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捡到花以后

　　林听雪对周苍有两个刻板印象：

　　斤斤计较
　　呆板浪漫

　　好似都是他，又都不是他。

　　-

　　遇见周苍是一个晴好的秋日傍晚。

　　2012年，昌市的九月，秋老虎毫不客气发挥着最后的威力。

　　林听雪还在长达两周的军训期，大家防晒意识都很弱，每天顶着晒红的脸蛋，被晒伤的脖颈，拖着长期不运动后酸疼的双腿走在校园里。

　　江曼刚上来高中，劲头很足。她初中开始手写同人文，高一就嚷嚷着要找帅哥当男主的原型。

　　篮球场是她首选取材地。江曼还会在旁边一一点评，思考男生和她小说的适配度。

　　高中的男生在林听雪眼里大差不差，她没什么兴趣。

　　不过篮球场晒太阳舒服，空旷阔大的地方阳光恣意泼洒，她戴着迷彩帽，帽檐压得低低，藏起一双清眸，单纯享受夕阳。

　　很快，江曼选出了她哥林听也和一中的另一位校草谈宁。

　　“谈宁书卷气太重了。”
　　“林听也是帅的，又有点痞。”
　　“我的男主要保家卫国的，太弱太痞看起来很不靠谱诶。”

　　林听雪坐在篮球场边自我按摩小腿，弯着腰上下捏捶。听到江曼说她哥不靠谱，噗嗤一笑，抬头看远处。

　　——铺开的墨绿砖红色塑胶上，金色夕阳为背景，热烈的身影跃起、落地，校服扔在一旁，束缚不了跳跃的自由。高大的男生们衣着单薄，汗意涔涔，时不时簇拥呐喊，再奔跑到各处。篮球闷闷掷地，在延展的手臂处，向着太阳光画出弧线。

　　颜色、温度、声音、画面。同样拥有让人记忆深刻的因素，足够印在人心里。

　　“诶小雪，那个怎么样？”

　　顺着江曼的手指，林听雪散漫抬眼瞧过去。

　　她哥哥林听也身边站了一位男生，在一众黑白短袖和球服里，他还披着校服，下摆敞开。白色校服被挺拔身躯架得清整，袖子半挽起，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指尖转着篮球在聊天。

　　他背对着林听雪，她看不清。背影宽肩展臂，她只觉得这男生看起来很有力量。

　　蛮周正。

　　不知道是盯久了还是怎么，对方恰巧回头。林听也正指着这边，两人很快朝这里走过来。林听雪迅速埋头，继续捏自己的小腿。

　　“你好同学，还有水吗？”

　　林听雪伏在双膝上，小小一团，视野阻碍，视线里只出现一双白净的帆布鞋。她的印象里，打完篮球的男生总是臭臭的，脏兮兮的。

　　直到现在她还能记起那双帆布鞋，鞋带规整，鞋头白色橡胶，边缘一圈黑色车线。

　　看人先看鞋。

　　林听雪第一直觉：这人爱干净，大概率斤斤计较。

　　紧接着她听到她哥林听也阔步走过来，“林听雪，问你话呢。”

　　林听雪蹙眉，伸出小手，食指戳戳帽檐，向上顶了顶。

　　微仰时，露出一双清亮透净的眼睛，无辜：“我没有水啊。”

　　江曼还在一边发愣，紧紧捏她的小臂。

　　林听雪目光只敢盯着她哥。

　　林听也敲她额头，笑：“你坐一箱矿泉水前面，我以为你今天是负责发水的呢。”

　　“你朋友啊？”

　　林听雪吃痛，避开，“我好朋友江曼。”她向后倒身子，“你别在学校对我动手动脚，烦人。”

　　身边的男生笑了一下指指她身后，开口，“那是校队提供的免费矿泉水，你们需要可以随便喝。”

