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十二年

　　到了约定聚餐的那天，张南枫早早就对着衣柜发呆，因为不太注重穿着所以衣服并不多，因为多年短发所以她几乎没有买过裙子。思来想去，最后选择了比较凸显身材的绿色长袖T恤和紧身牛仔裤。即使是这般衣着，平日里她也并不常穿，宽松的能遮住身材曲线的衣裤才是她日常穿的最多的。
　　想取悦于他吗？但凡是个男的大概都会喜欢前凸后翘曲线柔美的女人吧。然而张南枫并未生得那么成熟，不似雍容的牡丹，不似高雅的兰花，她娇小瘦弱如桔梗，一分单薄三分精致六分倔强。
　　阿神并不知道林北易的存在，只是觉得张南枫今天有些奇怪，又说不上哪里奇怪。于是猜测聚会的人里面有大帅哥。大概是物以类聚，阿神、任真、张南枫三人皆是颜控，日常就喜欢讨论看到的帅哥。
　　傍晚四点四十分，距离约定的时间提早二十分钟，她们从宿舍出发。边走边聊，听张南枫简单说明了一下来的朋友。阿神了然于心：任真已经认识，小鬼只听说过他是任真的男友。林北易和张淡，则闻所未闻。
　　“林北易？张淡？从来没听你们说过呀。”
　　“林北易是高中同学，张淡是高中同校，他们四个现在都在读同大。”
　　“长什么样呢？”
　　“你不都有张岩了？还打听什么。”
　　“什么？别乱说，我跟张岩，那是纯洁的兄弟关系。”
　　“可惜张岩去外地演出了，不然叫他一起来。”
　　“别啊，每次有他在，管东管西的。我都玩的不尽兴。不过，唉，我一直想问你，你跟我姐是不是有什么矛盾啊？误会？”
　　“刘愁心告诉你什么了吗？没有吧，没有就别问了。你在刘愁心那套不到的话在我这也一样。”
　　阿神做势轻拍一下自己的嘴巴，自己安慰自己道：“你们这些成年人，太难理解了。”
　　“你才成年人！”张南枫脱口回敬，转念一想，“哦，我今年二十了，也的确成年了。”

　　远远瞧见了九土火锅店的招牌，两人住了嘴。已经有四个身影等候在那。只见任真朝她们挥手示意。另外三人也随着任真的目光方向看过来。
　　张南枫拉着阿神连走带小跑。
　　见面后，大家互相寒暄了几句。
　　“嗨，你们竟然都到了！没等吧？”张南枫环视先来的四人，最后目光落在任真脸上。
　　“也就等了十分钟！”没等别人开口，任真就先咕哝一句。
　　“任真先到了，我跟张淡才到。”林北易补充道。
　　先前环视的时候，张南枫没敢去看林北易，一眼扫过只觉得林北易很高，似乎比高一暑假时还要高些。这会听到他开口，目光才敢正视他。他的五官已经完完全全脱离记忆中模糊的小萝卜头稚气模样，和照片中人几乎一样，可能角度和光线的问题，真人并没有照片中那么惊人夺目，最大的差异来自于他的头发——像棕色狮子毛一样微卷着。张南枫真想一把给他薅直了，告诉他这个发型一点也不适合他。面对静止的照片，可以产生无限美好想象。可面对真人，她又心生胆怯和失望，甚至有些害怕与真人对话。
　　张南枫朝他笑笑。仍觉得有些不自在，转而挽住一旁任真的手臂，领着大伙朝店内走去。
　　其实还是很帅的。
　　她心里想着，又悄悄回头假装不经意看了林北易一眼。
　　服务员将他们领到一处六人座位的桌子。一看到座位，张南枫脑海迅速思考到一个问题——自己怎么样才能挨着林北易坐。这时，阿神已经率先走到里侧入座，张淡和林北易就近入座，林北易到阿神之间空余一个座位，任真见状与张南枫心照不宣，而后拉着小鬼挨着张淡入座。张南枫最后一个入座，顺理成章坐到了林北易和阿神之间的空位。张南枫心里小小窃喜，竟是心想事成真的挨着林北易入座了，一切顺利得有些开心。
