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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访义庄3
如今的师平新旧两派不和几乎已经人尽皆知,只是对于这个延续了几百年的王室而言,新旧交叠、权柄更替,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所以并没引起外界多少关注。
但若是留心的话,便知师平这一次的内斗是由三年前郡主暴毙开始的。
师平历来以嫡为尊,不论男女、不论贤能,郡主林淼本是名正言顺的嫡系,但她暴毙后,便由庶子林孨继位了。于是一直围着嫡系转的旧贵族和林孨扶持的新贵就此开始了权力斗争。
只是当年郡主的暴毙并无破绽,所以并未引起人的怀疑。至少师平旧贵是不怀疑的,否则早借此向林孨发难了。
但若说全师平都对此一无所知,那是不可能的。王储之死这样大的事,要有多少人受牵连?要多少道礼节才可收棺入殓?这其中定然有人只手遮天、偷龙转凤,才将郡主尸首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师平运来扬川。
而在师平有“只手遮天”之能的人,几乎屈指可数,右将军涂珂便是其中之一!况且他还对郡主故衣的事表现的如此极端,让人很难不怀疑他与此事有关,至少知道些什么。
其中辛秘涉及太深、太广,一时难以理清。但眼下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义庄是不能再留了。
赵赦看着眼前这个小丫头,料得到她过往求生必然不易,终究心生不忍,问:“还有谁知道你住这里吗?”
赵小山一怔,这是在……担心她?
今夜赵小山看似被动,其实也一直在盘算试探。眼前这两人虽然看着霸道,却不肯滥杀无辜,否则就冲她刚才的表现,直接用刑逼供岂不更快,何必如此浪费时间与她周旋?这两人必不是涂珂的爪牙。且观言行,又颇有君子之度,想必出身正派,再看衣着气质,应当出身显贵。所以赵小山也愿多信他们几分。
赵小山想了想,说:“大概有几个人吧……怎么?”其实没人知道,她故意如此说。
赵赦叹了口气:“这里不能再待了,正如你所言,那棺里确实是师平郡主。只因为那件衣裳曾出现在红翠楼,红翠楼便遭了灭顶之灾,你说你‘家’里窝藏郡主尸体,你会怎样?”
赵小山配合地露出惊恐的神色,但赵赦却在此时撒了抓银票的手,赵小山几乎是下意识地连忙将银票往怀里揣。
赵赦似笑非笑地看她,她尴尬了片刻,又想人不为钱天诛地灭,脸皮很快厚了起来,况且这本是她应得的,倒是赵赦用她的钱来试探她,做法很不地道!
赵赦收敛神色,指着郡主的棺,认真道:“这一院子破棺白骨,你唯独留着这一个,甚至保护的完好如初,我相信你一定有你的原因。而且我也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修炼过,你仍有秘密,不过你可以保留。但是,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只要我满意,不仅保你一命,还可以给你安稳的生活。”
赵赦将话摊在了明面上,再这么试探来去,到天亮了也套不出赵小山的实话。
其实经过方才几番试探与沟通,双方对彼此已经相当有数了,赵赦认为赵小山家道中落流落街头,身世虽惨,但生命力顽强,且图谋不小。而赵小山认为,这两人出身很好,侠义心肠,因意外卷入阴谋的调查,然后跟着一些微末的线索摸着石头过河,然后就摸到了这里。
既然探出了来龙去脉,双方就可以适当的合作一下了。
赵小山也正色问:“你们究竟是谁?到底要做什么?”
此时赵小山心里另有一番计较:既然对方不是敌人,且又有能力、又有线索、还有钱,那就是朋友啊!她现在需要有共同目的的朋友!她虽然知道义庄的秘密,但毕竟人微言轻,身份上又不自由,想以此做文章搞出些事根本不可能,倒不如搏一把,跟这两个人合作,自己不仅没有损失,反而有了更多的可能性。
“怎么?姓甚名谁也不敢说吗?”赵小山追问。
赵赦眼睛也不眨一下,张口就来:“李勤。”
赵行苏也不遑多让:“李岳。我们是叔侄,看长相你也知道了,至于我们是谁……你没必要知道,肯定能保你就是了。”他故意露出一抹傲色,显得对家庭实力很有信心,仿佛有能与师平叫板的底气。
赵小山问:“所以,你们与师平无关,那你们为什么要参与这事?师平的仇家?”
