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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身
“起开起开,什么女的,我看看!”
瘦竹竿看来是这群乞丐的头,他一发话,围在棺椁前的乞丐们立马让了条路出来。
探头看了一眼,他啧啧两声,“不愧是大户人家,就连陪葬丫头都长这么标致。”
就在这时,棺材里的李洛水陡然睁开眼,吓得乞丐们齐齐后退一步,“诈,诈尸了!”
她在密不透风的棺材里躺了三日,骤然得见天光,顾不得其他,张开嘴大口喘息着,双目圆睁,脸色煞白,看上去确实比尸体还要可怖三分。
几个乞丐见状,都有些发怵,只有瘦竹竿胆子大些,见她躺在棺中一动不动,便壮着胆子靠近。
那只沾满泥灰的手即将要碰到女子衣裙时,响起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滚。”
“哟,还真是个活的!”
听到她开口,瘦竹竿松了口气,目光变得猥琐下流起来,舔了舔嘴角,伸手一把扯开女子腰间的丝带,笑道:“葬礼上没捞着你们宁家半点好,今儿个可得让爷好好爽一爽。”
周围的乞丐一阵起哄,几只脏兮兮的手纷纷伸了过来,被瘦竹竿一把拍开。
“滚滚滚!瞧你们一个个怂包样,后面排队去!等爷爽完了,自然轮到你们!”
李洛水静静躺在棺材里,对乞丐们的污言秽语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她的双手已经悄然握紧。
要想脱生,必须一击必杀。
而在这之前,她要做的,就是忍。
在众乞丐的围观下,瘦竹竿解开了女子的外衫,那双从泥堆里摸爬滚打的手缓缓抚上她的脸,眼底的垂涎不加掩饰。
“美人儿,爷这就好好疼疼你~”
他低头凑了过去,霎时间一股浑浊的恶臭弥漫在鼻尖,李洛水深吸一口气,突然抬手。
瘦竹竿还来不及脱裤子,那张精瘦的脸上便由兴奋转为了震惊,动作极缓地抬起脑袋。
画面好似在这一刻静止,李洛水坐起身,冷冷抽回插/在瘦竹竿脖子上的那枚发簪,温热的液体随着动作从血洞中喷涌而出,溅了她满脸满身。
而瘦竹竿,临死前都还保持着那副震惊表情,连自己怎么断的气都不知道。
“还有人要过来吗?”
李洛水越过倒在一旁的瘦竹竿尸体,一只脚迈出棺材,她此刻浑身都被染了血色,乍一看与棺材里爬出来的恶鬼修罗并无两样。
看上去又冷又狠,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藏在背后的那只手正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杀人。
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在她的发簪扎下去后,顷刻间成了一具尸骸,温热的血洒在她脸上,又腥又苦。
从此往后,她与流放途中那些杀手,还有高台上冷眼旁观的沈廷,走上了同一条路。
她回不了头了。
“岂有此理,这女人她,她把老大给杀了!”
“弄死她!给老大报仇!”
“都愣着干什么?上啊!几个大老爷们还怕个女人不成?!”
众乞丐你推我搡之下,竟没一个人敢上前,站在边上两个乞丐互相使了个眼色,一左一右猛地朝着李洛水扑过来。
她紧紧握着那枚染血的梅花簪,被乞丐围在中间,像一只挣扎的困兽,可乞丐们人多势众,挥动着发簪胡乱刺伤了几人后,她被一把按倒在地上。
“继续横啊!你不是挺能耐吗?怎么不动了?”
二狗子捂着受伤的手臂,一脚踹在了李洛水身上,剧烈的疼痛使她躬起腰,偏头在地上啐了一口,咽下喉中的血腥味,冷笑道:“一群杂种,你们也配?”
“他娘的,老子现在就送你上路!”
二狗子抢过她手中发簪,猛地朝着她背上刺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雪亮的短剑凌空而至,刀刃划开皮肉,夜色中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二狗子倒在了地上,温热的血再一次溅上李洛水的脸,她怔怔抬起头。
梦里梦外的两道人影渐渐重合,卫溪舟从马背上跳下来,未束的长发被风吹得凌乱,顾不得地上的尸体,三两步冲到李洛水面前,“你没事吧?”
梦里所见一幕幕在眼前浮现,李洛水看向来人,他还没有穿上铁甲,她也还未人头落地,是不是意味着,梦里的一切并不是真的?
乞丐们见又死了个同伴,纷纷吓破了胆,顾不得满地珠宝,惊叫着四处逃窜开。
卫溪舟充耳不闻,只低头盯着怀里的人,见她满脸是血,却眨也不眨地望向自己,眼中的哀伤与恍然,像是要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世界。
“你……怎么样?”
