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沧岚[水仙]

作者:子一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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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间章追日逐月


      有谁在白日里追逐太阳。

      有谁在黑夜中追逐月亮。

      他们沿着河流生长,在热烈里生长繁衍。直至天上的红球成了十个,画着图腾的兽皮被燃尽——然后天上的火球又归于一个,流火吹散的人汇聚只成一个部落,流下火焰的红球有了它的名字——它叫日,被亲切地叫做太阳。

      于是他们再次追逐太阳的脚步而活,沿着河流,直至落日最后一丝余晖被黑夜吞噬,他们颤抖着躲藏。

      它们肆意生长,生来强大,所以在黑暗中搏斗厮杀,强的臣服于更强者,野蛮求生。阴凉的夜,空中挂着的玉盘所发出的光芒是它们野蛮生长的温床。然后更强者诞生,相同样貌的成了族群,夜空中的玉盘是它们力量的泉源,那是太阴。

      所以它们沐浴在太阴的光芒中嘶吼着生长,直至天边浮现最初的一抹晨光,它们怒吼着蜷缩。

      这是最初那段时间的样子,而后——

      天上终于多了数不清的星子,闪烁的星光间有看不见的丝线牵引着彼此。

      她在河边垂着湿润的长发,眼中闪烁着正午时分才有的光芒。她纤细的手捧起清亮的水滴在头发上,她唱着——

      太阳何时不落下

      娃娃夜里不回家

      月亮啊月亮

      我从太阳里走来

      你可同太阳一样慈爱?

      追太阳的勇士成了所有人

      什么时候啊

      脚上开出月亮的花

      ……

      路过的猎手被同伴簇拥着,听见了她的歌谣,他问:“月亮是什么?”

      她的头发在空中划过一条漂亮的弧线,水珠抖落在猎手的脚边,她转着圈,绕着猎手和他的同伴,他们哼着调子拍着手,听她的的声音像飞在枝头的鸟雀:“在父带领男人们去狩猎的时候,在母去往其他部落寻求友好的时候,星星走到我的面前。她说啊:你看白天里天上挂着日,夜晚里接替他位置的叫月。太阳守在白天,月亮守在夜晚……”

      “不要犯傻了!暮!我们就该在太阳落下的时候待在山洞里,不能再去外面!那不是我们的世界,不是我们能踏足的地方!”猎手严厉地打断少女歌谣般的讲述。

      “朝,你说这是为什么呢?哥哥们,请你们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呢?”少女依旧旋转舞蹈,“我们都是大地的生灵,在天空之下生活,为何不被允许在黑夜游行?既然已经在白日拥抱太阳,为什么不能在黑夜抚摸月亮呢?”

      猎手拨开围绕他的人群,按住自己妹妹的肩膀,让她停下来,“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在父睁开眼之前,在母睁开眼之前,在我们都睁开眼之前就一直都是这样!我们不能踏足黑夜!你忘了那些没能在天黑前赶回山洞的人吗?他们没有再出现,再也没有出现。黑夜是诅咒,是无日神庇护之所,所以我们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封住山洞,生起火堆,躲避诅咒!这有这样我们的族群才能延续!”

      暮笑着,转着圈挣脱了朝的手,湿漉漉的头发甩出的水珠直接打在朝的脸上。她蹲下抚摸着一直在一旁睡觉的小宠,“一直都是这样,那就一定正确吗?哥哥啊,你是最勇敢的猎手,是将来会比阿爸还要伟大的带领族人走向更远处的人,为什么你没有去黑夜一探究竟的勇气!我要去,我要到夜里去,去看星星,去看星星口中美丽的月亮。它一定和太阳一样让人向往,一定和太阳一样温柔!它会庇护我,它会庇护我们!”

      “暮,你不要犯傻了!星星是什么,月亮是什么?你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听来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是其他族群派人来蛊惑你了吗!”朝想要抓住暮,却被她灵巧地避开。

      “星星啊,就是星星。那是一个无法入眠的夜,她就在我的耳边说:既然没有办法睡着,那为什么不去看星星和月亮呢?我问她是谁,她说,她是星星。我问她什么是月亮,她说:月亮就是太阳落下后会代替太阳的事物。”

      听了她的话,她的哥哥们总算可以找到一个更好的劝阻的理由,他们齐声说:“暮,你那一定是做梦了?”

