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的花

　　江家老宅在北城城郊的春来山上，海拔不高，但足以远眺整个北城。

　　山上植被丰富，空气清新，即使入了冬也漫山遍野都是四季常青的华山松和云杉，就是没什么烟火气。放眼望去，唯一的建筑就是江家老宅。

　　温言下午和纪崇衍见过几个合作商，这会儿来晚了些。

　　江庭礼没有等他，已经一个人开始用餐，听到背后的动静也没有要看他一眼的意思。待温言在长桌对面落座，他才淡声问道：“怎么来晚了？”

　　“和纪崇衍忙了点公司的事。”

　　温言无意和他详细解释，视线扫过桌面上卖相精致的菜肴，毫无食欲。但在江庭礼面前，他将就着随便吃了点，和江庭礼没有任何交流。

　　餐厅内气氛冷凝，只有瓷质碗筷偶尔碰撞的清脆声响。

　　这样度过了十分钟左右，江庭礼用餐结束，将手边的纸巾微微折叠，擦了擦嘴，依旧没拿正眼看温言，“这次回来就不要光顾着你那小公司了。你是豪政的唯一继承人，是时候承担起责任了。”

　　“为什么？研发新型医疗器械，提供高质量医疗服务是现在大势所趋，所有医企都在积极抢占市场份额，而卢米勒斯短短三年就在国际市场上有名有姓。”

　　温言低眸撇开浮在鸡汤表面的油水，脸上没什么表情，“它还会走很远。”

　　听到这里，江庭礼方才抬眼凝视温言，两手搭在桌前交叉，反问：“你的意思是，豪政已经在走下坡路了，走不远了。所以你不想管，你觉得豪政的未来与你毫无关系？”

　　温言也这才第一次与他对视，“你想多了，我没有这么说。”

　　回到江家的这十年里，他们的接触很少，像今天这样吃一顿饭的机会更是少有，即使中间有血缘这层纽带相连，他们的关系也不曾享彼此走近过半厘，反而还在持续往反方向发展。

　　难得对视一眼，也是一个轻蔑，一个冷漠。

　　“没这么说，不代表心里没这么想。如果你不是江言，你能有今天的成就？”

　　江庭礼微微扯唇，像是在笑他的天真，“新型医企如过江之鲫，卢米勒斯能突破重围，你以为靠的只是你的技术？就连你能认识纪崇衍，得到京创的支持，也只是因为你是江言。这些道理不必我过多赘述，你都应该清楚。”

　　“得到了这么多，难道你还能理所当然地享受，还觉得豪政的未来与你无关？”

　　一段话下来，他几乎否定了温言的一切。

　　温言也不想反驳，他知道江庭礼没有完全说错，而那些只靠他自己获得的成就，大抵就算说出来了，江庭礼也不会认。索性遂他的意，还能少费些口舌与他争论。

　　“江董是想放权，让我现在就接手豪政？”

　　江庭礼眼帘微掀，瞳孔里写着几分淡淡的不悦，温言便不动声色扬了下眉，笑道：“开个玩笑，不要在意。不知道江董是想要我做什么？”

　　“后天是华奕苏董六十大寿，你和我一起出席，届时你与苏小姐多接触。”

　　汤匙和瓷碗轻轻碰触了一下，盖过温言的一声轻嗤，片刻之后诚恳发问：“这就是江董想要我承担起责任的方式？”

　　江庭礼定睛凝视着他的眼睛，他毫不犹豫，“我不接受。”

　　餐厅内又寂静了数秒，大概是不愿再过多交流，江庭礼起身上楼，对温言的拒绝置若罔闻，“后天晚上见。今晚就留在这吧，有些文件要给你。”

　　随着他的脚步声走远，凝滞的空气反而流动起来。

　　温言起身至窗边开了条小缝，外界清新的冷空气袭入，卷走室内沉闷腐朽的气息。胃口也比先前要好上一点，他坐回去又多吃了几口才上三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半小时后，程助叩响房门，“江总，这是本年度旗下各产业发展分析报告，江董交代您先做初步了解。”

　　分析报告有很厚一沓，温言侧身让他把文件放进书房，微笑颔首：“辛苦了。”

　　可能是在江庭礼身边待太久，助理也和他一样长期不苟言笑，“不必，这是我该做的。接下来江总有任何疑问都可以随时与我联系，”

　　温言依然微笑：“好，辛苦。”

　　江庭礼想要他承担起责任当然不是什么假话，否则当初也没必要把他带回北城。
　　总不可能是真的爱那个女人，无法容忍他们的血肉流落在外。

　　只是温言也知道，现在还远不到江庭礼要放权，把偌大一个集团完全交给他的地步。毕竟江庭礼尚且老当益壮，又手握了一辈子权力，这种快感没那么容易割舍。

　　自然，这些分析报告也算不上集团核心，只比外面那些财经新闻要内容详尽很多。

　　豪政旗下包括地产、娱乐、餐饮等多个产业，温言粗略看了看首页的报告内容概括，注意到受现在社会环境的影响，其中占比最大的地产呈现出明显颓势，其他产业发展趋势或有上升，或有下降，整体还算平稳。

