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鸣之山

作者:鹤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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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残存


      "听闻那善舞的许家娘子,最近啊,就要定亲了。"

      “许配的哪户人家?"

      "李家!”

      “我的天,真是攀上枝头变凤凰了。”

      许家的大门,锁着十四岁的桂娘,那时的她,每天在做的,就是练舞,以及期盼嫁个如意郎君。

      “桂娘,你记住,千万要好好服侍你的郎君,可千万不能惹李公子不高兴。”

      桂娘转头看着琳琅满目的聘礼,似乎照的母亲脸上都好看些。

      李家是富商家族,这位李公子是李家最小的儿子,只看了一眼桂娘的画像,就下了聘礼。

      桂娘淹没在父母的笑声与赞赏当中,她只能跟着笑,她没有疑问的权利。

      “娘,如果我见了他不喜欢他呢?”

      “傻孩子,如果你不爱他,那就强迫自己对他好,强迫自己去在意他,因为人,也是可以自己骗自己的。”

      桂娘没有反驳,她看着自己的头发一点一点被梳起,插满了各种繁重的首饰,直到一张红盖头从眼前垂下,她就成了那盆泼出去的水。

      李家最小的儿子叫李鹏,无心经商,却有几分音乐上的造诣。

      初次见面时,两人都十分拘谨。桂娘年纪尚小又出生微寒,新妇在这府邸之中若无夫君撑腰,难以立足。

      可李鹏十分护着她,许多事情都会暗地里点拨,努力让她争取长辈的喜爱。

      “唉,我可能真的不受祖母的喜爱,书画,奉茶,下棋我确实样样不精通。”桂娘坐在房门口的台阶上,垂头丧气道。

      “别这么说,就算这些你不行,总有你擅长的,我听说你不是很会跳舞吗?”

      桂娘惊喜的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我可是你夫君啊。”

      桂娘又说道:“你喜欢我跳舞吗?不会让再府里你丢了脸面吗?”

      “当然了,我娘子这么美,舞技若是一绝,那岂不是给我长脸?”

      桂娘噗嗤一声笑了,她觉得,这个人懂她。

      而后,在李府里,可以看到李小公子经常为自家娘子的舞姿伴奏。

      李鹏弹奏着古琴,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女子舞动着飘逸的裙摆,两人时不时相视一笑,一舞毕后,两人的感情也逐渐升温。

      他会亲吻她,拥抱她,也不惜用一切夸赞的词来形容她。

      最重要的是,他喜欢她跳舞,只这一点,她便无比知足,因为桂娘觉得,他让她在做自己。

      对她来说,跳舞似乎不止是为了自己,她研习新的舞姿,练习无数次舞步,是因为她终于感受到,有一个人,同样会为她每一次的进步而喜悦。

      桂娘曾说,若是他喜欢,她可以跳一辈子的舞。

      来李家的第三年,桂娘怀孕了。

      李家祖母在临终前握着李鹏的手,遗憾着桂娘没能怀上孩子。

      桂娘摸着自己的肚子,这不是她能决定的,可那一瞬间,似乎所有人都在怪她。

      李鹏没有再为她伴奏过了,他与桂娘所有的交谈,都在孩子上。

      似乎没有孩子,他们的感情就会破灭。

      在桂娘确定身孕时,她有些迷茫的摸着肚子。十七岁的她,不知道为人母所需要的付出。

      一碗碗的汤药代替了从前所有的爱,她始终看得见碗,看不见丈夫的人。

      或许是李鹏想通了,开始与哥哥一同学习经商,每日每夜的外出,来时只有对孩子的问候,走时没有一句告知。

      那一日,她终于知道,原来李鹏从前的笑容,从未消失。

      他弹奏着古琴,穿着当初的衣裳,满面春风,犹如从前时光重现,只不过那翩翩起舞的人,变为新人了。

      "你不能因为你不能跳,也不让别人跳给我看。”

      桂娘一下怔住,她忽然感觉自己像被丢去了万里之外一样,突然感到无助。

      "那如果我腿废了,老了,跳不了了,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看我?”

      李鹏对对桂娘吼道:"你不能跳舞,就好好生孩子,我们李家又不会亏待你。”

      桂娘冷淡的看着不耐烦的丈夫,她第一次这样问道:"你到底是爱我,还是爱我讨好你的样子?”

      "你说什么?"

