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冥灵
看着那被修长手指递到眼前的香嫩烤鱼,虞月照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然后大义凛然地将其推到了一边,“什么玩意,我才不吃。”
还好还好,保住了节操。
“山君不吃给我吧,喵喵喵。”一个毛绒绒的白影冲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肉一口薅走。
天狗,你这浓眉大眼的也……
“吃吃吃,你们就知道吃,小心被下毒。”
虞月照赏了它们一个白眼,叼着个狗尾巴草在一旁躺下,企图补个回笼觉。可无处不在的香味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
可恶啊,根本睡不着。
而且这香味还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虞月照浅睁开一只眼睛,这才发现林风和举着一只大野兔,已经送到他嘴边来了。
这高洁白月光此时却笑得比清晨的日光还要明朗几分,“这只野兔,是大家特意留给山君的。”
“你小子,算你懂事。”虞月照哼哼两声,就着林风和伸过来的手,甚是优雅地浅咬了一口。
……诶呦真香嘿。
至于虞月照没用三分钟就完全融入其间并吃了个肚皮滚圆,那都是后话了。
“真没想到,你小子看起来目下无尘的样子,竟还有这等手艺。”虞月照抹了抹流油的嘴巴,再看看同样一本满足的山中众妖,倒是对林风和这厮有了一丢丢的改观。
咳咳,就一丢丢而已。
林风和笑道:“一入仙门,确实自当辟谷,但玄清阙中每年都会有新来的师弟,因着辟谷痛苦不已,我实在于心不忍,便趁师父不在的时候,为他们做些凡间的吃食。”
虞月照说:“你这做师兄的,不说规劝,反而纵容得紧。”
林风和说:“纵使入了仙门,也不会、更不能完全置身俗世之外。与其一味遵循那些陈规,倒不如自在随心些。”
嗯……好像又改观了一丢丢。
又听林风和继续说:“其实我这些不算什么,整个玄清阙啊,还要数我师弟祝九羲手艺最佳,等我们两派交好、一同欢宴之时,定要叫他好好露一手……”
祝九羲?
厨艺好?
呵呵,成婚两百年,莫说烤肉,连盘拍黄瓜他都没给我做过。
虞月照便陡然冷了颜色,蓦地高声说了一句:“天狗,别吃了——今天你跟他打!”
啊?
林风和愣住了,明显搞不懂怎么会有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天狗更是愣住了……
一面是法理,一面是人情,夹在中间的它仿佛遇到了猫生以来最大的难题。
但是没办法,一人一兽的对决还是再次拉开了帷幕。
结果嘛……就是林风和洒洒水,天狗洒洒水,再次平局。
皆大欢喜。
虞月照早有预料,也不说什么。他知道林风和根本不是为了分出胜负,而是想春风化雨一般,消弭自己和祝九羲的仇恨。
正如他所说的,一日不行,就十天白天、千年万年……
于是,往后很长一段时间,林风和都会准时出现在天下第一寨中。
他会变着法地给小妖们做各种好吃的饭菜,会给它们做些新奇的小玩具,也会坐在篝火边,抱着小妖们讲些人世间的趣事。
当然了,讲得最多的还是那些化干戈为玉帛、化仇人为挚友的故事。
时间长了,就连小妖们都来劝虞月照,山君啊,要不就算了吧,这修仙的长得好心肠好,贼能处,从今往后做朋友不好吗?
虞月照大无语:“我拜托你们,不要胳膊肘往外拐好不好?你们知道他的底细吗?知道他的目的吗?受人家一点小恩小惠,就恨不得跟着他走了!”
小妖们:“可是山君自己见到他的时候,心情也很好啊!”
“啊???”虞月照瞪大眼睛,“我哪有?!”
“有的有的!山君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眼睛会笑诶!”
“语气也很轻松!”
“情绪也很稳定!”
“你们别太离谱!”虞月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旁人也就算了,但是我跟他,永远横着一座山好吗!
“说点正事吧各位,今天该谁去和那小子切磋了?”
“该我了!”
“该我了!”
“明明是该我了!”
没想到,众妖们争先恐后地争抢起来。
喂喂喂不至于吧?
“都给我退下!今日明明是该我!”还得是大姐头九尾狐,一句话下去,便堵住了所有的嘴。它就在一片艳羡的目光里,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虞月照更惊奇了,就连最傲娇的九尾狐也这样了?
不过想来也是,横竖现在的比试不过是点到为止,还能近距离欣赏到那张如玉面庞,何乐而不为呢?
只可惜本君一世英名,竟然带出这么一帮花痴,真是呜呼哀哉!
虞月照心里堵,对每日平局的比试也早已失去了兴趣,索性离了寨子,找老树冥灵下棋去了。
云卷云舒,花自开落,参天古木之下,支着一方小小的玲珑棋盘,虞月照以手支颐,纤长指尖把玩着一颗白子。
“哒”的一声脆响,冥灵用枝条稳稳落下一颗黑子,虞月照却有些出神,久久没有下步动作。
虽说山君现在幻化出一副青面獠牙的模样,殊不知这般静下来时,还是能看出秀美清丽的本相来。冥灵只觉他这副样子甚是可爱,忍不住用树叶戳了戳他的脸蛋儿,“小山君,怎么了?”
虞月照这才回过神来,往冥灵宽阔的树身上靠了靠,“嗐,烦啊。”
“哦?”冥灵乐呵呵地笑,“小山君,你有什么烦心事不妨同我说说,我在这儿已有千年万年了,看过的人和事如同滔滔江水,或许能稍解烦忧。”
虞月照望着天边奔涌的流云,轻声说: “老树,你说,如果回到过去,回到一切事情尚未发生之前重新开始,是会重获新生,还是……重蹈覆辙?”
