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洛

作者:天空有朵雨做D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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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师妹,好久不见了


      安家谋划落空,没几日被抄干净了。王后是最末被处了刑,听说是楚王亲自监斩,只可惜这些事传到栖岩耳朵里时,她正坐在离楚的车上。春节一过,栖岩和容屿便同楚王辞行,带着血魄便离开了,临走之际,忽而收到了宗主的信。

      信上寥寥几句,叫她回程途中,顺道走一遭陈国七凰城,捎上段南薇回峰。栖岩不得不对宗主这个“顺道”存疑。楚国离鸾羽不过几日路程,而陈国七凰城却身在漠南北境的交界——这算哪门子的顺道?再说这段南薇,年纪轻轻偷学禁术,私逃下山,要带这么一号人物回峰,横看竖看,都和‘顺’字扯不上半寸关系。
      ?容屿坐在桌子旁,见她神色僵硬,便笑道:“回峰的行程又要耽搁了?”

      栖岩收起信:“宗主让我去陈国找个人。”

      “那好,”容屿删繁就简,“我们就此别过。”

      ……什么?

      栖岩心沉了一半——陈国这么远的吗。

      虽说理解容屿举足轻重的地位,以及他身后可想而知车载斗量的国事要务,但若说自己没有让容屿同去陈国的想法,那肯是自欺欺人了。她转开头,轻车熟路地摆出毫不在乎的样子,故作潇洒地朝他摆摆手,口是心非地敷衍道:“嗯…嗯…”

      容屿许是舍不得楚宫这上好的竹叶青,又啜了一口,才道:“找到你要找的人,尽快回峰。若有机会,我会去看你,”随即拿出一个小盒子,伸手递给她,“这是血魄,好生保管。”

      栖岩深明大义地点了点头,接过木盒,状似无意道:“你呢,你要去哪?”

      容屿放下茶盏,面色如常:“郑国。”

      不知为何,她此时才想起来,那醉花阴的玉阙姑娘,正是郑国人。

      同容屿分开后,栖岩在城外踽踽独行两日。受着初春的寒凉,蓦然尝着了形影相吊的孤单滋味。从前身后不是楚朔的絮叨,就是堇瑟的冷言冷语,她总盼着清静日子,现在一看,倒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有人相伴,何时成了人生常态了?

      城外荒凉,地皮也觉着不如城内的牢靠,随时都能陷下去似的,路也歪七扭八,走不踏实。栖岩行至一个废弃的月老祠,想着天色晚了,便卸了行囊,打算在此过夜。虽然漆黑一团,但她想着,月老他老人家牵了那么多红线,应该不会得罪各路仙友各方鬼神,不至于赶上什么鬼怪通灵之事。

      于是她便壮着胆子,朝里走去。

      推开吱吱作响、年久失修的大门,灰尘扑面而来,呛的她眼泪鼻涕横流,正进退维谷,猝然蹿出一群耗子,蹿得她心碎胆裂,失声大叫,连退数尺。正魂飞魄散之时,又祸不单行,倏地踩上什么东西。

      此时栖岩本就是惊弓之鸟,便又是一声惨叫,她回身看去,一人嫌弃万分,双手正用力堵住双耳,斜睨着她。栖岩目瞪口呆,反应了半晌,惊叫:“师叔?!”

      “轻点声,”忧服悠悠放下手,掸了掸被栖岩踩脏的靴子,“前脚刚在宗主面前夸你几句,后脚就练上了狮吼功?”

      栖岩霎时眼眶含泪,久久没有回神,紧紧盯着段忧服,仿佛他像个从天而降的宝贝,稍不留心就转瞬即逝了,嘴巴再狠毒也陡然成了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她一把抹掉眼泪,浸在感动里:“师叔,你是来找我的?”

      见她一副委屈模样,他叹了口气,朝她背上轻拍两下:“不然来被你踩的?”

      栖岩闻言,眼泪更如决堤之水,仿佛要将下山大半年以来受的委曲求全,胆战心惊悉数发泄出来。忧服见她悲伤愈演愈烈,形势一时难以控制,嬉皮笑脸登时收了起来。

      这几日形单影只,事事小心,时时绷着神经,生怕遇上什么叫天不灵叫地不应的情况,还未到七凰城,倒隐隐有了些打退堂鼓的念头——虽然栖岩不愿意承认,但她确实不是什么无所畏惧的傻大胆。忧服的出现,若用栖岩脑海里的比喻句,那便是在汹涌波涛的海上,难以为继之时,抓住一截浮木,在寒风飕飕的山谷,身着单衣,捡到加厚的毛氅,烈日当头的酷暑,口渴难耐,恰逢一汪清泉。?
      栖岩抹了抹抽刀断水的眼泪,睁着模糊不清的眼睛:“师叔无碍了?身体好些了吗?”