　　不过和过去相比，是要差上一些了。

　　对于许多老企业家来说，如何适应新时代的变化，继续带领企业立于浪潮前端，是他们需要解决的最大难题。而在这条路上，保持稳定就已经实属不易。

　　那些被时代甩在身后，再也爬不起来的企业，才是数不胜数。

　　温言明白无论他愿意与否，他都早晚会担起这份责任。只是扪心自问，他对豪政的这些产业确实不感兴趣，翻了几页之后就暂且放到了一旁。

　　身后窗外雪落满山，白雪皑皑压得树木枝叶微微垂下。

　　温言：【下大雪了。】

　　电视里在放播了很多季的综艺，黎语全当是背景音，拿着手机玩俄罗斯方块，看到温言的微信就按下游戏暂停，跳下沙发跑到了阳台。

　　雪花纷纷扬扬，在地面上只落下很浅的一层白色。

　　黎语：【没有很大啊，是你那边比较大吧？】
　　温言：【可能。】
　　温言：【老宅离城区有些远，在春来山上。】

　　北城市区面积就很大，城郊的山区通常是二十公里开外。

　　黎语知道肯定很远，但不知道春来山离市区到底有多远，打开导航搜了下，咋舌：【你平时在那住会很不方便吧？】

　　温言：【我很少来这边。】
　　黎语：【那就还行。】
　　黎语：【不过这种地方应该会环境很好吧？】

　　温言打开照相机换着角度拍了几张照，挑了两张看起来最好的发过去。手机拍摄性能很好地弥补了他水平上的缺陷，大雪纷飞的春来山被衬得格外静谧安宁。

　　黎语：【感觉住在这里会很舒服。】
　　温言：【你喜欢这里吗？】
　　黎语：【也不算特别喜欢，这里都没什么人气，久居还是会很难受的。】

　　其实何止是难受。

　　现在，温言正处在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中，即使推开窗户，也只能听到轻微的风声，入目所见之处一个人影都没有，倒是非常适合做一些惊悚恐怖片的拍摄场地。

　　这样一想，所有自然存在的阴影都快要变得扭曲，多了一些诡谲的色彩。

　　温言：【我也觉得，我不喜欢这里。】

　　-

　　圣诞节后，花店的生意马上冷了下来。

　　花店日常不需要太多人守着，梦梦和斌子都是学传媒出身的，正常情况下黎语都让他们居家办公剪视频和运营官号，只有店里特别忙，或者出外勤做花艺布置的时候才叫上他们一起。

　　帅俊今天上的是白班，在她下班之前，黎语新尝试的黑芝麻碱水面包刚好出炉。

　　她分了一个给帅俊，得到了一千分的极高评价。
　　等小袁来上班了，他两三口就吃完面包，又给出了一万分的更高评价。

　　夸得黎语哭笑不得，要不是她自己刚尝过味道，恐怕真要信了他们的无脑夸，“你不觉得面包太甜了吗？这是我第一次做，还有很多地方要改进，你评价稍微客观点。”

　　小袁艰难地想了一会儿，“可能是有一点点甜，但只有一点点！在味道上没有其他任何问题，就是卖相上……嗯，还能再精进一下。”

　　这个问题黎语知道，刚出炉的时候她就发现黑芝麻馅都流出来了，黑乎乎的糊了一团，属实不怎么好看。

　　她还想在味道上多征求一些意见，“确定没有别的问题了？”

　　“非常确定！”小袁斩钉截铁。

　　黎语点点头，在小地瓜上搜了下碱水面包的馅流出来的原因，大致看过几条教学视频后心里有了数，把剩下两个碱水面包装进密封袋里。

　　接下来没什么其他的事要做，她在书架上随手翻了本书，又坐到窗边了。

　　时间随书页一同翻了过去，天色渐渐暗沉下来。
　　街边亮起暖黄的路灯，拉长了行人的影子，这一天又来到了尾声。

　　坐得久了腰有些酸，黎语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捕捉到窗外一闪而过的橘色身影，立即在收银台下面找了根猫条跟了上去，推门前不忘和小袁说了声：“小橘又跑出来了，我去把它抓回来。”

　　“好嘞，店里有我在呢，黎老师你放心。”

　　小袁在给花浇水，腾出手背对着黎语比了个OK的手势，之后没过一会儿感觉到一阵冷风吹进来，风铃也跟着一起响了起来。

　　他以为是黎语回来了，头也没回，结果听到的是温言的声音。

　　“黎语不在吗？”

　　转过身，温言穿着偏休闲款的西装，看起来是一下班就过来了。

　　小袁心里暗自感慨这位江总来得真是够勤快的，指着右手边，“黎老师出去抓猫了，刚出去没多久，现在应该在隔壁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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