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友未满

　　门关之后，他吩咐阿姨倒茶，自己则踱去书房给我拿东西。

　　独剩我在偌大的客厅，我不自觉看向之前令我大受震动的照片墙。

　　遮挡住它的那盆阔叶植物已然被移走，现在整个设计清晰完整地呈现出来全貌。

　　细腻的白墙上，用黑曜石色细金属框出来做展示的区域，大约是90cmx120cm左右的标准长方形，除了正中心的一张小型婚纱照，其余都是生活照片，多的是两个人穿着西装并肩而站的。极为罕见的有两张，里边的景宴穿黑色长裙，披散着长发，被搁在最高的位置，可见男主人对这个形象的景宴有多膜拜和重视。

　　穿无袖裙的她，皮肤洁白如雪，神情冷漠孤傲，确实像极了堕入人间的女神祇，凡人见了难免匍匐在她脚下。

　　我不知不觉走到近前，仰着头久久凝视。她二十来岁，真正年轻的时候，绝美。比我能设想的最美的女性还要美。我本来以为她现在已经够好看了，岁月对她格外留情，却原来还是动了手的。少女的灵气兑换为成熟的风韵，是同等级的绝色里面两个不一样的类别。要是我在她年少的时候就认识她，我又会以怎样的心情迷恋这张脸呢。

　　“是不是觉得这个放这里有点怪？”盛钧铭不知何时过来了。

　　我赶忙将视线撤下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清清嗓子说：“嗯，那倒不是，我不懂家装，只不过现在很少见到人这么用心地整理照片了，大家都用电子相册比较多吧。”

　　何止电子相册，直接拍vlog。

　　“嗨，本来我也是没什么讲究的人，我这是为了在家抬头就能看见我夫人的风姿。她本人是工作狂，满世界乱飞，不常在家待。”他在沙发上坐下，将踩着限量款球鞋的两只脚架上茶桌，“可惜，你看我老婆生这么美，偏不爱拍照，都是我死乞白赖给她拍的，为了给她拍照更真实好看，还特意学了摄影，都说我拍摄技术很可以，可惜她不爱当模特。”

　　我听着“夫人”，“老婆”这样的字眼，只觉得刺耳到极点。我真想冲上去给他一顿老拳。揍得他再也没办法说话为止。

　　但我不能动手，我又不是深爱景宴的小愣头青。我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我贪图的是她的钱罢了。她是谁的老婆才不关我的事。我指指桌上的那堆带着陈旧气息的文件：“这些是给我的对吗？”

　　“啊，对，我哥说了，价位跟先前商定的一样。”他摊摊手，“他们几个老学究决定了，想出一本论文合集。谢小姐，你的工作任务又增加了，有得忙喽。”

　　我点点头，拿过来，装到随身携带的米色帆布包里，站起身，准备走人。

　　盛钧铭却忽地留客了：“诶，把茶喝了再走嘛，就这么离开，等下我老婆，我哥，都会怪我待客不周。”说着扭头朝厨房的方向大喊，“张妈，你是泡茶还是种茶啊？好了没有！”

　　那边的阿姨，大概就是他口中的张妈，高声回应：“诶诶，马上来，马上来！”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问：“你太太还管你待人接物吗？”你这么大一个巨婴。

　　“嗯，我什么都是我老婆教的。她优秀嘛，我就安心做个妻管严了。”他脸上露出怡然自得的神气，“算命的都说我旺妻。”

　　我觉得胃里面没消化完的食物螺旋式翻滚，但我脚像灌了铅一样迈不开步子。我不懂我还在等什么。我还想打探什么，我还想窥探景宴生活里的什么。

　　张妈终于端着茶姗姗来迟，也许是上次的经验使然，我打碎的茶盏使得她心有余悸，她没往我手里递茶，直接放在茶几上，一面向我寒暄：“谢小姐，对不住，怠慢了。”又回过头跟盛钧铭说，“少爷，头道已经煎好，等个把小时二道煎好就好喝了。”

　　少爷。太腐朽了。

　　盛钧铭点点头，“最要紧的盖子不能盖，医生再三嘱咐的。”

　　张妈答应知道，逶迤而去，回了厨房。

　　我听这话，仿佛是她在守着煎中药，怪不得空气里有丝丝甜苦交加的药草味，原来不是我鼻子出问题。一明白过来，我就有点慌了，心下隐隐着急，难道景宴这些天不见我，是在喝中药，她病了吗？

　　我把茶杯端起来，装模作样送到嘴边，当作喝过了，伪装成漫不经心的样子，问：“谁喝中药啊？盛先生你不舒服，还是盛教授在调理身体？”

　　盛钧铭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哦，让你见笑，是我和我老婆，抓的备孕的药方。我和我夫人年纪不小了，先前她忙，现在打算抓紧时间要孩子，找相熟的中医师开了几副药促进受孕。哎，原先我都不知道吃个中药这么琐碎，又要忌口又要这那的。”

　　我不晓得我挨了这一闷棍之后，是怎么从盛家的大别墅出来的。

　　我在街上混沌迷乱地走着。信步走出去老远。天上下起了毛毛雨，我的头发渐渐被打湿了。我也顾不上，还是在街上乱走。街边肯定有店卖伞，我想着要买一把，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雨中徜徉，没拐进哪家店问问有伞没有。

