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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朵
死到临头这四个字的效用十分显著,先是钱正锋的母亲,再是钱正锋本人,几乎同时叫喊了两个字出来:“什么?!”
魏槐耸耸肩,手指在胃袋处点了点:“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见了不该见的人,倒不如说你现在还能生龙活虎地坐在这儿就已经是走了天大的好运了。”
钱正锋似乎想反驳他说“那不就是一个果子吗”,可碍于自个儿的半边脸还在抽痛,只能偃旗息鼓地闭嘴了。
“你、你说清楚!我们家正锋怎么了!”钱正锋的母亲被他一句话消磨了三分气焰,“他吃了什么?你吃了什么?!”
说后半句话时她突然扭头看向默不作声的钱正锋,两只手大力摇晃着后者僵硬的上半身:“你又在外头吃什么了!是不是沾了不该沾的东西!啊?”
“早知道我就该让你爹给你送出国去!怎么这么不叫人省心呢?我们供你上学念书就是为了让你干这些混账事的吗?你对得起我们吗!”
她像机关枪一样说个不停,钱正锋被言语做的子弹打了个四面漏光,然后在魏槐饶有兴趣的注视下,爆发了。
“你说够了没!”他猛地推开自己的母亲,撑着一口突如其来的火气一股脑地说道:“对得起你们?你们管过我吗?!现在跑来说这种话还要不要脸啊!”
——看上去要演一出家庭伦理剧了。
魏槐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没法子插话进去,无奈地作壁上观起来。
钱正锋的母亲哪里料得到自家儿子说出这话,连带着跟来的一众叔叔舅舅都炸了锅,小小的留置室里登时热闹地沸反盈天。
一个研究员钻过维持秩序的辅警们,小心翼翼地凑到魏槐耳边,在激烈的争吵声中艰难地传递消息:“我们需要尽快把钱正锋带去俱乐部隔离,不然序列107爆发的话……这里就危险了。”
魏槐静静地观察了一阵钱正锋,而后答复道:“他到不了俱乐部了。”
研究员疑惑地看他,只见魏槐忽地一伸手,把要从地上跳起来的钱正锋给按回去了。
“别乱动。”他的声音有些严肃。
大概是眼前这个青年的身型过于高挑,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声还真把场子阵住了。魏槐隔着一层单薄的短袖感受掌心下少年温热的体温,缓缓说道;“种子已经埋下了,你任何大幅度的动作都是对它的催化剂。”
钱正锋还在气头上,突然间被抑制的声音显得些许滑稽:“种子?什么种子?”
“你吃下去的东西,它的种子埋在你身体了。”魏槐罕见地解释道,“我不知道它会带来什么后果,但奉劝你还是不要乱动。”
江乾有些意外,和身旁的研究员对视了一眼——魏槐是怎么看出来的?
莫非……这也是序列之间才有的特殊感应?
他仔细想了想——魏槐确实从刚进门起就在观察钱正锋,还有刚才那出乎意料的一拳……也是在警告他不要乱动?
……不。江乾默默否认了这个答案,觉得魏槐的那一拳还是情绪性更多一点,估计只是看他不爽而已。
钱正锋有些发懵,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魏槐半蹲下去,一手按在了他的胸腹处。
“序列107暂无创造狭间的能力,拟态为果实——不,应该是种子,具有一定程度的致幻性,自主捕食倾向不明,更近似于一种植物的繁衍方式。”他一连串蹦出了好多词句,江乾眼疾手快,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开始记录。钱家的亲戚哪见过这阵仗,那光头大汉出声道:“喂!把话说清楚了!”
魏槐正好把话说完,瞟了一眼他们,说道:“他这个致命的疾病具有传染性,你们都聚在这里到时候一个都跑不掉。”
一听要牵连自个儿性命,原先趾高气昂的一群人登时熄了火,面面相觑着打起了退堂鼓。反倒是钱母一把薅住了魏槐的衣领,用力向下一拽!
魏槐怕给她拽坏了衣服,顺从地跟着对方的力气走,之后耳边就炸开了尖利的声响:
“你胡说什么!”
“我们正锋身体好着呢,你算个什么货色!哪家单位的?知不知道我们是谁啊!”
魏槐被迫接了半张脸的唾沫星子,心说我真不知道你们是谁,也没那个兴趣知道。
摊上这样一个精神状态不正常的妈,倒也难怪这小子天天不着家的往外跑。魏槐心里所剩不多的良心象征性地动了动,就在这时注意到了地上脸色逐渐凝重的钱正锋。
“……喂。”他扒拉开还在自己耳边狂轰滥炸的钱母,无视对方对自己的各种人身攻击:“怎么了?”