赵行苏拍着自己的胸脯,义薄云天道:“我们是正义之士,追查冤案,义不容辞!”
赵小山白眼翻上天,一点面子都不给。
气氛有些尴尬,赵行苏讪讪地收回动作表情,用眼神询问赵赦,得了赵赦首肯,赵行苏才敢说出真相。
赵行苏正色道:“锯子姑娘,我们没骗你,我们追查此事确实是为了公义!堂堂师平王储意外身故,尸体不在陵寝,而出现在这里,其中诡异你也亲眼所见,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赵小山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即将说到关键信息,心也跟着揪了起来,不由得敛起神色,看着赵行苏,等他说下去。
赵行苏的声音也彻底沉了下来:“有人用秘法炼制活人献祭,只要符合条件的人,无论平民百姓,还是王公贵族,一律会被戕害,郡主就是其中之一!你以为如今‘三川四室’就是最大的力量吗?不!不是的!这世上还有另一股力量,连‘三川四室’都不放在眼里,但却没人知道是谁、在哪里、要干什么……”
赵小山小脸一白,这回是真的毛骨悚然!但她仍有疑惑,并问了出来:“既然无人知道,你们又如何得知?”
赵行苏坦然道:“因为多年前我也被盯上过,当时以为是一场意外,甚至事后也没发现什么端倪,但同时期类似的事有些多,放在一起一比对,才发觉不是巧合,于是我们把出事的人各方信息整合在一起,但却没什么特别的。直到现在,近十年了,我们才勉强摸出一些线索……”
赵小山连忙问:“什么线索?”
赵行苏道:“阴五行。”
赵行苏与赵小山说着,而赵赦则在一旁观察着赵小山的神色。
他觉得赵小山的一切表现都合理,疑惑、震惊、委屈、愧疚……种种情绪她都有,但唯独没有一个孤女被卷入可怕的事件中最应有的恐惧!
她无所畏惧,甚至还借机盘算。
这个锯子姑娘看起来扛不住他一掌,但是却处处拿捏,处处不退让!连哭带闹的一通,就能让事情按照她的节奏走。赵赦也并不怀疑,就算是此时遇上心狠手辣的涂珂,她也有办法保命。
赵小山疑惑:“阴五行?”
赵行苏点点头,神色越发严肃:“这世上有阴就有阳,但凡是存在的事、物、道、理,都有反面的存在,五行也不外乎此。但我们日常所知的五行、所应用的五行力量,都是阳性的。可现在就是有人在使用阴五行的力量,至于要做什么、要达到什么目的、会造成什么后果?无人知晓。而眼下,已经有许多符合条件的人因此丧命,所以我们要想办法查清并阻止。”
赵行苏说着,目光落在院中的棺木上。
“所以郡主也是符合条件的人?可我们人本都是五行之内的,谁的命格都逃不出如此……”赵小山恰如其分的疑惑提问,极力掩饰住衣袖下微微颤抖的手。
赵行苏摇摇头,说:“你说的没错,但却也不同。五行有金、木、水、火、土,但大部分人都是混合型人格,有的人金多水少,有的人火多土少,总有长短,并不纯粹,甚至连五行平衡的人都很少。但有极少数人却是纯金、纯木、或者是纯水、纯火、纯土,阴五行就是需要这种命格。也只有这种人的命格凑集的五行才够纯粹,只要集齐这五行的人格,转阴为阳,并不是难事。”
赵赦暗惊赵小山对命理等说法也有所了解,就见赵小山一本正经地问:“但是按照红花巷里算命大爷的说法,纯命格的人最是大富大贵……”
赵赦暗中扶额,这丫头时真时假,虚虚实实,刚透露一点就立即补一记烟雾弹,惯会迷惑人,这怕也是在街头混久了养成的。
赵行苏冷笑:“那郡主算不算大富大贵?”