　　手机突然响起来，我迷迷糊糊地接通，耳边传来个熟悉的女声，我突然清醒过来。
　　那把声音一下子将我拉回现实。

　　景宴在电话里说：“谢妤桐，现在过来我办公室。”

　　她声音冷飕飕的，透着丝丝狠意。我不确定她是不是要和我下最后通牒。
　　毕竟除开第一次，我去借钱签卖身契，所有的亲密行为都不是在那，几乎都发生在齐悦小区的房子里。现在终于又要在办公室里相见。看来是到了公事公办的时候。

　　她终于腻味我了。她打算做回一个正常的贵妇了。她要回去过她传统的相夫教子的小日子。我是被品尝完毕味道不过如此的酸涩小野果，她终究要回去吃她的山珍海味满汉全席了。

　　我打了个车过去。

　　“小姑娘，抱着头做什么？头痛么？”我运气好，开车的是位大姐，她从后视镜里看到我捧着头，关心了一句。

　　我说不出话，朝她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我头部小时候受过一次风寒。爸爸妈妈车祸去世那天，姐姐联系不上，邻居大婶深夜带我坐一辆三轮车去警察局认他们，那是一辆四处漏风的车，往前疾驰时更是像个地道的鼓风机，寒冬腊月里我被吹成一条腊鱼干。就是那寒夜里两个小时持续的寒风漫灌，冷进了心里，冻进了骨髓，让我这样年纪轻轻的人脑壳落下个病根，只要一受凉，比如洗了头发没及时吹干，或者淋了雨不处理，很快就会开始偏头痛。百试百灵，立竿见影。

　　推开景宴办公室的门时，我左半边脑袋已然疼痛欲裂。

　　我人不人鬼不鬼地走进去，只见景宴坐在她的椅子内。她穿黑西服外套，里面是柔软的白色高领内搭，双目射出的寒光投射在我身上。

　　我走到她面前，没有坐下，像是等待挨老师教训的小学生。

　　她把桌上的什么东西自身边推到我面前，“你给我个解释。”

　　我低头去看，却意外地发现，桌上是我和轩宁的好些照片，有近景的，也有远景的，还有失焦的。内容包括我侧坐在她自行车的后座，手揽着她的腰；还有我们坐一起吃冰激凌；还有我同她坐在植物人疗养院石桌旁，垂眸交谈。很多很多。足有数十张。

　　我难以置信：“你派人跟踪我？”

　　“跟踪谈不上。”她的语言没有任何温度，“我出差期间，只是一时兴起，让私家侦探随机调查，就有这么多收获。谢妤桐，你可真忙啊。”

　　我心里一股邪火漫上来，顺嘴接过她的话：“那是自然，你以为就你是大忙人吗，不好意思，我的生活也很充实，不只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和别人在一起也是，每分每秒都值回票价，很爽。”

　　景宴刷地一声站起来，“再说一遍，你和谁在一起？”

　　“我和谁在一起关你什么事？我就是脚踏两只船，我就和别人好了，你为什么在意？我是你什么人，凭什么为你守身如玉？”我声调逐渐飙高。之前告诫自己的，要识时务，要对景宴更顺从温柔一点的话，此时此刻早抛到九霄云外。

　　景宴突然就过来了，使狠劲搂住我的腰，差点没把我从中间箍断，我被牢牢禁锢在她怀中。

　　她居高临下盯着我，眼神透露出狠戾的意味，“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你和谁在一起？”

　　我疯了一样地推她，又捶她的肩，“你别再碰我了，你再也再也别想碰我了！你永远别碰我了！”

　　可是我越推她，就越被搂紧，越让她别碰我，反而激怒了她，她开始动手。

　　我像误闯陆地的海鱼扑腾又挣扎，嘴里还在梦呓般地控诉：“别碰我，我不卖了，我不卖了，我还你钱，你再也再也不许这样对我了！你再也不许找我！我受够了！”

　　然后我发现自己被放倒在地。

　　没有任何预告就开始了。在她办公的地方被强制，屈辱和悲哀如潮水般汹涌。

　　而我脑海里此时此刻想的，却是景宴和那个男人亲近的情形。那副景象如同最深的噩梦萦绕着我。想到她的身体被我之外的他人触碰，我的心像是被谁从中间拿刀斧劈开，痛得要吐出一口鲜血来。

　　我捧着她的脸，颤抖的嗓音，说着灵魂深处发出的诘问：“你怎么能……和他生孩子！？”

　　问出这句来竟然有奇效，好像痛就立马减少了一半，剩下的是能承受的程度，我终于能哇地一声大哭出来，模糊着双眼，捧牢她的脸歇斯底里似的再度大声质问：“你怎么能和别人生孩子！？”

　　喉咙口真的漫出腥甜的味道，还夹杂些许微咸。我不顾形象地痛哭，发出孩子般的嚎啕，我想我的脸多半已经哭肿了，眼泪浸泡过的地方又痒又疼。

　　我以为我就要死了，死在这狼狈无边的眼泪里。

　　但景宴却不知何时已收了手。她停止对我的进犯，静静待了一会儿，起身替我把或弄乱或剥落在地的衣物整理了一遍，让一切恢复如初。

　　我被她从地上抱起来，扔到了门口靠白墙放的黑色长沙发里。

　　当我从肆意哭泣的余韵里安静下来，发现景宴已经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刚刚这间房里上演的一切暴力色-情以及争执都好像梦境一样消散了，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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