　　林听雪这才敢定睛去打量他。

　　不算温和的眉眼，浓眉锋锐，侧脸硬朗，眼睛的内眦处和眼尾有好看的弧度，尤其是眼尾，眯着眼笑时像书法潇洒的最后一笔收钝，很是圆满。

　　她愣愣点头回应。

　　“那，麻烦帮我拿一下行吗？”

　　见林听雪没反应，他伸出手前倾着身子，走了两步想探到后面去。

　　她就是在此刻，这种无意的时刻，闻到意外的皂香，带着青春的荷尔蒙，她有一瞬间想要闭眼的冲动。

　　“哦哦好。”

　　周苍不方便探过她脑袋，林听雪侧着身子，从箱子里迅速拿出两瓶。她有点着急，手小不稳，递给周苍的时候倏地掉到地上，险些砸了他。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羞赧冲到耳尖。

　　周苍弯腰捡起，“没关系。”

　　林听也看妹妹不对劲，上来摸摸额头，颇为关心，“怕不是军训给你晒傻了。”

　　“你紧张什么？”

　　林听雪打掉他手，又压了压自己的帽子：“保持距离，行吗？”

　　“可能天有点热。”周苍说。

　　林听雪在两个高大男生近距离注视下，头顶发烫，面上比站军姿还灼热，迷彩帽下渗出微微细汗。

　　“喝点水吧。”

　　周苍捡起来的那瓶水，上面沾了些灰尘。他用小臂夹着，顺手拧开另一瓶新的。

　　递给林听雪。

　　那是一双很好看的手，和林听雪想象的一样，干净有力量，微微红润，指甲平圆修剪整齐。

　　她接过说，谢谢。

　　以为对方要走，不料头顶传来他关心的声音：

　　“军训之后要多做腿部拉伸，你不会的话，让你哥教教你。”

　　林听雪仰头，对方说看她在捶腿，所以冒昧建议。

　　林听也站在一旁：“你学过柔道是专业的，你有空教教我妹呗。”

　　林听雪点头没做声，连名字都不知道，就把妹妹往外推，她心里白他一眼。礼貌对周苍说了声谢谢。

　　看两个男生转身离去，对话丝毫不避讳她的存在。

　　“听也，真是你妹妹啊？”

　　“闷闷怪。”林听也笑着说，额间的汗打湿碎发，他随意朝后翻撩，侧了侧头，“走吧，还能挑战个三分球。”

　　“她很闷？”
　　“喜欢安静。”

　　“还挺可爱的。”

　　-

　　世界末日之前的十月底，昌市进入寒秋，气温骤冷，树叶枯黄开始簌簌下落，萧瑟和低靡笼罩着城市。

　　一中举办了创意写作的比赛，主要面向高一高二的学生。题材、体裁和内容没有限制正能量和积极向上，很纯粹地想让学生们发挥想象力。

　　这一举措无疑是在告诉一中学子，可以明目张胆地写小说。被老师没收过的杂志、书籍，此刻被学校正名。

　　那就像是革命的旗帜被凌空挥扬，两个年级学生万分热切，内心轰鸣。

　　那个文字依旧神圣化的时代，理想主义的花依然可以盛开在文字的沃土上。

　　文字不死。

　　起码在末日昏昏的前一个月，在昌市一中这座乌托邦里，文字的荣光赫然存在。成为一中学子题海课堂后的唯一救赎。

　　他们像是在末日前，用文字狂欢了一场。最后洋洋洒洒交了上百篇创意小说。

　　林听雪和江曼也没有错过。

　　江曼全身心地要写言情，林听雪那段时间迷上科幻，她没有清晰丰富的思绪，只粗略地写了初稿，是庄周梦蝶故事的衍生科幻。

　　她想找个有写作功底的学姐帮忙修改，便拿着稿子去求他哥林听也：“哥，我们高一刚开学，大家不知道彼此实力，我想找你们高三的学长学姐帮帮我。”

　　林听也很少拒绝他妹妹，爽快点头：“多大点事，稿子给我，我给你找年级第一。”

　　林听雪福至心灵：“好呀，不过我听说方沁学姐写作更厉害，你看能不能……”

