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

　　李悠把裙子铺在工作台上，缎面的裙摆撕裂严重，无法复原，腰间的手工刺绣叠纱也收到牵连，丝线缠绕有了裂痕，这裙子说是毁了也不算过分。

　　陈濯宁站在工作台前，盯着裙摆静默片刻，一语不发，房间里其他两人看她表情严肃，也不出声，等她反应。

　　大概小一刻钟左右，陈濯宁才有动静，也不言语，只是转身出工作室，到水吧给自己打了杯美式，并猛加两勺冰。

　　李悠和洲桢看她回来时端着的水杯里的褐色液体，心里更沉重几分，陈濯宁一向是远离咖啡因的那类人，有比较严重的不耐受症状，这一杯冰美下去她的身体起码要代谢两天才能消化掉那些不良的生理反应，但就是因为喝的少，咖啡因在她这里又很有效果，这一杯她就能顶一个通宵。

　　她们体会到此刻陈濯宁的焦虑。

　　曾迟的电话是在陈濯宁埋头苦干三小时后打过来的，陈濯宁看一眼亮屏的手机，迟疑了三秒，接起后冷冷的开口：“您好？”

　　一声带着敬语的问候给那头的曾迟干懵，贴着耳的手机被拿起重新确认了一眼号码后才放回耳边，组词造句变得更加谨慎：“茵茵？”

　　“嗯？”

　　“周斯盈那边朱迪已经联系过了，他们公司马上会联系具体赔偿事宜，她助理也会给你道歉，别生气……她最近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谢谢曾老师，以后这些事情麻烦您尽量避免一下，不要再殃及无辜。”

　　“茵茵，有些事情，并非空穴来风，而我没有女朋友的这件事情，我对你说过不止一遍，你愿意相信的到底是什么？”

　　“曾迟，别拿我开玩笑，有些教训一次就够了。”

　　“茵茵，不会再有第二个汪葭菡了……”

　　“我不信你……”

　　挂断电话，陈濯宁再也不想听到汪葭菡这个名字。

　　当初曾迟迫于曾家的压迫，无奈答应了同汪家的订婚，陈濯宁得知消息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反应，她那时才多大，刚上高中的小孩子哪里懂得那些悸动的原因是什么，只不过是两人刚进一步的距离，又拉回原点而已，不过是她读她的高中，他谈他的恋爱。

　　可汪葭菡的出现，还是牵动了少女敏感的内心，当她挽着曾迟手反复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当看到路灯下他被抱住的身影的时候，当那女生试图吻他，而没看到他偏过头匆匆走开的时候，陈濯宁的情绪已经有些不受控制了。

　　汪葭菡是在一个雨天拦住她的，陈濯宁并没有在两人交往期间正面的对上过他们，但汪葭菡还是从她几次慌张离开的时候，察觉到了曾迟的异样，她知道，曾迟不喜欢她，恰巧陈濯宁的背影让她从他的情绪里找到了端倪。

　　汪葭菡自以为任何事情在她面前皆信手拈来，因此也没把这个小小女孩放在眼里。

　　起初没太看清人的脸，这一下看见，确实是漂亮，十几岁出落的分外标致，她看了也嫉妒。

　　拦住人去路时，倒也是自大的不以为然，她问陈濯宁：“你和曾迟什么关系？”

　　陈濯宁举着一把透明伞，侧头看人时傲气丝毫不减，对方是谁都影响不了她：“跟你有什么关系？”

　　“小小年纪不要学坏，学人谈恋爱就算了，不要学人当第三者。”

　　“你说这话敢不敢和曾迟去说呢？我是做了什么吗，姐姐？”

　　一个耳光扇在她脸上的时候，陈濯宁感受到了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愤怒和屈辱，一把推倒汪葭菡，可她带了帮手，几个人涌上来试图摁住她，陈濯宁拼命反抗才逃脱出来，她转头朝十字路口跑去，司机叔叔在那里等她，她跑的很急，后面的人也紧追着，她紧张的甚至来不及看清那个红绿灯，也听不清雨里人的惊呼声，在她冲过马路时，一整刺耳的鸣笛声响起，接着，她的世界翻天覆地，人重摔在地的响动声钝钝的落在那场风雨里。

　　追她的人停住了脚步，四周的路人涌来，司机从车上下来，看着眼前的场面惊恐的打着电话，陈濯宁的意识渐渐模糊，雨落在她的脸上、身上，和从她身上流出的鲜血融在一起，向四处流散去。