手臂上一轻,李洛水沉默地从他怀中站起身,眼中恢复清明,她低下头,轻声说道:“世子殿下,多谢你了。”
要不是卫溪舟及时赶到,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乞丐们四散逃走后,留下满地棺材和那些珠宝,在寂静夜色里闪闪发光,偏头看了一眼,李洛水说道:“走吧。”
卫溪舟来得匆忙,并没带人手,宁家祖坟离城还有十多里,两个人,却只有一匹马,如何回去就成了问题。
“你先上马。”
放好马鞍,卫溪舟亲昵地抚了抚马鬓,马儿像是懂了他的意思,打了个响鼻后,乖乖的来到李洛水面前站好。
鬼门关走过一遭,她早就没了那些拘束,依言踩着马镫上了马,甚至往前挪了挪,做好了与他同乘一骑的准备。
谁知卫溪舟却并未上马,而是牵着马绳,拉着她一步步往回走。
回城的一路漆黑而漫长,见她始终沉默,他也并未多问,在经过一片荒野时突然开口:“你见过被丢在荒郊野地的孩子吗?”
马背上正走神的李洛水一愣,“什么?”
“从前有个孩子,在战乱中出生,父亲是鼎鼎有名的将军,战场养出来的一生血性,全都用在了管教孩子身上。”
卫溪舟牵着马,不紧不慢的往前走着,“那孩子七岁时,已经跟随着父亲去过了战场,眼睁睁看着他爹一刀下去,砍下敌人的头颅,鲜红的血喷溅在娘亲为他新做的衣服上,又脏又臭,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夜色中他的背影显得有些凄凉,李洛水静静听着,一时间觉得自己成了那个被逼上战场的孩子,她身上也溅着别人的血,又腥又臭,怕是永远也洗不干净了。
“……后来呢?”她轻声问。
卫溪舟的背影一顿。
“后来,他不想杀人,更加厌恶战场,将军知道后,选了匹快马,将他丢出城外,告诉他只要能在群狼环伺的荒野活过七日,就来接他回家。”
“那他……是如何活下来的?”
良久的沉默后,卫溪舟突然笑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要消散在风里,“谁知道呢,可能死在里边了也不一定。”
轻描淡写的一句,那鲜血淋漓的七天在他口中被一笔揭过,李洛水心里却明白,少年不仅没死,从那以后,还有了一身杀人御敌的真本事。
难怪方才那一刀又准又狠,原来是从凶狠残暴的狼群里用命搏出来的。
“杀人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卫溪舟始终没回头,声音不大,却莫名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在这样的世道,活下去才是第一位。”
她心中微动,低声说:“我知道的。”
“知道就好,我还怕你想不开呢。”
她闻言弯起嘴角,“我也没有那么脆弱。”
卫溪舟也跟着笑了,牵着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从北地的风雪满千山,到南方的春意照江南,却唯独不提今日种种。
李洛水头一回知道,这人还去过那么多地方,从前只觉得对方是一介浪荡纨绔,锦衣玉食,生来便站在高处。
今日不经意见了他另外一面,内心不由得有些恍惚。
回城时天色已近破晓,晨光熹微间,正赶上路边卖馄饨的小贩出摊,李洛水摸了摸干瘪的肚子,突然说道:“我饿了。”
卫溪舟将马栓在一旁,左右看了一眼,脱下自己的外衫递过去,“……天冷,你先披上。”
体贴的只字不提她满身惹眼的血迹,她却心知肚明。点头谢过,将青色的长袍披在身上。
这是她第二次穿他的衣裳。
上一次在别有所图的雨天,这一次在死里逃生的破晓。
人还是那个人,却已是全然不同的两种心境。
“馄饨来咯。”小二端了两碗馄饨上来,“二位,请慢用。”
李洛水饿了三天,陡然闻到食香,顾不得旁人在场,捧起碗大口吃起来,一碗馄饨很快见了底,她抬起头,眼巴巴的看向对面的卫溪舟。
“……”
卫溪舟把自己的碗推过去,看她捧着碗狼吞虎咽,腮帮子高高鼓起的模样,内心莫名一阵柔软。
“老板,再来两碗馄饨。”
“得嘞。”
女子整张脸隐没在蒸腾的热气中,好不容易吃饱,才发现对方一直看着自己,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吃了很多吗?”
桌对面的青年眉眼舒展,嘴角弯成好看的弧度,“不多,也就五碗而已。”
“今日谢谢你,世子殿下。”
李洛水起身,雾气散去之后,她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和疏离,“我要回去了。”
“……回哪去?”
她站定,指尖摩挲过袖口,声音里透着股清冷的凉意。
“当然是从哪被抬出来,就回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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