　　林听也盯着她笑起，打量半秒：“林听雪，你故意的？”

　　“给你制造机会啊，怎么样，懂事吧。”

　　拥有漂亮皮相的风云人物多年栽在一位女孩身上，林听雪早有耳闻，她哥哥喜欢的女孩叫方沁，是昌市一中女神般的存在。可惜她哥总是一副小少爷作派，被另一位书卷气的男生抢了风头。

　　林听也吃惊之外，挑眉：“你这么早懂事，怪让人担心的。”

　　“……”

　　不久后，林听雪便收到了来自方沁学姐的批注和修改建议。

　　清隽秀丽的小楷整整齐齐，林听雪似乎已经看到学姐认真回信时的秀气漂亮。先是夸奖她的构思和想象力，接着提了一些结构和文笔上的建议。信的最后，学姐很诚恳地写到：

　　“科幻小说我平时阅读量不足，很抱歉不能给你大幅度修改。不过我给你找了我们班一位很厉害的男生，他会给你更好地指导。”

　　背后附加了一页纸，工整中又凌乱，似乎是想起什么写什么。

　　那是第一次，林听雪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只看到苍劲有力的字体，通过信纸与她对话：

　　“阅读你的文章很享受。”

　　“个人拙见：相比庄周梦蝶，其实蝶梦庄周在另一个维度上更容易写出科幻感。未来的蝴蝶会如何？机械蝴蝶，少了灵动但永远存在。”

　　“电子蝴蝶呢，一关机，就永别。”*

　　-

　　十年前的蝴蝶振翅，十年后子弹正中眉心。

　　kilig：【晚安。】

　　那晚电影没有看完。
　　林听雪又做了那个重复无数次的梦。

　　——十六岁的她伏在白色方桌前，暖橙色台灯在她头顶上方。她捏着笔伏案勾勾画画，修改自己的小说，打磨雏形，最后诞生了一篇《机械蝴蝶的英雄史诗》。

　　少不了那位不知名学长的指导。

　　那时他们只用笔来交流，林听雪不知道他是谁，何种模样、什么声音，只当是有缘的笔友。

　　她的世界需要这样一个载体。

　　借着那半个月的创意写作修改之由，手边的信件一封封多了起来。

　　梦里，在她住的三角阁楼，满房间的信，白纸黑字。

　　——笔墨从纸上蒸腾、碰撞，蔓延出翅膀，化成黑白色蝴蝶萦回于她身边。

　　有人闯进来。很多次，她看不清。

　　他带她欣赏漫天飞舞的蝶。

　　蝴蝶落在他绯红干净的指尖，翅膀振动，与他亲密。

　　“伸手。”

　　林听雪撑开手，轻轻颤抖着，蝴蝶优雅落在她手背。葱白纤细的手指，在空中顿住，她小心翼翼，清亮的眼睛里有溢出来的惊喜。那一刻静止，定格。像一副莫奈的油画。

　　她欣喜之余抬头，对方倏然靠近——

　　漫长生涩的湿.吻。

　　他要弯腰，她轻踮着脚。

　　她便闻到他衬衫上的味道。

　　对方腰间的衣料被她掌心的汗闷潮攥皱，呼吸浓重交.缠，她和他的双膝摩擦触碰，距离缩短，最后将她抵在书桌旁。

　　空气中有潮热的涩意，那些闪蝶绚烂，像从心口飞出来，心脏的酥麻涌起时她紧紧闭着眼睛，沦陷在高热的漩涡里。

　　她还能记得攀附他肩膀和脖颈，那两处皮肤的触感，紧致湿滑，总有汗水滴下。

　　她虚虚依附着，被抱着，前前后后，她看不清楚，她身体记得。

　　梦里结束后，她羞红脸颊袒露心声：

　　“我不适合养小动物。”
　　“可以试试养蝴蝶。”

　　“我是个没爱心没责任心的女生。”

　　那人声音有安抚人心的吸引力：

　　“林听雪。”
　　“你不必同别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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