赵小茫然的点点头,又问:“可其他棺中也不尽然都是富贵人,还有个别衣衫还打着补丁呢?”
赵赦插话道:“今日是破衣烂衫,明朝便华盖冠顶,只要命格到位,又有什么奇怪?贫贱变富贵,富贵变贫贱,本是平常。”
赵小山听了这话神色蓦地沉重了几分,仿佛忆起了什么。这一下赵行苏和赵赦都留意到了,却都默契地不动声色。
赵小山沉默良久,道:“所以有很多大户人家的人遭到毒手,但却也都如郡主一样,死因被掩饰的很好,所以没人发现、没人追究……而跳出来追究的,就如涂珂,便是知道内情的,而且极有可能还参与了,对不对?”
赵赦点头:“没错,现在可以断定的是涂珂对此事知情,毕竟这涉及到师平内斗。但他参与阴五行与否无法确定。”
赵小山仿佛是忽然又冒出一个念头般,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既然连师平郡主都遭了毒手,那近些年‘三川四室’里出事的其他人呢?近些年这些权贵们可不太平,会不会也是因为这事?这股力量可怖如斯,单凭你们两个如何对抗?为何不联合其他家呢?”
赵小山这番话乍一听没毛病,可从她口里说出来却不合适极了,眼下符合赵小山身份和利益的唯一诉求就是保命,也该是保命。就像一个饿肚子的乞丐,刚到手一个馒头,还没等吃就开始操心国政了似的,不合理,且可疑。
赵赦压下心中的怪异,谦虚地问:“那如你所言,联合哪家为妙?近十余年来,各家几乎都有变化,生老病死也不在少数,实在无法判断。”
赵小山心中警觉,皱了皱眉,说:“我在酒楼打杂,偶尔听那些达官显贵酒后议论关于‘三川四室’的内乱,原本只是当个乐子听,今日听你们这样一说,或许一切都不简单……”
赵赦敏锐反问:“谁家不简单?”
赵小山冷笑一声:“那得你自己去打听了,一百两可买不来这些消息!”
赵赦面色一滞,略有些尴尬,赵行苏见他吃瘪有点想笑。
赵小山补充道:“况且我就一个小杂役,这些大事哪里轮得到我参与?你们还是自己想办法吧!真是的,‘三川四室’里谁家纯命格的出了事就去查谁啊,还用问我么……”赵小山嘟囔着。
赵赦悻然点头:“嗯,言之有理。”
赵小山拍拍手上的灰,说:“天快亮了,你们该走了,郡主的尸体你们要就带走吧?”