　　她点好鸳鸯锅，让大家一起点菜，自己又问服务员要了一箱啤酒。不记得从大学什么时候开始，但凡聚会，甭管三七二十一，大伙都会先上一箱啤酒。酒后能让人感官放大，似乎说些什么都变得合理也没人在意。张南枫酒量差，但也喜欢小饮几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你们一上来就一箱，喝的完么？”张淡略带吃惊的问。
　　张南枫、任真、阿神，三人相视一笑，憋不住了，如同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酒神在此，一箱都是少的！”阿神快言快语。
　　“酒神？谁是酒神？”张淡盯着眼前笑靥如花的三个人，不解问道。
　　“她俩都是。阿神是我们宿舍最厉害的。任真深不见底，从未醉过。”张南枫解释道。
　　“那你呢？”
　　身旁声音响起，张南枫不禁侧身看去，对着林北易浅浅一笑，眨眼小声道：“我呀，我是三杯倒。”
　　这边说着，那边小鬼和任真已经一起开瓶。给每人满上，任真却只肯给张南枫倒了半杯。在座有新朋友有老朋友还有重逢的朋友，这第一杯酒，大家心照不宣一起举杯一饮而尽，庆祝相聚的时光。
　　“你们好生猛，一上来就空杯，我有点不敢喝了。”张淡放下杯子，吧唧嘴巴。
　　“张淡，你跟我想的学霸不太一样，有点搞笑的天赋。你随意就好，不用一饮而尽。”任真打趣道。
　　火锅菜已经上了一轮下锅。大家随意喝着聊着，菜吃的不多，酒倒是喝了不少。
　　小鬼同林北易碰了一杯，讲起四年前一起爬过圌山，现在已经快认不出了。
　　阿神自顾自吃了许多菜，是唯一一个酒喝的多菜也吃得多的人。
　　林北易听闻张南枫不胜酒力，又见她眼色迷离，与之碰杯后只劝她少喝一点，自己却是一口又一口。殊不知张南枫借口故意与他碰杯，只是为了多看他几眼。
　　约莫喝完三杯后，张南枫明白自己已到极限，再喝下去必然要闹笑话，便不再续酒。她意识清醒，但头脑有些困顿，便倒头趴在餐桌上休息一会。趴了一会，想想不该忽视旁人又直起肩背，单手托着下巴，笑意盈盈看着别人喝酒聊天。
　　酒足饭饱后，一行人散步十分钟走到不远处的KTV唱歌。林北易看了一眼手机，此时已是晚上19:10。
　　芜美学校附近的这家KTV很便宜，不另外点茶水小吃的话，一个容纳六人的中包厢只需三十块钱一小时。服务员生硬地领着一行人进入包厢，打开总开关后简单介绍一句就带上门走了。
　　从门口看过去，不到二十平的长方形包厢，四面墙上铺满了凹凸花纹墙纸，在昏暗又闪耀的效果灯光下几乎看不清原本的颜色。东侧的那面墙较短，满墙居中处悬挂着六十五寸的电视屏，电视屏东南侧靠角落摆放着一台笨重的点歌机。阿神径直走向点歌机前的高脚凳坐下点歌。身后的外门上镶嵌了一块细长形状的磨砂厚玻璃，透过玻璃，里面是看不清外面的，外面同样也看不清里面。这块玻璃看起来除了装饰毫无作用。环绕两侧墙壁的是长长的带拐角的深紫色绒布沙发，林北易、张淡、张南枫三人间隔着坐下，沙发很柔软，张南枫整个人舒服的靠了上去，不注意抬脚就能踢到茶几腿，镶着金边的廉价塑料茶几上空无一物。
　　只听见《我们这里还有鱼》的音乐已然响起，任真站在舞池中央拿起话筒歌唱，小鬼靠墙立着，微醺的眼中只注视着任真，似有深情。
　　封闭的空间，吵闹的话筒声，无一不让张南枫感到憋闷。她并不与人招呼，独自走出来停留在过道上透口气。
