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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外之音
林洹连日奔波,身心俱疲,坐上马车后不久就睡着了。
“大胆,御史的车也是你们想拦就拦?”
半梦半醒间,他听见童宁的呵声,缓缓睁眼。
“肃安军是奉命来请大人。”
出声之人语气生硬,听起来势必要将他带走,林洹沉思半瞬,缓过疲累的劲儿,掀帘走出车厢。
宵禁已过,街光灭尽,只余下车檐下的马骑灯映着一位身着软甲,高骑骏马的人。
林洹冷言问:“何事?”
这人勒了勒马,双手抱拳,直白道:“末将不知,圣上只说请大人入宫。”
“知道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重熙帝身边的小太监将林洹一路引入仪安宫。
仪安宫是皇帝寝宫,重熙帝偶尔会在这里批阅奏折,但从未叫官员来过此处议事。
引路太监应是第一次当值,见林洹时还有些兴奋,一路上都在与林洹絮叨今日见闻,林洹默不作声地听着,偶尔应和两句,不觉反感。
他进门后,沈煜江正跪在殿内,白袍在地上曳散开,背影昭昭如月。
林洹反应极快,垂眸掩去一瞬惊异,沉声拜下:“臣有罪,是臣将逸王带来的璟都。”
说完,俯身一叩,再次道:“臣欺瞒圣上,罪不可赦。”
重熙帝没有理会林洹,只是压着怒气,盯向沈煜江:“他说的可是事实?”
“是。”沈煜江斩钉截铁。
他按林洹所言,火速下山后就去了林府,但还是晚了一步。
璟都路网虽四通八达,可林府在修建时为寻僻静特意建在了城西的靠山近河处,与市井隔开一街,这也导致他去林府的路仅有一条,肃安军不需多费力,就能将他截堵半路,带至皇城。
沈煜江明白林洹的弦外之音,继续拜下:“回父皇,确实是林大人带儿臣入京。”
“放肆!你可知私自入京是死罪!”重熙帝重重拍了下床榻,横眉起身,站在林洹身前阴郁的问:“你说,还有谁知晓此事?”
沈煜江入城一事是他猜出的,一般梨园弟子所配宫绦以粉绿为主,而洛云喜爱白色故独配白色。
沈煜江与洛云的事情他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所以猜到沈煜江来了璟都。
林洹抬头正对上重熙帝威慑的双眼,一瞬间明白了。
“回皇上,除了臣,无人知晓。”
这是句假话,重熙问的也是假话。
若无人知晓,那是谁不惜打扰重熙帝安寝也要捅出逸王回京一事?
肃安军虽有“夜半巡防,有异必缉”的权利,但也不会那么巧就认出不足弱冠离宫的沈煜江,还偏偏是在去林府的路上。
一切都巧合的像被算计好一样。
“既如此,退下吧。”
“儿臣…”
沈煜江以为自己这次必死无疑,却不想沈广不治他罪,一时困惑,跪在原地没有动身。
沈煜江不起,林洹也不好先一步起身,待重熙帝都要回到榻上时,还没听见两人动作。正想呵斥,转身,被沈煜江失神的模样定在原地。
风月之貌,和他母亲一样。
重熙帝看着这张与故人极为相似的脸,心底深处竟忽然生出些悔意,他想,是自己老了。只有老了,才会想起这些重重叠叠的斑驳记忆。
他咳嗽一声,想将这胸中鼓胀尽力疏解。
“予温,走吧。”重熙帝指着呆愣的人,嘱咐:“让他跟你一起。”
“臣遵旨。”
出宫路上还是来时的小太监相送,一路上都笑着与林洹搭话,又帮童宁搬好櫈,直到林洹与沈煜江已经上了车,小太监还站在一旁目光相送。
嘴角两侧是小小的梨涡,就是十三四岁的孩子模样。
林洹不忍,又从车内折身出来,微笑着问:“家住何方?”
