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

　　|| 风起||
　　面前的女鬼流着她一年到头都流不完的血泪，长的指甲狰狞地伸缩着，一如既往地发出将亡的诅咒：“我恨……我恨啊……我恨你们这群无情之人……今日所为种种，他日必将偿世间百般情苦！”
　　我将明黄道符蓦地甩在她的脸上，看着女鬼尖叫着消散。而原本被她阴气所害的中年男子则木呆呆地转醒过来，望着我半晌，忽然疯了似的磕头，鲜血淋漓：“多谢道长救命！多谢道长救命！多谢！多谢！”
　　我随手用袖子擦了擦我的剑，转过头来冲他尽力温柔地笑了笑，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可那原本疯狂磕头的中年男子却忽然一颤，下意识地向后一退，似是周围阴森的白骨枯树将他吓了个魂失魄散，竟是尖叫一声逃窜出去了。
　　我摸了摸颊，用力将那勉强笑意按了回去，心道上次那个嫌我太过肃穆教她看了如黑白无常一般，这次这个干脆就如同见了鬼。眼见那人愈逃愈远，我心下肝火也就越盛，将手中剑蓦然甩了出去，堪堪插在他足尖不过三寸位置，喝道：“靠！干了活不给钱就想跑？”
　　那中年男子背对着我呆伫了两三个数，啪地倒了——吓晕了。
　　我叹一口气，走上前去自行摸了钱袋，拾起剑来转身走了。人道纯阳宫虚怀若谷，然此次恐我又做了有损于师父口中所谓的清誉的事，遂我决定三缄其口，对此事绝口不提。出来行走江湖嘛，我靠的并不只是一把剑。吃喝玩乐，人情往来，既已下了山，何事不需钱？
　　我本是打算将这不义之财中饱私囊，免却玷污了纯阳宫一世清明。然当我至了长安，自信使处路过时，送信的驿站使却熟络地同我打招呼道：“道爷，有你的信嘞，加急的。”
　　我接过信一边向交易行走去一边看，刚扯了半面出来我就道要坏事，果不其然，通篇书信草草读完，其间焦灼之意溢于言表。我顿时便弃了交易行转头向医馆处走了去。
　　谁料医馆内甚是空荡寥落，平日里供大夫问诊的书案前空无一人，满室药香之间举目望去竟只余二三药童捡拾药材。我深吸一口气，问道：“你家的大夫呢？”
　　一个药童抬起头来天真无邪地道：“师父他去万花谷了。”
　　我问：“长安附近的大夫是不是全都去万花谷了？”
　　那药童稚声道：“这我便不清楚了，只是师父临行前，倒是同周围的孙大夫、李大夫、张大夫、王大夫、宫大夫……”我按住蹦蹦跳的太阳穴，听那药童几乎报了半刻辰光的人名，竟也不带重样的，最后道：“大概就这些罢，尤其是宫大夫、王大夫、张大夫、李大夫……”
　　我丢出我之前在洛道买的布娃娃来，道：“爽快点说。”
　　那药童果然喜滋滋地接了过去，说话也快了许多：“就这几家的大夫，他们家的药童前几日还同我说他们家的大夫近几日怕是没空管他们了，要约去出去玩儿呢。”
　　我沉默些许，目光开始在那药童身上逡巡打量，认真琢磨着“大夫倘若带不回去那带一个略通药理的药童是不是也算将功补过”的问题，目测这小药童再年幼无知学识浅薄倒也强过山中那些能将巴豆当救命仙丹开的货吧……
　　我正想着，那自门口处又步入一人。玄色衣裳，沉紫纹章，墨发如瀑，一双点睛星眸暗蕴流光，一派万花风度模样。他低声同那药童相问：“可有大黄、甘草及藿香？”
　　我望着这万花谷的弟子，上前一步，问道：“敢问兄台可是万花谷离经弟子？”
　　那药童去替他寻药了，而他闻言，只是星目淡眄：“愧称一句杏林门下。”
　　我闻言便是又惊又喜，万花谷孙思邈门下杏林一辈，哪一个不是悬壶济世的好手，平常寻都寻不来的高人，竟在如此境地适逢其会，当真胜过久旱逢甘霖。我轻吁一口气，酝酿半晌，终于微笑着同他打商量：“那便是孙先生的高足了。早闻万花谷医术高明，今日幸逢兄台，在下门派中正有一弱质病人命垂一线，急需救治，不知兄台……”
　　那人淡淡道：“无空。”
　　我噎住一口气。正巧那药童正将他所需的药材打了包拿来，他伸手去取，我却蓦然将自那中年男子身上取来的钱袋掷地有声地压在他的药材之上，面上佯是一副气定神闲、不屑一顾的模样同他道：“若是酬劳问题，兄台不妨直说。”
　　他微微皱眉，从拢袖中取出一块银锭来：“脏了。替我再换一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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