      “是梦吗?”少女皱着眉,好像在困惑,在思考。她怀里的小兽无聊地打了一个哈欠,然后跳下了地,甩着尾巴进了一旁的草丛里。

      “是,那一定是梦!”

      湿润的黑色长发在下午最热烈的阳光下闪烁着光芒。

      东边突然出现了许多黑点,接近之后他们终于看清那是身经百战的猎手和他的伙伴,而另一边也同样有着笑容和蔼的养蚕女和她的伙伴。

      “阿爸!阿妈!”少女兴奋地朝他们招手,一时间不知道该向谁奔去才好,只犹豫在原地左右张望。

      “暮,今天你的胡话我就不告诉阿爸了。好好记着你哥哥的好吧!”少年们迎着猎手们跑去。

      但少女踌躇在原地。

      月亮啊,是要看的。为什么不能看呢?

      ……

      夏天闷热又潮湿,怎么能一直在点着火堆的闷热的洞穴里安眠呢?冬天寒冷,白日渐短,又怎么一直有足够的时间收集足够的柴火和食物呢?所以不断有人在夜里失去呼吸,或许是初生的婴儿,或许是年幼的孩童,或许是受伤的壮士,或许是年迈的长者。

      他们是追逐日的勇士的后裔,跟着太阳迁徙。那既然已经追逐了白日的光和热,那为何不去追逐夜里的光,而是囿于白日的荫庇呢?

      在所有人都沉眠的时候,暮还是悄悄走出了洞穴。她很早之前就在盘算这个计划了,在洞穴里某个不起眼的地方,她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小通路。每天夜里她睡在盖在洞穴的木板和泥土上,听着通道里细小的“呜呜”声,那是风声吧……

      她从未见过这样纯粹的黑暗,爷从未见过那样惨淡的洁白——在天空中泛着光的圆盘却好似不会像太阳一样发光照耀世间。远处传来不知名的兽嚎,她有些怕了。

      黑暗中本是只有黑暗的,但她的身边飘起了星星点点的光芒,在草丛树木间飞动,照亮小小的一方天地。幽幽萤火闪耀在她的眼中,星星点点的光亮似是夜的精灵绘制的幻梦,她看得失了神,想要触碰却是不敢。

      “去吧!”有谁在她的耳边低喃。她便看着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圆点亮起,汇聚成一条延伸至最高的山的山顶的路。

      “去吧,不要怕!”

      后背仿佛被轻轻推了一下,她便顺着那股力道向山顶奔去。这是她无比熟悉的道路,光点闪烁着似乎在为她欢呼。

      她感觉过了很久,终于到了山顶。她喘息着抬起头,和那个圆盘好像很近很近,就像一伸手就能碰到一样。所以她伸出了手,但是什么也没有。

      呼吸平复后,她猛然想起那个指引她的声音。似乎是若有所感,她转过身,惊讶地呆住了。

      那些为她引路的光点跟随着她的脚步汇聚到她的身后,闪烁沉浮。那些光芒忽明忽暗,和太阳长久的照耀截然不同,没有给人带来温暖,却很神秘,让人很想接近。

      她伸出手触摸,食指点到了一个光点,没有什么实感,但却好像碰到了什么一样,就像阿妈纺织出的最细腻的丝绸一样。

      这是星星吗?她这样想着,上前一步想要触碰更多。

      但“星星”好像被吓到了,被她触碰了一颗之后,所有悬停在空中一动不动,唯有微光闪烁。

      然后在下一瞬,数不清的“星星”朝她飞扑而来。她被惊得闭上了眼。但是“星星”朝她的身后掠去,她再睁眼时顺着“星星”们离去发方向看去——它们落在了天上,像是数不尽的亮闪闪的眼睛。

      可是余下了一颗,被她触碰过的那颗。

      她把那颗被落下的星星虚虚捧在手心,“你不和它们一起回天上去是舍不得我吗?”