小太监今天一次得见了两位神仙似的人物,心中满是欢喜,高兴地回:“吴城临县人。”
“好。”林洹应下声,抬目望了一眼远处的宫殿,才抬步入内。
马车在狭长的宫道上踏出孤僻的回音,巍巍宫墙下,是不容置疑的天家威严。
回府已是很晚,林洹将沈煜江安顿好后,林洹唤来顾福,让顾福派人送些银两去吴城临县有把孩子送入宫的家中。
顾福并非第一次听这种吩咐,不用多问也知道是何意。
第二日早,日光才透出些颜色,苏枳就来了。
林洹今日被特许不用上朝,洗漱后也未挽发,任由青丝散落后背,披着件云青色外袍,靠在藤椅上看书。
苏枳转角看到这一幕还以为见到了谁家的少年郎,一笑,才想起林洹与自己年纪相仿,本就该这样,只是林洹明事过早,通达过人又身居高位才总让人觉得揣摩不透,生出惧心。
可都忘了,抛去身份的林洹也只是林家少郎。
苏枳绕到林洹对面,把繁复的朝服脱下,拿起顾福刚沏好的茶水,自觉给自己添了一杯,稳稳坐下。
“楚晏那人我是真服了,今早就递了折子,你是没瞧见齐王那样子,吓的站都站不住。”
苏枳边说,还边给林洹模仿,夸张的表情再配上夸张的语气,挺有几分意思。
“就那么胖的身体,”苏枳抬臂比了个圈,接着笑:“楚晏说完他就要往两边倒,我眼睁睁看着周围大臣挪了步子躲开。”
苏枳啧啧两声:“你说,就那体格,谁扶得住,倒下来都要砸死个人。哦还有!”
“听说昨儿晚上肃安军斩了八个太监宫女,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罪。但我看皇上今天眼下乌青都快耷拉到嘴角……”
苏枳突然凑近,笑得挪揄:“你说,该不会是我们皇上又要找新娘娘了吧,那这还真是老树生花啊哈哈哈……”
林洹不应声,只是静静听着苏枳讲,他现在觉得最适合苏枳的地方应该是酒楼,说书可比当官有意思多了。
苏枳笑完,吹了吹茶:“唉,这话赶话又说回皇上了,咱们这位主儿这是真记仇啊,今天上朝还绷着脸问我知不知道齐王一事。”
茶盖在苏枳手中叮响一声,落回桌上。
“他也不想想,我能栽两次跟头吗?我就真成天儿里的拿俸睡觉?啥事不干?”
骄傲的神色渐渐浮现,苏枳像孔雀开屏似的站起身,神采飞扬地笑:
“我直接就是一阵对答如流,给那些个有眼无珠的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成天不盼我好!竟还等着我答不上继续撞枪!…枪口?!”
谁知苏枳见了什么,突然爆出一阵惊天动地地咳,手边茶杯登时被掀翻在桌,玉石相击,磕出响彻的脆音。
“…咳!咳咳咳!咳咳…那,咳!是不是……咳!咳咳咳……”
眼见苏枳咳得要吐,林洹不动声色地挪了位置,轻声回:“是。”
他知道苏枳是看到沈煜江了。
沈煜江不认识苏枳,错把苏枳认成了孟怀晚,微笑着点点头,落座了。
“昨夜多谢大人解围。”沈煜江眼睛刺痛,抬不起眼,只哑声谢着。
“无妨。”
林洹将茶放在沈煜江手边,看着清清袅袅的茶雾熏腾开一方清苦。
他没有喜欢的女子,也无婚配,不能与沈煜江感同身受,可也希望沈煜江能尽快走出这种挫败和颓靡的情绪。
他平视着沈煜江,温声劝慰:“王爷还是要保重身体。”
“自然。”沈煜江苦笑下,把茶握进掌中。
苏枳不知道沈煜江和林洹间的哑谜,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他刚想求个明白,脑中就闪过林洹昨夜离开醉金楼还有重熙帝又连夜处决八名宫侍的事情……
!!!