　　过道是透风的，比包厢内清凉许多。然而这包厢并不大隔音，过道上时时回荡着四面八方的话筒声，也听不清唱的是什么，鬼哭狼号一般。
　　许是喝了酒的原因，张淡、阿神、任真陆续经过过道走去厕所方便。
　　回来的时候，见张南枫还站在过道里。
　　“怎么还没进去？”任真停下脚步问了句，见张南枫面色潮红，不等她回答又说，“你的脸好红。”
　　“喝酒喝的吧，有点头晕，透个气。”张南枫答道。
　　任真回到包厢后不多时又折回，见张南枫还在原处，神秘兮兮的对着张南枫笑着。
　　“林北易说他喜欢你。”
　　“什么？”张南枫怀疑自己听错了。
　　任真一把揽过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加重声音重复一遍：“真的，我刚问他了，他说他高中的时候喜欢你。”
　　“我不信。”张南枫觉得自己的头更晕了。
　　“真的唉，刚吃饭的时候，你不是趴了一会嘛，你的几根头发丝掉到酒杯里面了，我看到他帮你把头发丝拉出来了。我当时就觉得他喜欢你，所以我刚才问他了。”
　　“他拉我头发丝了？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走，进去吧。”
　　“可我还是不信。”
　　“那你等着，我让他自己跟你说。”
　　张南枫望着任真毫不犹豫的走回包厢，包厢门重新关上的刹那，她有些失神。没等两分钟，就看到任真又走了出来。
　　“快跟我进去，林北易有话对你说。”任真推搡着张南枫的肩背，满脸藏不住的雀跃。
　　从亮堂的过道忽然又步入昏暗的包厢，眼睛有点恍惚，张南枫几乎是被任真勾着带进来的，鞋底缺少脚踏实地的实感。待重新坐到沙发上，才完全适应了这忽明忽灭的昏暗。
　　林北易主动靠了过来。
　　“我以前喜欢过你的。”没有前奏的铺垫，只有毫不移动注视的目光。他说出的话语含着清冽的酒气，他的神情变得和刚才吃火锅时判若两人。刚才的他是平静理智的，这会是主动热烈的。那般灼热的注视下，张南枫不自觉低下头。可是林北易觉得还不够，他忽然走到舞台中央，拿过别人手中的话筒，大声表白：“张南枫，我喜欢你！”顿时，包厢内掀起一阵起哄。被浓烈的氛围感染，张南枫也一反常态的浓烈，她觉得自己此刻绝不能沉默，于是她接过另一只话筒，慌乱中对着播放画面的电视屏大声说：“我也喜欢你！”她像是对着封闭的空间在说，又像是对着迷茫的青春在说。但不管怎么样，都是说给林北易听的。大家见怪不怪，包厢内起哄声很快重新被歌声淹没。
　　后来什么人唱了什么歌，张南枫全然不再关注。只记得身体很累，眼皮很重，她坐回到沙发上，林北易就坐在她身旁。她轻轻一靠就能靠在他的肩膀上。她觉得这样很舒服只是想靠一下。忽然眼前完全暗下来，张南枫觉得自己周身被一股气息覆盖着，她半眯着眼睛任由林北易抱着，只见他长长的睫毛轻轻阖着，灼热的薄唇燃烧着她的皮肤，下一秒，就轻易撬开了她的唇角，唇舌纠缠不休。这就是亲吻吗？张南枫双眼紧闭，舌尖生涩的迎合着，只觉得难以呼吸。她终于意识到，现在亲吻着她的人和少年时代的林北易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她以为这就是终点了，但很快林北易顺势推倒了她，她被陷在沙发里，林北易压着她，持续不断的深吻。
　　模糊中，她听到任真的声音“怎么还在亲？让他们亲一会，我们先出去。”随后，一个关门声之后包厢里面再没了人声。
　　空气凝结，静的只能听到彼此的喘息声和唇齿之间久久的黏腻。一次又一次的深吻令张南枫面红耳赤，软若无骨。
