题的。”
说完纠正了一下:“肯定没问题的。”
他继续说:“其实我今天约你出来是有话......”
“我明年打算结婚了。”沈杉很少打断棠理讲话。
棠理惊恐地看了他一眼,差点想把冰淇淋甩他脸上。
忍了许久,他才说:“......恭喜?”棠理觉得此情此景应该要送上这两个字。
银杏叶一片两片地落下,棠理小心地避开地上的银杏果,免得踩到。
“小棠,我知道你肯定会为我高兴的。”他那么笃定地开口:“我们曾经也算无话不谈,你那么依赖我、信任我,我们了解彼此,互相珍惜,所以你肯定......会的吧?”沈杉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笃定消失了,绝望攻陷了话语。
在行人的喧闹里,车流的轰鸣里,树叶滑落树梢的悄无声息里,棠理还是捕捉到了这句话中不那么明显的深意。
他拿着甜筒的手垂了下去,他问:“所以,其实我可以理解为,你一直都知道,对吗?”
沈杉沉默了一会儿,选择了一个非常中性的回答:“大概是知道的。”
“那就是知道。”
棠理像被卸了一身力气,甜筒逐渐融化,滴滴答答地掉了一地,他对沈杉报以失望的眼光。
“没有知道很久,没有骗你。”多真诚地剖白。
“但这是不对的,小棠。”多无辜的谴责。
他不仅知道,还以“错误”这个词来定义棠理这份从未宣之于口的情感。
“你站在什么立场评价我对还是不对,我开心就是对,你听明白了吗?”
手有点发抖,说话的声音像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
“沈杉,我从来没提过不是吗?甚至我知道你不是,我没想开口。你说我依赖你信任你,如果作为‘朋友’,这应该是基本要求吧?”
“至于互相珍惜就还是别了,我可担不起这么重的一句话。”
好体面啊,棠理想,承认一段喜欢居然也要这么为对方考虑。
但沈杉完全不考虑。
“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擅自用了你展览里的东西?”沈杉非要追问,仿佛是棠理欠他一个答案。
狂风骤起,散落在街道上的银杏叶开始在空中起舞,不断有叶从高大的树上散落下来,像一场金色的瓢泼大雨。
行人们发出惊呼,兴奋地驻足观看着这场风与叶的纠缠。
“你有病啊沈杉?你非要找不痛快是吗?”棠理把手里剩下的半截甜筒扔到他身上,剑拔弩张架势与周边愉快欢乐的氛围完全两模两样。
“那送你当结婚礼物,满意了吧?但凡你还有点做人的愧疚,你就不要再说废话了好吗。”
沈杉继续废话:“小棠,你家庭条件好,人又那么受欢迎,很多事情我们逻辑不同,你可以觉得无所谓,但我不一样,我的人生不能有任何越轨的举动,我们本质上就有区别。”
“闭嘴。”棠理指着他。
乏味、无趣透顶,棠理心想当你的云霄飞车去吧,谁管你。
他并不是需要沈杉的答案。
他需要给出答案的人从来就只有自己而已。
“欠我一根甜筒。你以为我还要在你这里浪费时间吗?我只是想告诉你——”
多美好的一场银杏雨,和他同临此情此景的这个人,对于他,棠理早已别无所求。
“沈杉,祝你前途光明。”脚下的路金黄耀眼,绵延到日光那一头,像极了一条康庄大道。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来年的你大概就是这样风光无限。
“你说得对,我们本来就不是同路人。”
似乎没有什么格外的情绪,如此简单的,他就告别了这个与他有缘无份的季节。
有父母带着小孩在路边拍照,父亲拿着相机在左顾右盼,棠理很自然地走过去说:“我帮你们拍吧。”
一家三口幸福地对着镜头大笑,暖色调的画面显得有点刺目。
“等一下,有点背光了。”棠理先拍了两张,然后换了个位置又蹲下:“看镜头,三二一——”
咔嚓,在快门按下的那一瞬间,他仿佛又明白了沈杉那点在他看来有点可笑的执着。
他俩不过半斤八两。
年轻的夫妻看完照片,开心地向棠理表示感谢,小朋友个子小小的,趴在爸爸肩膀上,也软软糯糯地对他说:“谢谢哥哥。”
“真乖。”他摸摸小孩儿胖乎乎的脸颊,感恩他没有叫一声叔。
风还在吹,在这漫天的银杏雨里,有人沐浴幸福,有人告别困惑,一切都显得很公平。
他最后告诉沈杉:“我今天约你没有别的意思,有些事我觉得要说开而已。现在我没有什么问题了,未来也不会再有。”
“我们都有自己的人生课题,能有幸同行一段路已实属不易,无论如何我都很感激你。”
本科参加竞赛时的并肩作战,无数个熬大夜做设计时出现的热美式,研究生时一起外出采风的指导,获得第一个全国奖项时的祝福,创业半失败状态时的鼓励......这些至少也不全是假的。
但也都到此为止了。
沈杉了解棠理的敢爱敢恨,也熟悉他的洒脱张扬。他愿意送出祝愿,且知道那些都与他无关。
他说:“小棠,希望你幸福。”
棠理回他:“我怎么可能不幸福。”
原地打转才可怕,走完这一段,路就该拐弯了。
很有默契地,两个人都没有互相说再见。
当晚,棠理愉快地扫荡了四五家酒吧,最后选择去待在雪原的角落里,然后开始扮演一个喝得醉醺醺的流浪汉,以至于魏卫一开始根本没注意到他。
他先安静地听歌手唱歌,然后安静地摸到吧台,最后安静地干完半瓶魏卫的唐培里侬,直到魏卫大张旗鼓地冲过来才发现原来是这位祖宗。
“嘿我就说谁悄摸儿地把我酒开了,合着你一声不吭地帮兄弟销货呐?”