两头一串,当即就明白过来,苏枳站在原地,只觉得背上像扎了密刺,脖子也凉嗖嗖的。
早知他今儿就不来了,就该栓死在刑部,一辈子为刑部当牛做马!
越想越慌,苏枳悄悄挪了几步,想就这样挪出两人视线,但还没走几步,就听到林洹叫他。
哎呦——
怎么办怎么办?!
他现在回家找爹肯定来不及,虽然林洹也看见了,但他能和林洹相提并论吗?林洹是心头肉,他是脚指盖。况且,就算林洹保他,那重熙帝肯定不许,就凭现在天天都要说他几句的样子,他就觉得要不是自己爹,重熙帝早想让他消失了。
这下好了!他现在是真要消失了,他就这么一出去,肃安军往上一报,苏家祖坟里留的位置恐怕今天就能填上。
“苏枳?苏括青。”林洹微蹙着眉,又喊了两声。
也不知道苏枳在想什么,只看着气色越来越差,嘴唇都泛着白。
“身体不舒服?”林洹站起来,走近。
“啊?啊。没有没有!”苏枳摆摆手,连忙道:“那个……我是突然想起我爹还有事交我办,所以我得先走了。”
说完立马低下眼,不等林洹回复就已经扭过身,急急忙忙地步下了台阶。
“原来不是孟怀晚小公子啊。”突如其来的一声彻底钉住了苏枳逃离的脚步。
他整个人都要僵硬了,然后听见林洹的声音。“这是苏枳,字括青,现任刑部侍郎,是恩师苏愈之子。”
无法,只能返身上前,笑着见礼:“逸王殿下。”
他现在后悔脱衣服了,身上起了汗,风一吹,骨头缝里都冒着冷。
“大人不必多礼。”沈煜江笑笑,等苏枳礼毕,想让苏枳一同坐下,可一会了,苏枳仍是低头弓腰,眼睛也不看他,顷刻就懂了。
沈煜江笑着,缓声劝慰:“小苏大人放心,父皇既让我来了林府,就能料到本王会遇见你,想来不会降罪。”
苏枳印象里的沈煜江是个清高孤傲,不爱与人说话的主,没想过沈煜江会先和他搭话。
到底是被磋了锋芒,苏枳这样想着。
他谢过后,抬头看见自己的朝服,才想起他还有一件事没来得及说,比起前面的废话,这事才是个要紧的。
但现下……苏枳看了眼林洹,目带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
林洹看出苏枳的求助。与此同时,沈煜江也注意到了。?
“小苏大人有话要讲?”
苏枳不答,林洹就?猜到了。
——刑部,除了抓人,还能有何事?
沈煜江见苏枳踟蹰不答,心下也已了然,既然林洹昨天能和他提到洛云,刑部有动作也不足为怪。
“是洛云吧。”沈煜江望着远处静湖,叹了口气。
“回王爷……是。刑部商议后按罪已判,大理寺也签了对洛云的通缉令。”
苏枳知道沈煜江与洛云伉俪情深,怕沈煜江难过,温声解释:“还望王爷谅解,国有国法,刺杀当朝御史之罪,即使予温他不追究,我们也无办法。”
“实乃法令不可违。”
苏枳能感觉到沈煜江低沉的情绪,可律法在前,不是他们能左右的。
“我知道。”沈煜江沉声片刻,竟起身,对苏枳拱手。
声音嘶哑,让人听之生悲。
“望大人能多关照,善待于她……还有,若是可以,我想再见她一面。”
苏枳忙将沈煜江扶起,连连应声:“一定一定,王爷放心。”
天际边的云慢慢游移,盖下片片阴翳,苏枳抬头,望见被惊飞的鸟鹊,竟有些心神不宁。
将落未落的雨,不定会砸在谁的身上。
“大人,大理寺楚大人请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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