      "我说,我是你的妻子,你说过我们要相守一生的。"

      "对啊,你不是我的妻子吗?你不应该理解我体谅我吗?为什么你变成这么不讲理的样子?"

      眼泪在此时决堤,桂娘头一次,那么想要为自己抱不平,以前在家里,她觉得没办法,但现在好不容易离开了家里,以为到了一个真的有人爱自己的地方,结果还是一样。

      她好像从一个牢笼,到了另一个牢笼。

      从那之后,李鹏都没来见她,桂娘心里明白,他是等着桂娘服软来找她。

      她望着丈夫养在笼子里的鸟儿,突然觉得可悲。

      说它衣食无忧,可它犹如玩物,可放了它,它能活吗?

      桂娘没有再找李鹏,她一样吃饭睡觉,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反正,在这偌大的府里,没人真的关心你,她也懒得做样子了。

      李鹏曾来找过她,只不过房门都没让进。

      听着屋外昔日爱人的怒吼,桂娘心如止水,她拿起曾经的舞衣,一点一点的换上。

      夜里,雷声作响,雨水倾泻而来。

      桂娘走到院子里,跳起了自己练了多年的每一支舞。

      雨势渐大,桂娘却认认真真的跳着每一个步子,严谨如从前。

      她不会再跳舞了,最后一次,她跳给自己。

      跳到最后,她昏倒在雨中,等再一次睁眼,听到的就是无尽的谩骂。

      孩子没了,她在李家一切,都没了。

      桂娘的身体落下了病根,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她独自待在自己的小院里,无人问津。

      李家开始筹备纳妾的时候,她只说了一句话:"纳吧,不用问我,我迟早是要死的。”

      她似乎对所有事情都淡漠了,直到府中新来了几只鸟儿,桂娘主动了原先那只旧的。

      这一次,桂娘主动打开了笼子,可它却不会飞走了。

      "他们已经有新的鸟儿了,你走吧,好好生活,别跟我一样了。”

      桂娘说着说着落下了泪,她想离开,却没有能去的地方,她没有可以依靠的翅膀,她飞不向天。

      鸟儿最终还是飞走了,飞向了新的生活。

      对于李家来说,它是旧的,而对于蓝天来说,它是崭新的,鲜活的。

      鸟儿飞到不远处的赫荒手上,他看着院里躺在躺椅上的桂娘,挥了挥手让鸟儿飞走了。

      赫荒回忆起那天雨夜,他因为研究阵法导致破坏了本地的灵力稳定,导致突降大雨,结果正想办法时,瞥见了雨里的桂娘。

      "什么情况?下这么大雨,这小姑娘还跳呢。”

      他驻足看着她,像一朵在瀑布底下顽强生长出的花,坚毅的展现出她的美。

      雨水打在她身上再随着动作而被挥出去,似乎是舞姿的延伸,使看起来柔美的舞姿带有了一份力量感。

      直到看到桂娘噗通一声倒下,赫荒才回过神来。

      从那之后,赫荒每天都来偷偷看她。

      “你为什么不跳舞了?”

      桂娘正回到房间,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穿玄衣,身高八尺的健硕男子。

      还没等桂娘叫出声,赫荒就捂住了她的嘴巴。挣扎之下,打碎了屋内的一个花瓶。

      桂娘见状让他先放开,赫荒拿开手后,在桂娘面前施法将花瓶变回了原状。

      然后得意的看着桂娘,那双眼睛好像在说,我厉害吧。

      “你说,你是妖怪?”

      “是啊,我这么英俊潇洒,人类可没有。”

      桂娘看着眼前这个略微臭屁的妖怪,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

      “所以你为什么不跳舞了啊?”

      “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我第一次见你,你就在跳舞,可后来的日子,你从来没跳过,是身体原因吗?”

      桂娘知道赫荒说的是哪一次,她淡淡的说道:“不,我只是不想跳了。”

      赫荒看着她,眉眼中似乎有化不开的忧愁。

      他在想,这般漂亮的女子,应该笑起来才好看。

      从那以后,赫荒每天都会来找她,变着花样的想逗她笑,每次桂娘展开笑颜时,赫荒总觉得心里暖暖的。

      “赫荒,你总是这么孤独吗?”