冥灵有些诧异,“小山君可是又偷看人间的话本儿了?”
“嗯?”
“确实有上古传说,神明若执念深重而将死,可竭所有神力逆转时空,回到过去,改变已经发生的一切……”
“……神明?”
“是啊。只有上古神明才有此等力量。因而这世间最极刑的弑神之法,并非彻底杀死他,而是剔其神骨,毁其神识,镇于极溟冰海之下,永世封印。”
虞月照有些恍惚,不禁想起在地府中,自己体内那股足以翻覆天地的力量,那难道是冥灵口中的神力吗?
但是……怎么可能呢?
从出生那刻起,自己就是沧嶷山的一只妖怪啊!
而且回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感知到过那种力量,仿佛从未拥有过。
到底怎么回事?
那厢冥灵还在滔滔不绝说着,见虞月照更懵懂了,便转了回来,“不过啊,这也都是传闻罢了,是真是假谁知道呢?反正我在这这么久,还没真的见过这种事……”
虞月照深吸一口气,“那这样说吧,倘若一个人曾伤你至深,还未清算,可他突然变成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童,你会选择杀了他吗?”
额……冥灵挠挠树皮,山君今天怎么尽问些相当炸裂的问题。
“不管变成孩童也好,变成王八也罢,都无法消弭他做过的恶,该追讨的一定要追讨。”
“倘若你知道他之后会做,可现在还没做呢?”
冥灵显然又被炸裂到了,“既然你已经预判到了他会做什么,为什么不从现在开始就断绝这个可能呢?”
虞月照垂下长睫,认真思忖许久,方沙哑开口,“那如果还有一个人,你心爱之人曾爱他入骨,不惜将你践踏至遍体鳞伤……可接触之后发现,此人实在是个很好的人,你又该如何对待他?”
冥灵请抚了抚他如墨的长发,“小山君,何必这么问?——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虞月照抬起眸子,迷蒙地望向他。
冥灵继续说下去:“你没错,他也没错,错的只有那个是非不分的渣滓。他既是个很好的人,你们自然能做很好的朋友。”
虞月照幽碧的眸中终于现出几分释然的笑影,“谢谢你啊,老树——我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不是,这还没说到重点呐?
“你在这里千年万年,可有见过一个身着白衣、声音温柔的如玉君子?”
冥灵笑:“见过,这样的人每年都见几百个。”
“他是中庸,曾经差点继位掌门……”
冥灵:“莫说没继位,就是继位了掌门,这天下门派千千万万,又如何知道你说的是谁?”
虞月照鼓鼓嘴:“可他不一样啊,他……”
他说着,又有点泄气地垂下头,“他是我的恩人,我的挚友,可最终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老树,我该怎么找到他呢?”
冥灵沉思道:“山君何不去问问神明?”
虞月照立即拒绝:“问他们做什么?我才不。”
冥灵:“可他们手里掌握着天机命簿,若虔诚问询,自会予以指引,总强过这样大海捞针吧。”
虞月照冷哼一声:“可我信不过他们。”
冥灵沉默半晌,很是沉重地叹了口气:“小山君,你到底遭遇了什么?你以前可从来不会这样。”
“以前?”
虞月照一愣。
他在这世间磋磨太久,早已经忘却以前的自己是何样子。
“以前的你啊,从不会吝啬自己的信任和真心。我还记得你刚化形那会儿,救过一个被猛兽差点咬死的樵夫,还贴心为他治好了伤病,可那樵夫前脚走,后脚就将这山中有珍宝美人的消息卖给了人间的高官。那高官浩浩荡荡地差率来寻,被你打了个落花流水逐下山去了。那之后我问你,下次遇到这种事还出不出手,你却没有丝毫犹豫、眼睛亮晶晶地告诉我,你会的。”
“你也确实做到了。后来你还救过一只小小的蜉蝣,小心又雀跃地将它捧着送到我的枝叶上。没想到的是,蜉蝣对我生出了依恋之情,可我寿数无尽,它却朝生夕死,纵有一瞬爱恋,也注定如流星光火,堙灭于无穷岁月之间,我自是不肯的,但是山君,你还记得当时你对我说了什么吗?”
虞月照摇了摇头。
“你那时稚气又豪情地说了一句,哪怕是错了,但那又怎么样?热烈过、真挚过,这还不足够快乐吗!至于今后,错了就再重新开始好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你帮蜉蝣向我表明了心迹,完成了它短暂一生最疯狂的理想,那一天之后,它在我怀中死去,毫无遗憾。”
“后来它的灵魂轮转多世,或与我成为爱人,或成为挚友,甚至会成为偷吃我花朵的小野狐,可无论它轮转成什么样子,我都很喜欢,我也会长久地站在这里,等它的下一世,等着再次重新开始。”
“小山君,这份勇气,说来还是你教会我的。我想告诉你,无论遇到什么,都不要丢失这份澄澈的初心,这是你最宝贵的东西。”
虞月照眼眶微红。
是啊,自己是选错过一次,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连逆转时空都能做到,改写命运又有何惧?
说起来,也是时候重新信任这个世间,做回从前的自己了……
“山君,不好了!出事了!”
这时,一声颤抖的吼叫打断了虞月照的思绪——
竟是留在寨子里观战的天狗,跌跌撞撞地冲到虞月照脚边。
虞月照拍拍它的头,“慌慌张张的,见鬼啦?”
“山君!”天狗哇地一声哭出来,“九尾它……被那姓林的打死了!”
……什么?!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