　　“我快喘不上气了。”张南枫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含糊地说。
　　林北易保持下压的姿势松开了嘴，眼波含水，餮足一笑，只等张南枫稍微调整好呼吸。呼吸声继续凌乱着。他右手手肘支撑着沙发，手指绕过她的头顶，左手却不老实地探进衣内。到底未经情事，男人的手摩挲皮肤带来微凉的触感让张南枫陡然心惊，她挣脱似的将那只手推出去。
　　“你不喜欢这样？”林北易顿了动作，声音缱绻。
　　“嗯。”张南枫的声音细若蚊丝，小的连她自己都快听不清。
　　“那我不这样了，只亲一亲，好不好？”林北易柔声询问。
　　张南枫浑身无力，只顺从地点点头。
　　面对林北易长久的深吻，她亦不断回应。不知疲倦似的。
　　......
　　也不知时间流逝了多久，“嘎吱”一声门开了，阿神的脑袋先探了进来。
　　林北易松开张南枫，将软绵绵的她扶起来靠在沙发上。
　　大家陆续进来。张淡直呼：“你们太疯狂了！”
　　醉酒的晕眩使张南枫一时睁眼一时闭眼，无视他人的目光，同样无视张淡的评论。这一切都背离她的本意，不受她的控制，开始的时候她只是觉得有个温暖的怀抱靠着很舒服。可是男人似乎把这当成了某种信号，借由酒精上头，将两人的关系往前跨了长远的一大步。这种疯狂她从未想过，却也不是不能接受。
　　聚会在夜晚十点前结束，张南枫同阿神赶回宿舍；已经赶不上同大封寝时间，张淡跟着林北易住到他家；任真被小鬼牵着，在学校附近开了个房间。
　　入睡前，手机屏幕亮了。
　　“你睡了没？我已经到了家了。”是林北易发来的短信。
　　“准备睡了。”张南枫还想再多说些什么，可是对言语的克制在重遇林北易之前已成为她的习惯。她盯着屏幕两分钟，硬是没再憋出一个字。
　　“累了吧，早点睡。晚安。”
　　“嗯，晚安。”
　　张南枫把手机推进枕头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被林北易亲吻的感受挥之不去。
　　第二天大清早，不等闹钟响她就醒来，看一眼时间，昨晚也不过睡了三个小时，可是现在一点都不困倦，感觉自己立马去操场跑一圈都没问题。
　　她继续躺着，打开已读短信。“累了吧，早点睡。晚安。”又默默看了一遍。似乎里面每个字都值得一一回味，最后抹不去的，是林北易的容颜。
　　手机蓦地震动。看到林北易发来的短信，张南枫捂着脸，痴痴地笑着。
　　“醒了没？想你了。”
　　“我也想你。昨晚没怎么睡。”
　　“我也一样，睡不着。”
　　......
　　“昨晚跟张淡聊天聊到好晚。他说他有一次半夜跑到他女朋友家楼下，打电话让他女朋友出来，他女朋友死活都不肯下楼。”
　　“如果你半夜来我家楼下，我一定会出来！”
　　“真的吗？”
　　“真的！”
　　......
　　Slip inside the eye of your mind
　　Don’t you know you might find
　　A better place to play
　　......
　　戴上耳机，任歌声静静流淌。如果世界上所有的爱情都如最初时那般浓烈，这世上，会不会就少了许多伤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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