      忧服原以为她溺在前尘往事里半日都出不来,瞧她百忙之中竟能分出心思管他的死活,顿时长眉一舒,委屈道:“这不是拖着病体,依旧千里迢迢赶来了吗?”

      栖岩一听,慌忙拿出行李。日前他三令五申着鸾羽的身家性命全系在血魄上,如今血魄就在她手上,她便想让忧服立时夸夸她。栖岩翻箱倒柜取出容屿给她的木盒,匆匆打开,这小盒精致万分,甚至隐隐刻着龙纹——只是小盒虽好,打开后,却空无一物。

      栖岩又翻来覆去找了一圈,瞠目凝眉,血魄呢?

      段忧服见她愣在一边,寻了个舒服草垛坐下,瞥了她一眼,算无遗策一般地毫无惊诧,懒洋洋道:“怎地,被人耍了?”

      栖岩“啪”一声合上木盒,随手朝行囊上一丢。容屿故意的还是真的忘了装进盒子里啊?她捏紧拳头:“容屿!我现在去找他。”

      “站住,”段忧服换了个坐姿,“说风就是雨的性子是真改不掉,容屿两天前快马加鞭赶回安阳了,你上哪找他?”

      “我……”栖岩抬眼,不是说郑国吗……便支吾,“安阳?”

      段忧服不咸不淡转开了眸子:“他给我写信了,说要自告奋勇,暂且替你保管血魄。”

      等等。

      “这么说,所以早在枥安,你便晓得苏萧就是容屿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听见忧服一口一个‘容屿’,栖岩适才有所暗淡的怒意,此时又毫不客气的烧了回来,“既然他告诉你他带走了血魄,你还任凭我被他耍?你,你,你究竟是谁的师叔?”

      段忧服长眉一挑,有些无赖:“丫头,你总是要吃些亏的,不吃亏,怎晓得平日里,为师是怎么为你遮风挡雨的?倘若你不长眼,还以为是这世道友善,那我这几年的苦心,岂不是付诸东流了?将来谁来感激涕零地在我跟前尽孝呢?”

      栖岩冷笑道:“我哪儿活得过你啊,上哪尽孝去。”

      段忧服低笑一声,对栖岩的刻薄话毫不在意:“吹胡子瞪眼做什么,方才不是看我还跟看大罗金仙似的,快跟半刻前的自己借鉴借鉴,为师还是喜欢你那时的眼神。”

      栖岩:“……”

      他咂巴了下嘴,又道:“至于容屿——人在江湖,有个假身份,也实在算不上什么骗人。为师想着,你们日后交道这么多,你总会知道的,我何必操这个心,对不对?”

      栖岩:“……”

      真想给他的嬉皮笑脸来个一拳半拳。

      段忧服来了之后,栖岩腿脚也快了起来,半月后,段忧服段栖岩,鸾羽最不省油的两盏灯,伫立在了七凰城郊外。

      按忧服不可一世的话来讲,若不带着段栖岩这么个累赘,他五天前,就已经带着段南薇回了鸾羽了。栖岩想着他这位乱世英雄的师叔,自从他受伤后,内他们每走两个时辰,他便要休息半刻钟,体谅着他之前舍生忘死、替鸾羽受了段秦一记闷亏的大义之举,栖岩也就尽心尽力的照顾着,却在这么一番不辞劳苦、忍气吞声之后,却被他反咬一口。

      栖岩额前的青筋突突地跳着,望着面前正喝着凉茶,对于自己是个累赘一无所知的大爷,勉强挤出个笑:“师叔,不是说段秦对您虎视眈眈吗?你这样光明正大地招摇过市,身边也没个人保护——我一个人肯定是不够的,要不,您还是回鸾羽歇着吧?”

      “地海三日,他就差没把我抽筋剥皮了,可讨到半点便宜?”大爷坐在木椅上,又啜了一口茶,笑眯眯道,“倒是你,怎么刚过河,就拆为师的桥呢?”

      栖岩见他茶喝的香,后知后觉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您伤都没好全,还要来这七凰城,段南薇到底是什么人?”