“我们要郡主的尸体做什么?”赵行苏说。
“那就好!”赵小山转身走到墙边拿了一把铁锹给递到他手里,迎着他疑惑地目光说:“翻过墙往西走,有一个大土坡,那是片坟地,你去挖个坑。”
赵行苏大概知道了赵小山的意图,便也顺着她,拎着铲子飞出去,然而顷刻间又飞了回来,落在墙头上,问:“这么近?”其实那片坟场并不近了,只是离凶案现场却是太近了。
赵小山回了三个字:“灯下黑。”
赵行苏恍然大悟,不再废话,飞去挖坑。
赵小山回了自己的小闺房,翻箱倒柜的拿出一套干净的衣裙,小心地给郡主的尸骨套了上去,然后才将棺材合上,又找来斧子长钉,将棺材钉好。这里原是义庄,一应工具都齐全。
棺材钉好,赵赦一掌轻松托起棺材,循着赵行苏的方向去了。而赵小山也不闲着,动作飞快地将自己生活过的痕迹都毁去。
而这一切落在远处的明溶眼里却是另一种意思了,他看到赵行苏拿了铁锹到坟场,一阵尘土飞扬之后挖了一个大坑,果然没过多久,赵赦就一手撑着一口棺飞了出来……显然是赵小山已死。
明溶不是心善的人,尤其对待有过节的人更不是。但他也并不是不具备人的情感,短短两天内,亲眼看着发生在赵小山身上的大起大落,心中难免唏嘘……
所以不如回去就说是她承受不住打击自尽了?明溶想着,头也不回的离开树林回客栈去了。
坡上赵行苏用铁锹将土丘拍得瓷实,为怕人发现端倪,还扯了几株野草掩盖新坟。然后又从别处挖了一块残碑,用法力把外表打磨平整后,用匕首刻下“爱女沐沐”,一应生卒年都编了新的。
郡主本名林淼,取木取水,便做沐。如此留碑,是悼念,更是标记。
等赵氏叔侄回来,赵小山已经坐在义庄门口等他们了。她还顺便把一些衣物和被褥等能用的东西偷偷塞进破庙。那里乞丐多,能用得上,他们用过的东西也不会再成为证物了。
“如此咱们便各回各家吧。”赵小山先开口说。
赵行苏问:“这不是你的家吗?”
赵小山看傻子似地:“以后不是了。”
赵行苏又问:“那以后我们去哪儿找你?”
赵小山疑惑:“找我做什么?”
赵赦抢话道:“锯子姑娘,即便我们不找你,你就不找我们了吗?况且我答应要保你性命。”
赵小山点点头,说:“樊家酒楼,在西鬼街前头的路上,我在那里做工。”说完又赶紧补充道:“来的时候走后门,千万别去前门叫我!”
赵赦答应了,说:“我们不常住茴洲,几日就走,但凡你有事,到含潇阁找文掌柜。”说罢,从赵行苏腰上扯下一块玉佩递给赵小山:“尤其是你想起那个阵法的时候。”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赵小山接过玉佩,触手凉润,是块好东西,但却雕了朵桃花的样子,且络子精美,还是粉色,一看就是女孩儿的东西,于是她奇怪的看向赵行苏。
赵行苏挠挠鼻子,他也忘了是哪个姑娘送的,因出来的时候嫌夜行衣太黑,便挑了个亮色的玉戴上了,谁知道还派上了用场。
交代完后,赵小山拒绝了赵氏叔侄的护送,赵氏叔侄也不客气,兀自飞也似的走了,而赵小山也独自返回城里了。
不过终究各怀鬼胎,进城后,赵小山没有回客栈,赵赦也留下赵行苏躲在暗处跟踪赵小山。
不过赵小山也真是有事儿要办,在城中的街巷里左走右走了一阵,竟然真的来到樊家酒楼的后门,在墙根学了几声鸟叫,门就从里打开了,一个厨娘似的胖大妈把赵小山迎进去。
赵行苏看赵小山没骗他们,便也放心地离开了。可他终究对茴洲的了解太浅了。
这个后厨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却不一定只是后厨而已。此时若是换了明溶来,他一定会亲眼看着赵小山洗漱睡觉,才敢确定这是后厨,因为茴洲这地方藏着不少地下赌场或是暗娼馆,你亲眼看着走进去的人,下一秒冲进去抓,人可能就不见了。赵小山也不负所望,很快就消失在一口大水缸后面。
茴洲虽以风月扬名,但面上的赌坊、青楼等都是过了官府明路才能经营的。而所谓“过明路”,不仅要钱多,还要权大、门路广。是以茴洲的风月场背后都各有神仙,不过都是掌柜当家,真正的老板从不露面就是了。
而那些想在这些行业分杯羹,却又没有通天本领“过明路”的,就只能把生意都隐藏在地下。可酒香也怕巷子深,于是这些地方为了方便揽客,就培养出了一批介绍人,也就是赵小山所从事的勾当,是以说起来才引得众人不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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