      像是玩弄,她在遗落的星星上轻轻弹了一下。但是她又被惊住了,被她自己的恶作剧。似乎是受不住轻轻的一弹一样,星星四散开来,却又成为了数不清的萤火——一个又一个亮着尾巴的小虫子,飞回了草丛树林里。

      她撇了撇嘴,想要去捉回来,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喵~”

      “阿照?”她有些疑惑地唤了一声,一旁的草丛颤动一阵,从中窜出一只小兽来。

      橘色的皮毛油光水亮,一双竖瞳幽幽地看着她,却是没再靠近。

      她想要走上前去抱起它,却听到了另外的声音——人的脚步声,有人在靠近。

      她环顾四方,却是什么也没再看见。

      “你不该踏足这里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她猛地回头,却看见自己的小宠慢悠悠地路过自己走到那人身边,俯身趴下。

      是一个成年男人,穿着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衣服,声音很好听,也……很奇怪。

      那人站在悬崖的最边上,却丝毫不见害怕,他拿着一个长方的东西垂在身侧,黑色的发尾隐隐有着另一种颜色,和他的衣服一样,是她没有见过的颜色。

      而且他让人觉得很矛盾,给人一种他既不该出现在哪里却又和周围融为一体的感觉。

      不知为什么,她不害怕。她问:“你是谁?”

      但男人只是看着她重复:“你不该踏足这里。”可那双眸子里明显多了一些疑惑。

      “为什么?如果你知道的话,请告诉我为什么人不能在黑夜里追逐月!”

      “因为世间还没有月。”男人的语气好像掀不起什么波澜,但仿佛是受着上天的眷顾,莫名娓娓似乐。

      她不服气地指着天上的圆盘,“那不就是吗!”

      “那不是。”男人的眼中的疑惑越发的多。

      “那请你告诉我,那是什么?”少女质问着,自然不希望自己的梦就此破碎。

      “我不明白,”男人打开手中的书册,“明明我以白日黑夜将时间平分给人与飞禽走兽和妖,为何你们都偏偏执着于要踏足另一方的世界?人与飞禽走兽无灵泉助力,在日的庇护下安然可存;妖族嗜杀,在夜里延续。如此便是公平,这便是规则,我划下的最初的规则。”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知道从太阳中来的人不该囿于太阳之中。黑夜是未知的,我为何不能去探寻那些未知!不能去的地方,我偏要去,因为我既去了便说明我身后的所有人都有机会去!”

      “我不明白。”

      “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莫名其妙就出现在这里,什么也不知道……你是哪个部族的人?你的族人都没有告诉你不能到夜里来吗!”她有些恼怒地踢着地上的石头,这个人说话真的牛头不对马嘴,她还以为自己是遇见了和自己志同道合的人,没想到是个傻子。

      “我不是人。”

      “什么?!”她停住了动作,呼吸慢了半拍,怔怔地看着他。

      “我是神,是制定世间规则的灵神。”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很疑惑,”他的手指在书页的边缘滑动,“为什么你们都要打破这样平衡的规则?为什么星要指引你打破规则?从你踏足黑夜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开始改变了,连白日都变得不是绝对安全,还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将踏足对于他们来说无比危险的黑夜。”

      她有点受够了这个蠢笨而不知所云的神明,“所有的事物都在朝着他们向往的方向前进啊,在这里更东边的地方,有一个古老的部族。他们以追逐太阳的脚步为一生的愿望,所有人在成年的时候都要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开始一场角逐,他们在那一天里,追随着太阳的脚步努力奔跑,从太阳像是伸出手就可以碰到的时候追到太阳在身边却永远碰不到的时候。他们第一个逐日的祖先在太阳落下的时候脱力渴死,所以他的后代被告知:被祝福的孩子啊,永远不要停下追逐太阳的脚步,也永远要在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奔跑的时候停下来,因为你们不只是追逐太阳的勇士,也还是阿母的孩子。那个部族的人跑得都很快,有人在逐日的途中半路返回,有人跑向更远的地方并和同伴在那里建立新的部族,但每个停下的人都是腿脚颤抖,没有人回去责怪他们为何返回或是为何不归。所以,他们的孩子会有越来越快的脚步,没有任何一个部族的人能跑得比他们快……你是神吗?那你应该明白没有什么是不在改变的。每一刻的风都在变化,云在变化,树木在生长,兽群在奔跑……没有谁要被困在原地!”