      段忧服适才挂着的无赖笑意堪堪卸了,想到什么,低下眼睛:“你和容屿刚到楚国,段秦便查到了你们的行踪。若叫段秦起疑你们所行目的,天下便且有的闹了,还好你进宫了——段秦能耐再大,手伸进楚宫也费些心力。后来容屿又回了趟安阳,替咱们摆平了不少段秦的鹰犬……若你再见着容屿,要多谢谢人家才是。”

      “会的会的——然后呢?”

      忧服撑着脑袋,不紧不慢:“段秦暂且还不知道血魄,不过,也只是时间问题了。段秦心思难猜,不好牵制,宗主才叫我们来这七凰城一趟——段南薇是段秦的女儿。”?
      栖岩抽了一口凉气:“啊?”

      “段秦离山时,段南薇还未出世,两人也算素未谋面。不过宗主想着,好歹父女一场,也算是个筹码,日后说不准能用上,”风骤起,吹起他的发带,“鸾羽仙地,世人都想一窥究竟,只有他们父女俩,一前一后,争着抢着下山,”忧服在不嬉皮笑脸的时候,倒真有说书人嘴里独步天下的气质,他轻笑道,“确是亲生无疑了。”

      歇过脚,慷慨打赏了茶棚子,栖岩和忧服沿着崎岖坡路,望见了七凰城门。只是城墙边成群结队围着好些人,皆是灰头土脸,难民打扮,一部分尚且衣料完整,有些甚而只勉强套了个粗布,捉襟见肘,不修边幅,若手里再拿个饭碗,便彻底同要饭瓜子分不出雌雄来。这群人前贴后和,倚在城门边拉牲畜的车边,为首地正同官兵求情,像是在哀肯着进城避难。

      忧服扫了一眼,轻笑:“如今难民都涌进都城了,也不知这陈国君侯,午睡可醒了。”

      栖岩问:“咱们要帮帮这些难民吗?”

      “怎么帮,”忧服挑眉,“帮了一时,以后呢,他们若还要去八凰城九凰城,你可还能帮?”

      栖岩没吭声。

      “他们的日子,总归是他们自己过,”忧服睨她一眼,“你哪儿来的自信,觉着侯君帮不了的,你能帮了?”

      栖岩犹豫片刻:“难道要袖手旁观?”

      “丫头,”忧服缓缓抬眼,朝城门外望去,“这群人傍门依户,在兵连祸结的世道里能相互取暖,未必就活不下去。”

      说着,段忧服眯了眯眼睛:“我初下山时,路过一处村落,见那里人人生食白果,一时惊讶,原以为是这村民不知白果有些毒性,便上前告诫,结果发现村民人人都知道——知道,但还是吃,”忧服半倚在树干边,斑驳树影映在他眉间,“经年大旱,地里长不出苗,县衙赋税又不减,只得靠食山边野生野长的白果饱腹。有毒又如何,他们没有第二条路,不吃便饿死,若吃了,说不准还能残留半条命。不算活路,又是活路。”

      忧服见她不说话,朝她看过来,低声一笑:“丫头,这世上的苦,书不尽言,言不尽意,你从何而帮?你有多大的力气去帮?你先帮好自己吧。”

      栖岩闻言,愣在原地,眉头紧锁,忧服没有管她,自顾自朝城门走去。

      进城后,二人朝路边包子铺的小伙子刚试探了半句,便不费事地,就听到了一耳朵闲话。小伙子隐身在蒸汽腾腾的笼屉后头,弄的暮霭沉沉,搞起了神仙下凡的派头,声音也硬拖出些不符合年纪的苍熟:“可惜!可惜!”

      按理说,国公官位很高,荣华富贵暂且不说,便是随随便便拥有个军事要权,该也是入情入理的,段南薇嫁进国公府,到那包子铺伙计嘴里竟成了什么愁眉锁眼的事。难道是说,这段南薇貌比天仙,不嫁个天子侯君,便就是牛嚼牡丹,没能物尽其用???小伙计明显是近日有些无聊,见栖岩满腹狐疑,便滔滔不绝,开始讲故事了。

      说是这国公乃是五世做太子时的太子傅,后来新帝登基,他便退休,回了七凰城。国公的儿子早逝,只独留孙子陈甚一人。即便是有着五世的颜面,侯君也并不重用他们爷孙俩,国公便着急万分呀,走投无路下,想了个法子,安排了一个经济困难的刺客去刺杀侯君,然后再一马当先,挺身而出救下侯君,以博侯君信任和重用。