魏卫上前揭开棠理头顶的帽子,棠理抬起眼睛无辜地望着他:“今天当没见过我不行?”
酒劲儿上来了,理智和情感开始绑架他、撕扯他,导致他的大脑被一种略带悲伤的情绪控制了,开始有“想流泪”的指令发出。
魏卫大手一挥:“不行!这是闹哪出啊这是,投啥又赔钱了?”
作为一个资深斜杠投资人,魏卫就没干过不亏本的生意,他时常劝解这个理财白痴棠小弟投资眼光要长远,不要拘囿于当下。
棠理实在不想说话,看起来赔了很多的样子。
魏卫只好给大鱼小鱼打了电话。
周鳗周鲡哪知道他最后还要来这么一出,麻溜地跑到雪原把棠理扛走了,临走前魏卫还好心的把剩下半瓶酒给打包上了,让棠理提着。
棠理抱着酒:“魏哥,你真是个敞亮人,嘿嘿。”
敞亮人魏卫把帽子盖回他脸上:“快回去吧啊,明儿开盘又是一条好汉!”
周鳗周鲡:“?”
两条鱼打算先送棠理回家,正在输入目的地,棠理突然压下周鲡拿着的手机:“我自己打车去工作室,谢谢大鱼师傅。”
周鲡看他眼神清亮,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醉着还是醒着呢?”
棠理啧了一声,说:“贼清醒。不信我给你背个九九乘法表。”
“真没事儿?”
“真没事儿。”
周鲡明了他就是想一个人待着,也没问他和沈杉具体谈得如何,只是让周鳗架着棠理站好,给他叫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我朋友去这儿,然后他喝了点酒了,没醉着,不会把您车弄脏的。”她拿出手机给司机看了一眼目的地,又让周鳗把棠理弄上后座。
“棠棠,到了记得给我们发个信息。”她看了一眼副驾前头摆着的“的士之星”的牌子,悄悄让周鳗记了一下车牌。
棠理努力伸出手比了一个“OK”。
“快回吧你俩,怪冷的,麻烦你们了。”棠理还要更努力地装作中气十足地跟他俩道谢。
是装得有模有样的,确实也不算醉了,但是混着喝酒还是导致了一点头疼,这是一种非常直观地难受。
大晚上的去工作室,检查了一下灯光、玻璃、墙面,还有基本的室内布置,棠理把酒放在冲锋衣帽子里,从上到下一路看了一遍自己的工作室。
满意。
终于要步入正轨了。
他晃到门口关上大门,往把手里装了一节五号电池,然后走远了,再靠近。
大门立刻响起一个沙哑的黑胶唱片音质的声音:“皇上吉祥,门外有刁民求见!”
棠理听乐了,抱着手臂哈哈大笑。
他又重复了几次,玩儿得不亦乐乎。
是不是把它放在院门外边儿要好点?棠理正回头打量院门的可操作性,然后就觉得眼睛好像出现了幻觉。
陆容与正开着他的灰色小车缓缓停靠在他的门前。
并且还绅士的给他打了一个喇叭。
棠理往后退了一步,门铃又响了起来。
“皇上吉祥,门外有刁民求见。”
陆容与:“你这是在做什么实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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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看一遍就想改一遍,就该蒙头不管不顾地写...
沈杉后面可能还会出个场吧,毕竟是“好朋友”,好兄弟就要两肋插刀推波助澜...
五万字有了,回头看了一遍,检查出好几个bug,打算努努力写到十万再集中修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