钱正锋面色苍白地摇摇头,冷汗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我……肚子不舒服。”
魏槐心里咯噔一声。
“正锋。”钱母伸手想把他从地上扶起来,“走,妈带你去医院,你三舅认识市里最好的大夫,咱不在这儿……”
魏槐一把拍掉了她的手:“别碰他!”
钱母一愣,刚想发作,魏槐先她一步对江乾下了命令:“把她架开!”
“所有人离开这间屋子!不想死就跑快点!”
江乾从没听他的声音这样重过,第一时间就冲上去把叫嚷的钱母给架开,仗着身高优势一路拖拽到了门口——其他几个研究员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了什么,个个都是如临大敌的表情,压根顾不上什么钱家李家,拼了命地把人往外攘。
“不想死就离开!”一个研究员喊道,“这里很危险!”
然而人群里还是有张望踌躇的人,这时江乾灵机一动,大声说:“这里有化学污染泄露!有毒气体要扩散了!”
这一句倒是起了效用,人高马大且惜命的大老爷们跑得那叫一个脚下生风,短短数秒在场就剩下一个喊着“正锋”的钱母。江乾和另一个辅警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她推出去,关上门时余光里匆匆掠过魏槐半蹲的背影。
难道他要呆在这里吗?
江乾来不及得出个结论,留置室的门就在眼前“砰”一声阖上了。
……
空气里的寂静犹如实体,仿佛刚才的兵荒马乱只是场滑稽的幻境。
魏槐的姿势从刚才起就一直没变过,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逐渐被冷汗浸湿,然后鼻腔里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的哽咽声。
“我、我好……难受。”钱正锋似乎神志不清了,痛感来得始料未及,以摧枯拉朽之势击溃了年轻人并不□□的意志。他痛得把腰深深折下去,徒劳地向眼前人伸手祈求帮助。
魏槐:“……”
他并没有接过那只手,哪怕它正因痛苦而痉挛着。
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吃下序列107后钱正锋绝无生还的可能性。
与其给他那些虚假的希望,倒不如让死亡的镰刀快些降下来。
这样想想,似乎先前那个想要“救赎”的自己可笑得一塌糊涂。
魏槐“啧”了一声,脑袋里飞速掠过了三四条应对方案,然后被他自己一一否决了。
……什么也做不到。
“肚子疼……我肚子好疼……”钱正锋细微地呻吟着,魏槐看向他伸向自己的那只手——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就像某种植物的根茎。
——植物的根茎。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钱正锋像鸵鸟一样缩进肩颈里的脸来。
果不其然,根茎脉络一般突起的青筋自他脖颈处一路向上,攀附得整张脸都是。
这场面多少有些吓人,魏槐紧紧压低了眉头,与他混沌的瞳孔对视着,钱正锋没有任何反应。
“钱正锋。”他叫了声对方的名字,企图唤醒少年被剥夺了的神志。“听我说话,钱正锋。”
而下一秒,钱正锋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魏槐眉头一挑,手臂上传来对方掌心的汗湿感——钱正锋紧紧抓着他,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声响,并且徒劳且扭曲地张大了嘴。
那里面盘踞着青绿色的枝条。
魏槐来不及看清更多,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奇怪的闷响。他意识到什么,倏尔垂眸,只见一朵纯白的花无端出现在了钱正锋的手背上。
那花有手掌大小,五片花瓣相互重叠,娇艳而美丽。而花瓣之下藏匿着一闪而过的猩红液体,滴答滴答地落在地板上。
魏槐鼻尖嗅到了血腥气,花朵不是无端出现的——那是从钱正锋的身体里长出来的。
那些花苞破开皮肉,在薄薄一层皮肤下钻出孔洞来,生机勃勃地生根于他的血肉中,发芽开花。
那之后的一切……似乎格外得顺理成章,他又听到了一声皮肉撕裂的声音,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
钱正锋依旧死死抓着他的胳膊,魏槐并没有动作,只是看着他抓着自己手臂的手随着那声响一紧一松。耳边花瓣的破土声在第十三响后归于寂静,他这才抬起眼,看向眼前再无声息的“人”。
少年宛如一尊宗教工艺品,明艳剧烈的红色与白色在他身上交错延伸。
大朵的白花从土壤中汲取养分,自然界中的植物在生长时永远不讲究什么礼尚往来,它们物尽其用,只会榨干母体的最后一丝营养价值。
有一朵花从钱正锋的眼睛里长出来,花蕊像奇冶的瞳孔,正盯着眼前的魏槐。
魏槐不动声色地与他对视着,而后只见被植物体寄生的钱正锋再度有了动静——他嘴里盘踞的青色枝条开始向外生长,然后交曲盘绕,最终于末端再度诞生出一朵白花。
魏槐盯着那朵花——它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枯萎凋谢,随即结出一颗拳头大小的果实来。
好像在邀请他品尝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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