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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中月(十二)
雨后天晴,住在望舒客栈的旅人大多都出门欣赏风景了。
折柳没坐“木电梯”,从人较少的楼梯爬了上去,脚踝上轻晃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让她心底发虚。
菲尔戈黛特正站在柜台处招徕顾客,一直乖乖坐在身边舔毛的猫忽然从柜台上跳了下去,迈着轻巧的猫步径直走到了一个人的脚下,仰起脸“喵喵”叫了两声。
她的视线循着猫的足迹望去,往上一瞥,正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折柳伸出了手想摸一摸猫咪,忽然想起了自己体温过低,便又收回了手,冲打量她的老板点了点头。
菲尔戈黛特低头看了一眼总务司拿来的画像,虽说只有寥寥几笔,但画得极为贴切,和这位客人本人一样,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寒风萧索。
她笑着说:“您终于来了,客房早就安排好了,这是钥匙。”
折柳绕过“喵喵”求抱的猫咪,走到柜台处拿起了样式极古的铜钥匙,轻声道:“多谢。”
菲尔戈黛特招来跑堂的带她去客房,顺嘴问道:“客人要吃点什么吗?”
折柳下意识地扯了扯自己的斗篷,迟疑了一下,脑子还没转过弯,嘴上就道:“一份杏仁豆腐,有劳。”
老板微笑着应了一声。
客房在三楼最深处,一推开窗就能看到近在咫尺的大树枝干,以及小小树杈上的鸟窝。
折柳双手按着窗棱,探出了半个身体,勉强能够看到鸟窝里趴着的几只嫩黄色的小团雀,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她曾经捡到过的那一只。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跟魈上仙见一面时,门板被人叩响了。
跑堂的小厮端着一碟刚做好的杏仁豆腐站在门外,笑道:“今天言笑师傅心情好,这杏仁豆腐估计也格外甜呢。客人慢用。”
“多谢。”折柳付了摩拉后独自在桌前坐下,拿起勺子挖了一点,放进自己嘴里。
香甜嫩滑,入口清凉。
的确很好吃。
但是她脑子里却在想:“他喜欢的美梦,也是这种滋味吗?”
出神间,一只胖乎乎的团雀扑棱着翅膀飞到了她的窗台上。
折柳拿着最后一勺杏仁豆腐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把瓷勺递到了团雀跟前。
这只鸟大概是在客栈被人投喂过许多次了,一点都不怕人,伸着尖尖的嘴很快就吃完了一整勺,然后抬起头冲她“啾啾”直叫。
折柳伸出一根手指,很轻地点了点团雀的小脑袋,后者非但没有被吓跑,反而伸着脖子蹭了蹭她苍白的手腕。
“真乖。”折柳不禁弯了唇角。
一阵清风吹过,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很浅的叹息。
折柳手指一僵,小团雀却被吓了一跳,扑棱着翅膀就冲进了绿阴里,堪称是落荒而逃。
她抬起头,果然看到了抱臂靠在树干上的夜叉大人。
“怎么改变主意了?”魈瞥了一眼她手里的白瓷勺,声音低缓,像是午后闲来无事的问候。
折柳不知怎么有点心虚,把勺子往自己身后藏了藏,垂下眼睑回答道:“瑶光滩回不去了,只能来这里了。”
魈不明意味地轻笑了一声,生硬地换了个话题:“它们……似乎很喜欢你。”
它们?
折柳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这里的团雀,脑子里不断浮现出刚刚小团雀夺路狂飞的样子,垂下的睫毛轻微颤了颤,语带笑意:“那它们也真的挺怕你的。”
魈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折柳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生怕他误会,赶紧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无妨。”魈摇了摇头,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旁边树杈上的那个鸟窝,低声道,“你说得很对。”
“毕竟,夜叉是凶兽。”
折柳手指扣紧了窗棱,感觉心里泛起了绵密的痛意,仿佛看到了千年来形单影只的金翅鹏王,与杀戮并行,和所有生灵,以及自己守护的璃月,都保持着距离。
“若无别的事,我就先走了。”魈还是不习惯和别人交流,没聊几句话就想着跑路。
折柳忙从乾坤袋中取出连理镇心散,解释道:“这是钟离先生托我带给你的。”
“多谢。”魈轻微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准备探身从她手里接过药,没想到却被当空抓住了手腕。
“请等一下。”折柳闭了下眼睛,从他肩头捉到了一缕黑烟,掌心元素力悄然凝聚,伸手一送,放飞了一只通体透明的水鸟。
魈看着远去的飞鸟,愣了一下,手指微微蜷了蜷,却没有强行把手抽回去,而是回头看着她,摆出一副“静待下文”的神情。
“我可以帮你净化业障。”折柳抬起头对上他金色的眼眸,被潜藏于心的念在眼底显出端倪,像一池洒落了零散花瓣的清澈泉水。
“你说,净化?”魈眉头紧皱,瞳孔微微放大,似乎不能完全相信她的话。
“是的,净化。”折柳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应该察觉到了,我不是此世中人。你们无能为力的冤魂,我有办法度化,这也是我来到这里的原因。”
“所以,让我来帮你吧,魈上仙,这也算是……对我修行的成全。”
窗户半掩,微风入户。
两个人在桌前相对而坐,窗外偶尔的鸟鸣打碎了一室宁静。
折柳回想着那天自己在狄花洲的所作所为,还没开口就红了脸。
“要如何?”魈垂眸看着她。
“先……先伸出手吧。”折柳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错开目光,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也不是很熟悉流程,先试试。”
魈低声“嗯”了一下,伸出自己的右手。
折柳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攀上了他胳膊上醒目的纹身,感觉自己喉咙有点发紧,然后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缓缓抓住了他的手。
隔着薄薄一层手套,她感受到了他的温度。
鸟的体温比人类要高。
她又浑身冒着寒气,两相相碰,双方皆是一僵。
杀戮、嚎哭、怨毒、仇恨,潮水般的恶意顷刻间便将她淹没,打散了刚刚升腾起的若有似无的暧昧。
“你怎么样?”魈的声音传来,让那令她脑壳生疼的哭喊微微消减了些。
“我没事。”折柳勾唇冲他笑了笑,然后心想一不做二不休,眼一闭心一横,张开手扣住了他的五指,指尖略微拂过他的手甲,身上彻骨的寒冷也逐渐散了。
魈没再说话,也不曾对她的行为提出半分质疑,因为他确然感受到了那经年累月积压于他身上的业障轻了些。
折柳眼一闭心一横,紧紧和他十指相扣,惯常冰冷的手心竟也沁出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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