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

　　眼前人的视线实在过于具有迷惑性，或许是月光过于缱绻，夏日的风也纠缠不清，竟让她真的觉得自己在被他的爱意包裹。
　　温和的，流淌的，浸润她全身。

　　直到戒指磕到家门口冰冷的门把手，“叮”的一声将她飘起的思绪全部拉了回来。
　　打开门，看着过于空旷的小小公寓，池鱼又想起了车里顾清闻和她说的新房。

　　一时间，消散下去的不明躁动又要再次升起。
　　池鱼最终捂着脸把那些热意都归为了夏日的天气，用偏冷的水在浴室待了快半小时才堪堪出来。

　　洗完澡，在看到洗手台上放着的戒指时，池鱼又是一顿，恍惚着带上了那枚在雾气里漂亮无比的戒指。

　　原先她还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要每天带着戒指，在隔天顾清闻找她吃饭时，看到方向盘上骨节分明的指间明显的一抹银色，池鱼才暗暗把戒指带了回去。
　　想着既然要让更多人知道，带着戒指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距离画展开始只剩下了十天时间，池鱼在这几天再次变的忙了起来，琐碎的事情一多，空闲的时间也就被压榨。
　　而顾清闻不知道是不是提前知道了她的忙碌，那日之后就没再没去找过她，仅有的联系也只是手机交流。

　　直到画展前一天，池鱼才想起来自己很久没看到顾清闻的影子。
　　手机平静无比，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无名指的戒指明晃晃的存在眼前，贴到脸上时还带着一丝的凉意。
　　她躺倒在座椅靠背上，犹豫着拿出了手机。

　　池鱼和顾清闻的对话其实很少，除了偶尔的正常问好基本在没别的话题。
　　上一条消息，还是前天的一句问候。

　　哪怕戒指带上后他们的交流密切了不少，池鱼总感觉自己和顾清闻的关系停留在了一个很微妙的地方。
　　说朋友算不上，但说合作伙伴又太生疏。

　　桌子上画展邀请函明晃晃的放着，她犹豫着，打了几个字。

　　——顾先生，明天的画展你会来吗？
　　——我会作为赞助商出席。

　　意料之外的，对面几乎是秒回。
　　看到回复后池鱼一愣，才想起来他还是自己的赞助商。

　　又看了眼邀请函，原先想邀请他的几个字被删去，心里也多了丝奇怪的失落来。
　　下一秒，手机再次振动。

　　——不过如果你想邀请我去，我更乐意作为被你亲自邀请的观众去参加。

　　池鱼顿时坐直了身子，看着手机上的回复，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那点失落就不翼而飞，连带着嘴角都已经弯了起来。

　　——如果不麻烦的话，我等等把邀请函给你送过去？
　　——晚点我让陈然过去拿，你在家等着就好。
　　——嗯，好。

　　邀请函在傍晚被陈然如期拿了回去。
　　拿着邀请函的陈然看着面前向他颔首道谢的池鱼，犹豫了两下，还是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要不是他在场，谁能知道他老板每天坐在办公室要冷脸看多少次手机。
　　手机专属铃声一响，眼里那个温柔劲儿连他都能看出来。

　　更不用说这两天难道又去定制了几套衣服，还都在今天拿了回来。
　　不就是为了明天池小姐的画展吗。

　　陈然咂咂舌，看着邀请函沉默的回去了。

　　——

　　浅灰色云层堆积在天边，灼热的夏日被秋意浸湿，总算带上了令人透气的风。
　　略有些杂乱的交谈声响在不算大的会展中心，从远处看去，拉着横红条还禁止入内的画展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

　　池鱼站在人群尾端，两年的准备突然在这刻化为了实质，紧张从四处传来，让她几乎下意识停滞了一瞬的呼吸。
　　这么多人的场面，即便过了那么多年，她还是不习惯。

　　池鱼紧了拳头，深呼吸一口，却没有缓解任何焦躁的心。
　　薄薄的汗意出现在背后，带着挺直的腰杆也变的僵硬。

　　瘦削的肩膀处突然被人搭上，紧绷的心瞬间反应不过来，让她几乎立马就被下吓了一跳。
　　小高跟被绊倒的瞬间，她却陷入了一股无比熟悉的气息里。

　　“顾先生？”池鱼眨了眨眼，问。

　　抱着她的男人稳稳的扶着她，即便站直了背后的手却依然松垮的扶着。
　　顾清闻勾唇，镜片后的眸子看着她，含着细碎的笑和歉意。

　　“吓到你了？抱歉。”他说。
　　“没有，是我太紧张了没注意到。”池鱼松了口气，摇摇头。

　　顾清闻看了看排起长龙的队，了然的看向她，低头在她耳边询问。
　　“要我陪你进去吗?”