　　后来，这些事情都被她的父母隔在了她的世界之外，汪家举家上门也没让她们见到陈濯宁。

　　再听说汪家的事情的时候，已经是在新闻上了。

　　陈沅对外从来立的都是文商的形象，为了女儿这回也下了狠手。

　　后来陈濯宁去了法国学习，她父母不愿她掺和进这名利场的污糟事里，一心让她远离，陈家至今也就她一个女孩儿，两个家族至今的奋斗，其实也都只为了她，所以他们不愿让陈濯宁受到任何伤害。

　　曾家的如意算盘没能落地，只得作罢，再后来曾迟进了娱乐圈，名气渐甚，父亲的生意也大为得益，总算是摆脱了曾家的掣肘，在这城里，脱离那个家族，有了一席之地。

　　一切都重新步入正轨，如果曾迟没有在陈濯宁回国后，再次出现在她世界里的话。

　　刚回国的时候，陈濯宁起初在北京，而曾迟定居上海，两人毫无交集。

　　那天在通告在北京，曾迟一行人刚从颁奖典礼的晚宴回来，他喝了些酒，正坐在后座假寐，车里安静，只有助理压低声音和朱迪捋接下来的行程。

　　车往酒店开。

　　一路上车影寥寥，只剩他们一行人落在这夜色里，黑色的商务车在疾驰。

　　寡淡夜色里，左侧忽来忽往一辆白色轿跑，前前后后的同行很长一段路，他低垂着眼，不经意看了眼窗外，防窥车窗厚重，人影模糊，他没有在意。

　　两辆车的剐蹭突然，并道时发生了的碰撞，不强不弱的震感使他微憩涣散的思绪一下清明。

　　抬眼看向前窗玻璃外闪烁的车灯，问司机：“什么情况。”

　　夜太沉了，再几个小时天就要亮，工作一天，疲意充斥全身，他刚松缓下来的意识复绷，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声音也是沙哑的。

　　“并道追尾了，你别动，我和司机下去看看。”

　　还不等司机回答，朱迪隔着窗看了看情况，便边解安全带边同他说。

　　他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刚直起的身子又靠回椅背。

　　车里只亮了驾驶座的前灯，他的位置透过些灯影，半明半暗的亮，他在半面阴影里，一双眼，盯着前方的状况。

　　前车的人似是戒备心很足，并未下车。

　　他看见司机和朱迪下车后，朱迪先围着两车相撞的车尾车头处观察和拍照，司机则去敲对方车辆驾驶座的玻璃窗。

　　前头似是降下了车窗，司机略微附身，对着车窗内的人交谈，曾迟眯着眼，看清那车，京牌Panamera，车尾凹陷，冒着热气。

　　他有些烦躁。

　　助理坐在副驾驶，他拍拍副驾靠背，助理侧头问询，他对着副驾驶，刚想让她催催朱迪，还未开口，便见前车驾驶座门被从里推开，司机退后两步，一身黑色纤长身影显露在这浓墨夜色里，落在暖色霓虹中，三月的北京，穿的却是掩不住细白的腿的短款皮裙。

　　本是无意识的一瞥，曾迟却一下定住目光，车里的阴影笼罩在他面上，所以没人看见他眼底不加掩饰的惊诧。

　　他看着那人往他车这边走来，停在两车相撞的衔接处，看了眼朱迪，只一秒，又落到自己被撞的车尾，尾灯凹陷，玻璃出现蜘蛛纹，她拍了照，又拍了商务车车牌，并未停留多久，便要往回走。

　　他看见朱迪叫住她，前座车窗开了半扇，曾迟听见他们的交谈声。

　　“女士，抱歉，司机刚刚打幌了，一时没注意间距擦上了你的车，这事我们全责，你看你这边希望怎么处理，我们都配合？”

　　陈濯宁人是刚从洲桢家回来，夜色太晚，她不愿太过纠缠，只留下电话，说：“联系保险公司就行。”便驾车离开。

　　前车离开，司机和朱迪也回到车里，朱迪提醒司机打起精神清醒清醒，咕咕叨叨说这姑娘还挺好说话。

　　曾迟没理，眼前一直是一道极黑与极白的影在他面前荡着。

　　车回老宅，毫不意外，那车灯处凹陷的白车，在他们前面驶进小区，他在黑暗里露出一道浅淡笑意。

　　陈濯宁，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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