      “你好像在生气,为什么你会生气?”

      “因为你很笨啊!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你和那些被困在安宁的白天的人一样笨!”

      神明好像不像大人口中那样高高在上、不可侵犯,他好像永远是困惑的,惑于万物对他最初规则的挣扎,惑于眼前少女的恼怒和责骂。但他还是开口讲述,眼前是气愤的少女,眼中却是云端一册空白的书册,“我醒来时,‘她’要我开始指定规则,那时已经有了白日与黑夜,‘她’说会有万物,有人、妖、鸟、兽、虫、鱼、树、木……我说:既朝暮已分,那便各守,感念人与禽兽草木无灵泉相助,那便在白日中生存,会有日来庇护,日便是他们的灵泉;妖有灵泉太阴,于夜中长存。然人长于灵智,弱于灵体,善与万物,唯恐妖盛,是以留月于危时助弱而可欺者。‘她’回答我:‘然,却非无错。’我仍有疑虑,‘她’却言无碍,要我将灵规写下。彼时我初生尚弱,仅此一条灵规便让我脱离失去意识,再醒来时灵规已书万千,皆是我的笔迹我却毫无有关此事的记忆。但那条我初落笔写下的灵规却变得字迹模糊,有崩溃之势。我不明白,所以想要来探查,便见着星引你至此。”他合上手中的书册,抬首再添一句,“星主命,引你至此定有其思虑,我也看得见你身上有诸多未定的因果,你可为我解惑?”

      她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她’是谁?你不是神吗,为什么还要她来叫你制定那个什么……灵规!”

      “‘她’是鸿蒙,定天地的山。”

      “不明白,你们神的事情真复杂!”

      “不难的,鸿蒙定天地,致使万世灭后可生。鸿蒙有四神,灵日月星,我乃灵神,名为天命,司此世万物灵规,与日神、星神各司其职,唯月神尚于鸿蒙修炼,等待其神职显现之时。你可为我解惑?”

      “烦死了,”她揪着一撮自己散开的头发的发尾,“原来你们神也不是万能的,但是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想在夜里看看,看看有什么是让我们不能来夜里的。要不——你带着我一起看看这夜里有些什么吧!我要看夜里的河流、土地、山岗、草木和白天有什么不一样,夜里的鸟兽是不是会发光,蛇的信子会不会更长,虫子是不是会被花吃!也许看的多了,我就知道了!”她的眼像是在发光,在为自己绝妙的主意感到兴奋。

      “主人。”一旁打盹的小兽突然睁开眼说话了,它看向他,却将她吓了一跳。

      “阿照你居然会说话啊,吓死我了!”她拍着胸口,一双腿脚却像是在地上扎根里一样一动也不能动。

      小兽继续对他说:“主人随着暮去看看吧,看看这世间,许就知道了呢?你在夜里护着她看夜间百态,她陪你在白日里经历人间百事。只有在大地上走,才能明白大地上的生灵如何生存,灵规才得以长存。”

      她觉得小兽说得很有道理,拍手称赞,“对!对!你不成为万物,又怎么能替万物制定他们要遵守的灵规呢?”

      他思量片刻后便点了头,“如此,便走吧。”见她站在原地不动,面上有些难为情,便问道:“怎么了?”

      “腿……腿软了,扶我一把……”她脸上有些挂不住似的低下了头。

      一人一兽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出了声。还以为小姑娘胆子多大呢,还是被他们吓到了。

      她红了耳朵脖子和脸,“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嘛……你莫名其妙遇见一个神,看见自己养的小宠突然开口说话,不会被吓到吗!不许笑!”