　　身边的人出现时就让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在意识到那刻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紧绷感都变成了松弛，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池鱼垂下眼，出来的第一个反应是拒绝。
　　安全感自然让她感到舒适，但她不是一个习惯于待在别人安全感里的人。

　　她更情愿这份安全感是来自于自己。

　　可要拒绝的瞬间，脑子里却划过了顾清闻先前和她说的话。
　　他说，他希望她可以尝试着去依赖他。

　　抬眼间，池鱼点了点头。
　　就当是为了合同。

　　“嗯，麻烦你了。”池鱼侧过头，回答。

　　顾清闻挑了下眉，有些意外的看着她。
　　他从鼻腔带出一声笑，又问：“确定？进去了会被更多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这不就是你要的效果吗？”
　　池鱼反倒是露出了一点疑惑：“只有知道的人够多才行吧。”

　　顾清闻被问的一愣，她脸上的坦荡像是一把钥匙，轻易就带动了被他压起来的那些情绪。
　　眸子一暗，放在背上的手彻底放于她的腰侧，将她完全纳入属于自己的范围。

　　“你说的对，是我问错了。”他勾唇，手下微微用力。

　　在走到门口时，无数人的视线意料之中的传来，探究好奇的眼神落到他们身上，让池鱼又是浑身一紧。
　　腰间被轻拍一下，痒意传来让她下意识颤了一下。

　　她侧过头，再看到顾清闻眸子里一如既往的淡然时，才又松了紧绷的力道。

　　“做的好。”顾清闻低下头，轻声夸奖。
　　身侧的人又是下意识的颤了一下，他若无其事的抬起头，装做没看到池鱼红了的耳尖和面颊。

　　像今日这样的画展在王增成的师门里并不少见，这样是他独特的规矩，每一位弟子都会举办这样一场类似毕业仪式的画展，从此以后，他们才可以正式从王大师那边独立门户。

　　开画展的时期不定，有的三年，有的五年，而池鱼是这五位弟子里时间最短的。
　　在拜师满一年时，王增成就开始让她准备画展。

　　而今晚的流程，除了最初的画展外，最为重要的就是下午的出售活动。
　　今日的画展全都作为可售画作展出，王增成的名声在外，先前的画展也都反响极好，也因此，小小的画展里聚集了不少圈子里的名人慕名而来。

　　池鱼原先想带着顾清闻在展览区逛一圈，画展一开始，小小的展厅里就瞬间挤满了人。
　　她看着身侧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最终还是取消了这个建议，带着他走到了后面的会客室，沏了一壶茶。

　　两个人的空间并不算拥挤，甚至可以说有些大，池鱼却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感到了一丝的无措。
　　或许是过于安静的因素，身侧的人一言一行都宛如被放大，每一下都仔细的落入她的耳朵里。

　　喝茶时的吞咽，举手时布料的摩挲，甚至连那点浅浅的呼吸，只要她愿意听都能听个大概。
　　池鱼被自己这样的行为吓到，觉得和那些新闻里的变态没什么区别，只能低着头一门心思的喝茶。

　　直到眼前出现了只好看的手，无名指上还带着那抹漂亮的银色。
　　他在她跟前敲了敲桌子，指了指墙上的钟。

　　“上午的展览快结束了，需要去换身衣服吗？”他提议。

　　身侧人有些无助的行为自然是可爱的，不管是因为他紧张的情绪还是那点红了的耳尖，每一处都让他心软到不可思议。
　　但到底见不得她那么辛苦。

　　顾清闻在暗处失笑，见眼前人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更是觉得好笑。

　　池鱼今天最重的任务也都放在了下午，她还需要做下午售卖场的主持人。
　　上午展览快结束，意味着她要去做下午的主持准备了。

　　也意味着她可以短暂的离开顾清闻。

　　池鱼道了声谢后就立刻钻到了隔壁，是提前准备好的换衣间。
　　屋子不大，只有桌子上的一件做工精致的旗袍，每一处都透着细腻。

　　池鱼小心的把门关好，展开叠好的旗袍，在阳光底下那些漂亮的绣线宛如秋日落叶，轻飘飘的，却又雅到极致。
　　她抱着衣服走进换衣间，门口传来阵阵脚步，像是工作人员的交谈传入耳中。

　　衣服领子解开，原先的衣物被退下。
　　屋外紧闭的门被轻轻打开，隐匿在了穿衣时的摩挲声和屋外的交谈声。

　　旗袍换上，拉链被轻轻拉起。
　　外头脚步声也轻轻逼近，带着渗人无比的晃荡水声。

　　拉链终于拉至顶端，刺骨水意顺势冰冷的从天而降，顷刻间将她包裹。
　　比雨滴还刺人的触感顿时将她包裹，水流淹没鼻子，窒息感只维持了几秒，却像是被延长至了无限。

　　时间几乎都在瞬间冻结。

　　无比渗人的凉意钻进骨缝，将夏日末端的热意彻底消灭。
　　宛如那年盛夏，少女被一盆清澈水流冻结在狭小逼仄的空间。

　　不堪，荒唐，以及无数青春的刺痛如潮水般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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