      “我?我还好吧,我还算强大的妖怪,若是一些弱小的,就不能像我这样在人间来去自如了。”

      两人坐在房门口的台阶上,望着星空,桂娘突然把头靠在赫荒的肩膀上,赫荒突然有些紧张。

      “你带我走吧,我给你一个家。”

      赫荒突然愣住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声没有这么明显过。

      “我想离开这里,你带我走吧。”

      赫荒终于明白了桂娘的意思,他羞红了脸,握住了桂娘的手。

      “我带你离开。”

      他们再一天夜里离开了这里,在月光的见证下,桂娘坚定的牵着赫荒的手。

      玊羽完全陷入赫荒讲的故事当中,赫荒看着树爷爷,眼睛里是从未见过的深情。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家酒楼吗?"

      "因为她说,人类有自己的节日,可以一家人齐聚一堂,共享欢乐,她不想等她走了,我依然那么孤独。”

      妖怪在这个世界上是少部分,而不去伤害人类心性善良的,就更难以融入其他妖怪,孤独是常事,想要活下去已经不容易,更不用说能轻易有家人和朋友在身边。

      而桂娘却和赫荒一起,跋山涉水,去劝说那些妖怪,事事操劳,去经营这家酒楼。

      她用了一辈子,就是为了让这些妖怪不再流浪,给她的爱人她前半生从未感受过得温暖。

      当她白发苍苍时,她亲手种下了一棵树。

      她说,等她走了,这棵树会保护这家酒楼,会保护赫荒。

      赫荒抱着苍老的爱人,在他们一同的酒楼里轻轻的将她哄睡。

      从那以后,赫荒一直守着这家酒楼,依然做着妻子生前做的事。

      她永远活着,她活在了赫荒的心里,活着在酒楼里每个妖怪的心里。

      从前的小树苗长成了如今的苍天大树,赫荒伸手接下落下的一片叶子,摩挲看上面的叶脉。

      "我爱她,她让我知道了原来人类没有那么狭隘,有时候,我觉得她比我厉害太多了,没有她就没有这一切。"

      “玊羽,我不知道你们之间面临什么样的处境,但是,人的寿命太短暂了,短暂到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你去思考,所以,不要让自己留下遗憾。”

      勇敢才能相爱。

      玊羽看着赫荒,他似乎能从他此时回忆的神态中,寻到他们当初相爱的影子。

      玊羽知道这于他不可能,却没法彻底甘心。

      玊羽抬起手,放在了赫荒的肩上轻拍了几下。

      曾经在深夜,玊羽来到来到酒楼的大厅,很奇怪,平日里那些妖怪在夜里,都将自己紧闭在房间内,可每天夜里,大厅内都会有灵力的波动。

      似乎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个问题。

      他在厅内来回走着,黑漆漆的屋子渗不进一点光,黑暗中他似乎听到了某些声音。

      玊羽推开大门,月光争先恐后的从门外涌进来,玊羽看见,赫荒身旁站着一个女子,而哪位女子还来不及转身,就因为玊羽的打扰而消失了。

      赫荒转过身,与玊羽对上了双眼,他从没见过落寞这个情绪在赫荒的眼里出现过,现在却不现实的出现了,还带着被现实戳破的悲伤。

      那是赫荒的执念,他刻骨铭心的思念转化为了执念,正不自觉的消耗着他的修为化为灵体。

      他的思念化了形,可灵体永远不会成形,赫荒虽是千年大妖,可思念是无底洞。

      玊羽知道,一但他无法下定决心自己打撒这个灵体,他迟早有一天会散尽修为,一但修为散尽,灵体也会得不到供养而消失。

      “我是不是很可笑?”

      这个问题,赫荒同样在问自己。

      千年大妖也无法跨越生死的鸿沟,他每天面对的,其实都是被困住在那段时光的自己。

      月光下,玊羽没有任何回答,他只是看着赫荒的眼睛。

      如同此时,玊羽看着赫荒的眼睛,递给了赫荒一片他摩挲了许久的落叶,而后转身离开。

      离开了树的落叶被宣判了死刑,但依然有风带他舞蹈。

      “唯有自惭形愧,再无其他。”

      这是玊羽用灵力留在落叶上的回答。

      孤独而又敏感的玊羽,从未体会过,认识过具象的爱,如今突然有道明亮温暖的光照到他,虽然感动,最先的感受却是惊慌。

      自卑使人对爱感知扭曲,他惊慌,逃避,他以为自己对了,现在看来,这是胆小,是懦弱。

      玊羽深深呼出一口气,有些变凉的空气随着呼吸进入胸腔,寒不过玊羽的体温,热不过玊羽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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