      一人一兽噤了声,他从善如流地向她伸出手。她想要把手搭上去,却在快要触碰到的时候不能再接近半分。

      她瞪大了眼看着他,仿佛在问: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他抬头向满天星子望去,良久,像是在对着星空说:“我身上诸多因果,不应随便触碰世间之物,否则染上因果……不得善终么。她身上本有诸多因果,命数不定,若那些因果定下,命数不测。再多的不能再说了吗?好吧。”

      他收回了手,看了旁边的橘色小兽一眼。小兽点了点头,然后蓦然变大,身形如虎,眉弓处有着黑色的鳞甲一直延伸至覆盖鼻梁,像是一个面具一样。

      在一声惊呼中,她被它叼着甩到了背上。

      他不自觉地笑眼看着,“走吧。要这一路上我多给你讲讲妖和神的事吗?也不是不行。”

      “照不是妖兽,是神兽,是一只食地,有吞天之能,世上没有他吞不下的东西。什么?难道他在人间玩耍的时候也吃很多吗?许是人间之物也是美味吧。”

      “我手里的是一本书册,书写灵规,所以我也就直接称其为灵规。我身上的这种颜色么,叫做金色。你们人族还没有这种颜色吗?那之后你带我去人族之后,我可以看看有什么东西能让你们也在衣衫上染上这个颜色。没事,一个颜色而已,喜欢便用。没有什么是我用得,你们用不得的。”

      “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我的身份吗?那就要麻烦你帮我出个主意,人间之事我不熟悉,还要多仰仗你了。”

      “好,那我就直接叫你的名字吧,暮。天命哥哥?这样称呼我,也可以。”

      “妖族多凶残,你要自己小心,我和照也会保护你的。”

      “好。在你的族人自己生出要来黑夜的想法之前,我只偷偷带你一个人出来。”

      ……

      他怀中抱着她,谁守护在身边,又有谁在叹息:“她身上的因果解不开了,她当不了人了,但她还是人……让她入主冥府吧,只有这样才能留下她。这是命。对,是我定的又如何!但若是你从始至终不曾碰到她,她身上的主动因果不定,便不会成为与这世间息息相关的存在,便不至于人身无法承受如此重的因果。你制定灵规却从不曾发觉阴间冥府无人引领,早就乱成了一锅粥,千灵万魂拖沓在冥界不知去处,长此以往可成灭世之灾。我无法出言提醒,便只能引一个与你息息相关之人入局,做主阴间冥府。这于你于她于万物,都是好的。只是……她终究是人,魂魄太弱了,领冥府之余需万世轮回,而且……如今你倒是知晓万物有情了……也罢……气运什么的,匀出来一点给自家人也无大碍……”

      他听见她声音虚弱无比,其中却带着无法忽视的笑意,“不是只有追逐太阳的人才能被称为英雄,那些黑夜中追逐繁星、奔向月亮的,也是勇士。”

      他会永远记住她后来给出的回答:“天命,你觉得这世间真真正正需要由你来制定灵规吗?你超脱于世,却为芸芸众生制定其要遵守的灵规,但他人所戒之律,如何让自身变处无常之境的众生恪守不渝——所以——你的灵命书上会自己出现新的灵规,非由你所想,却是由你写下,因为你是它的守护者与践行者,你是它本身。神非高悬之神,你落到凡间来了,太阳是,月亮是,星星是,你也是。”

      ……

      阴世灵冥府君,冥王,初诞之述:

      “你以为神缘何要爱世人?”

      我听见她如此发问,那声音不知何处而来,是好听的,飘渺虚无,却落在我的耳中,响在我的心间。我无瑕思考其他,连自己身在何处,眼前是何光景都未察觉。触目是无法分辨颜色的虚无,斑驳之中,我能注意到的只有她的声音。

      我循着她的问题思考,脑中浮现一圆红日,一轮明月与万千星子,还有一人,手中握着金色的书册。还未等我再想到其他,有些许纷杂的头绪,她便又问:

      “神为何只爱世人?”

      这次,她连思考的时间都不曾留给我。但刹那之间,我仿佛明白了什么。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想法,声音中带上了细微的赞许,似叮嘱似叹息:

      “‘鸿蒙’爱的从来不只世人,‘鸿蒙’爱众生,众生即鸿蒙,天地即鸿蒙,万物即鸿蒙。”

      “无常为常,无谬为谬……”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顿住了。

      我无觉那空乏的寂寥,似乎失去了她的引导,我就失去了自己。但在令恐惧渐生安静里,我忽然记起了很多,记起了自己是谁。或者说,我观看了自己的人生,就好像——那不是我,或者说:

      那,将会是一部分的我。

      那首歌谣变得完整,我似乎听到了远方传来的哼唱的旋律。我无从分辨来处,因为触目皆是虚无。但心口有什么在跳动着生长,无名的悸动蔓延,勾勒、延展出血脉,让我感受到四肢的存在。温热携着冰凉的矛盾之感涌上咽喉,让我想起在红日中腾起长鸣的赤色身影,看到了立在枯树枝头青羽鸾鸟,听到了似乎是掠向星空的莺语。

      我跟着拍子唱:

      无生有,暗与明

      虚空中,他身影

      留足迹,成群星

      绘日月,作天地

      称鸿蒙

      长眠之地,偏安一隅

      何谓神

      芸芸众生

      遗世独立

      法天象地

      坐观青黄

      笑碎琅玕

      芥子须弥

      生灭不移

      何时,千帆尽

      金鳞彩羽作红尘皆散

      山河众灵为歌舞再起

      阑珊时尽显山高路远

      神灵说不可言

      只有成了众生才能爱众生

      ……

      他从虚空里走来

      群星是他的足迹

      日和月是他的眼

      身躯化作高山

      他说日是太阳,月是月亮

      都是他

      有人问

      太阳何时不落下

      长足的白日里花树盛开

      长者造字写诗

      月亮啊月亮

      我从太阳里走来

      盼你慈爱

      追太阳的勇士成了所有人

      什么时候啊

      脚上开出月亮的花

      轻踏月光

      安眠等待在前方

      ……

      我睁开了眼,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黑色荒原,荒原上是数不尽的斑驳魂灵。我站在最高的山峰,不知来出的水流从我双脚的前方涌出,弹指间就变得汹涌澎湃,齐齐跃下山壁,成为如布帛似银锻的瀑布,又在平原上勾勒出一条通向远方,看不见尽头的河流。

      河流绕过了所有迷惘的魂灵,将他们隔在一边。尚存意识而显得无措的那些,应是刚到此地,有无畏者直接踏入河中,而后,便没有他了,连惨叫都没有,唯余双眸中的两点暗红火光落入水中,沉入河底却没有熄灭。

      隔得太远,我并未看清,但我猜测,那火光中必定有着什么,不然也不会让靠近那里的魂体齐齐退开,不敢接近。我抬手,将那些火光唤到我的身边,荒原里无数魂灵的目光随着那些跳动的红色光点而来,他们看见了我。

      我看见他们全部颤抖着,匍匐下身体。

      我说:“吾乃此地之神,阴世灵冥府府君,亦是冥王。”所有的魂灵都听到了我的声音,冥府之律在我的脑海中渐渐形成,并且影响着这里。

      “此乃忘川,”我指着那条河流,随即不知为何轻笑一声,打了一个响指,“此乃奈何。”一座横跨长河的桥梁悄然勾勒,变成实体,朱红做底,白玉为栏,覆琉璃瓦,雕梁画柱。桥上桥下挂着些许映出黄光的灯笼,似乎是这些灯笼的出现,让整个阴世都亮堂了两分。

      做完这些,我本来还想做些什么,却突然感到一阵恍惚,脑中渐有虚弱的感觉变得强烈。浮在周围的点点火焰察觉到了我的虚弱,就要来扶住我要倒下的身体。

      但有谁先它们一步,让它们定在了原处,不能动弹。而我,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他扶住我的肩膀,握住我肩膀的手握得很紧。这样的力气,如果是以前的我,应该是会感觉很疼的,但现在不会。“以前”?不,现在不能这样说了,我不会再有“以前”、“现在”或是“以后”了。我同时有着前世、今生与来世,也有着现在的我,她们都是我,我也是她们。

      他将我带到不知何时出现的宅邸中,小心放在简陋的席子上。也许他是觉得以后我们有更多的时间来讨论这个家是什么样子,所以才会暂时布置得那样简单。我有些好奇,他对我,现在的我了解多少。

      一路上我们都沉默着,因为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虽然我一下明白了很多事情,可以说得上是大彻大悟了一番,但这很大程度上是他造成的。而且这里太荒凉了,开着光秃秃的山和土地,我都忍不住想以后要种些什么。也许可以创造一些独属于冥府的花草树木,来世的记忆里有很多相关的传说,还有一些动物,或者说是灵兽。

      “暮?”他这样叫我,让我一下回了神,那是我的第一个名字。他有些担忧地问:“你,还好吗?”