      国公给这刺客开了诚意满满的条件,先不说钱财万两,更会一路庇护安顿他的家里人。这刺客兴许在水生火热的世道里挣扎久了,一想到自己一死,换来家里人幸福无虞的日子,左右权衡下,咬牙应下了。起事那天,一切都很顺利。刺客图穷匕首见,国公舍生救王君,事发之后,刺客咬舌自尽,王君卷泪相谢,不说提拔重用国公府,更是动了亲嫁公主的念头。

      本事事顺着谱子发展,可国公始终百密一疏。刺客动手之前,借酒壮胆,醉的稀里糊涂之下,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家里人。妻儿原本也只是以为是醉酒的胡言乱语,等国公乘着天下目光,享受王恩的时候,才惊觉事有蹊跷,于是二话不说,跑到衙门敲响了鸣冤鼓。

      受刺之时有多少死里逃生,有多少感激涕零,事发之后便是多少勃然盛怒。不过几日,陈国公府便被判满门抄斩,好在五世修书一封求情,才饶恕余辜,只判了国公一人腰斩。陈国公府一家至此,算是彻底败落了。

      栖岩瞧着伙计满脸东施效颦的唏嘘可叹,抖了抖身上的瓜子屑。

      这日暮穷途的国公府既然只剩下一大家子鳏寡孤独,她一时更加好奇她那个远房中的远房师姐段南薇,为何把这国公府当个福地,值得她好好的仙地不待,非上这里来受苦受累。段忧服嗑着瓜子,眼睛落在旁处,栖岩叫了他半响,才堪堪回神,收拾出了他散漫不惊的笑,回道:“何事?”

      栖岩考虑到段忧服这一路的拖沓磨蹭,问道:“咱们是不是明天再去?”

      段忧服停下手,将茶盏一饮而尽,笑道:“为何明天?”说罢起身,长袖飘飘地拎着栖岩,朝街上走去。

      国公府门前没有护卫,只三两棵年岁颇久的梧桐树,点缀着破落不堪的门庭。栖岩敲门敲了老半天,才一个模样清秀的小童开了侧门。她朝小童裣衽而拜,学着堇瑟平日在容屿身旁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朗声:“我家公子是府上少奶奶的长兄,单名一个服字,特来拜见。”

      小童眼神直溜溜在栖岩和忧服身上打转,转了好几圈,才将信将疑的回了礼:“请两位稍等,我前去禀报。”

      栖岩深谙其道地回:“劳驾。”说罢,目送小童转身而去。

      忧服好笑地看着她:“出来几日,学了不本事呢。”

      栖岩刚想回答,侧门又开,来了几位看上去有些年纪的姑姑们,领着他们进了门。偌大国公府,门庭衰落至极,只有三三两两的小丫头扫着路,见到他们,也权当没见到。忧服敛着神色,淡漠至极,完全不似平日那番没个正形。

      七拐八拐,停在了一个素雅院子外。姑姑朝忧服拱手:“请。”

      忧服微微颔首,领着栖岩朝院里走去。阳光刺眼,藤架绿植遍布,不远处栽着几株桃树。一个嫩黄衣着的女子背对而立,身段纤细,落落不妖。

      听见有人走近,她放下手中浇水壶,回身。

      纵然栖岩瞧过了安缕缕那样石破天惊的容貌,依旧被面前这双流光溢彩的眼睛,伤到了元神。她想,之前心中巍然的、照着安缕缕那张脸丈量美女的尺子,大概是要改姓了。

      料想她一个女孩子都被南薇美得五迷三道,栖岩朝忧服看过去——原以为他定是呆怔地半天说不出来话,没想到他闲庭信步似地,不知从哪找了把椅子,已经不见外地坐了下来:“小师妹,好久不见了。”

      南薇轻叹一声,朝忧服走去,轻手轻脚跪下,低声:“见过师兄。”

      忧服道:“我们此行何为,信上都说了吧?日前下山时你许的诺,可还记得?”

      南薇垂着眼眸,迟迟没说出口。就在栖岩以为他们俩僵持不下,正欲开口解围之时,南薇喟叹一声,那声音百转千回,像是途径了旷世萧条,空叫人留了满腹惆怅:“记得,”

      “但,”段南薇蓦然朝忧服磕了个头,“我尚有一桩心愿未完,可否请师兄,宽限我几日。”

      忧服抬眼,半天没有着落的眼神,终是落到了她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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