      我点点头,看着他的面容,脑中清明几许,但随即涌来困意。

      我听见他说:“你以凡身成神,命理与我相连,算得上半个鸿蒙真神。顿悟神职后需历众生劫,方可回归神位。但你我即灵规,为道之道,须以己身支撑万灵归往,不可离去。你原是凡人,神魂羸弱,魂历千世轮回而长,便是我与星为你写下的劫。”

      “你的劫是什么?”我突然这样问他,因为我从未听他提起过。

      他愣了一下,然后神色复杂地说:“是你。”

      我有些诧异,但也不是那么诧异,神生漫长,据他之前于人间所言,他这么一生,所遇最大的不定之数便是我。

      许是见我没有反应,脸色恢复如常的他突然抱住我,在我耳边低声道:“你亦是我的归处。”

      鸿蒙在上,他的声音真好听,听得我一下骨头都酥了,困意也散去不少。

      我轻轻推开他,又看见了那张俊美却鲜少有表情的脸,只觉暴殄天物。余光里看见那些飘忽却没有散去的火焰,脑袋里绕了数不清多少个弯弯道道,我说:“今后,我叫陆离,灵冥府府君,阴世冥王,与你灵神天命共掌灵规,鸿蒙不移,与君不离。”我的新生,与你的余生,守万物众生。

      我伸出右手竖在他的面前,他虽未言语,神色也未有变化,却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掌印在上面。他的凉凉的,仔细感受的话会感觉到其中暗藏的暖意,就像他一样。

      “也许我时常会睡着,”我觉得困倦,这将会是伴随我很久的状态,“不知道会睡多久。你可以趁我睡觉的时候,去轮回中陪我。”

      “我会在你身边。”

      不管是沉眠的你,还是轮回中的你。我知道,这是他没有说出口的话。

      我握住了他的手,让他陪我一起躺下,我的身体和思绪越来越迟缓,我将有一段安眠,而我的身边是我的爱人,我们曾有很多故事,也将有很多故事。其实我很想问他:凡人、妖魔、鬼怪、幻神或是其他生灵都说天机不可泄露,但鸿蒙真神本就算得上是天机,若是有什么事情,也要像凡人神棍那般遮遮掩掩虚假参半?但我快要睡着了,也不想再提起精神来问,这个问题也就在心头饶了一转又回去了。

      但在我即将沉眠的时候,我听见一道刻意放轻的声音:“你我与星神之间都可直言不讳,我们就是灵规,而星神主命,司万物命理,甚至连鸿蒙的运道都能窥见一二。真神之道为无道,造化不定,非他物可乱。安心睡吧,我在。”

      “嗯。”我回答了他,但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恍惚间,睡梦中的我好像看到了许多,在我睡着之后,这方简陋的小院变得宽阔,格局复杂。正门多了块写着“灵冥府”的牌匾,多了许多殿宇楼阁,但那些金碧辉煌飞阁流丹的在暗色的阴世都显得暗淡了不少。不过也正好,这里是阴世,生灵死后,灵魂到来归为虚灵再入阳世的地方,色调暗沉一点比较符合气氛。

      我与天命的居所,在宫殿的最后,瀑布的源头,其名:黄泉落。

      而那些飘渺不定的红炎各自散去,落在府中各处,化作一道道身影,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我又听见了她声音,慈祥得像母亲,我问她答)

      问:为何历劫?

      答:不是众生,不爱众生。

      问:为何爱众生?

      答:自爱。

      问:你是谁?

      答:鸿蒙。

      问:何为鸿蒙?

      答:是日月星灵与你,是众生,是天地的定。

      问:……

      答:日月星灵中,沧岚月与天命性子最像,一个看上去对什么都有些兴趣却又都兴致缺缺,云淡风轻得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一样,一个看上去冷冰冰的,好像万事万物都不合意、入不了眼一样,却都最是有好生之德,最是对心之所向执着。沧岚月那孩子,也与你颇有缘分。

      她离开了,我于梦中观看轮回中的千姿百态。良久,我问我自己是谁:

      曾追逐日月与夜晚的人,也许无畏;与灵神一同执掌灵规的灵冥府府君,护天地众生。

      我即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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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间章追日逐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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