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夏的七月

　　-13-
　　轰轰烈烈的文化祭轰轰烈烈的收尾，水沢他们班上的舞台剧据说后来看哭了很多女同学。同样引起小小轰动的还有艺术体操部的表演，把县大赛关东大赛的动作都依次表演过了，此起彼伏的掌声中还夹杂着“咦咦这不是小狐狸吗”“啊啊艺术体操部真是不错呢我想试看看”这样的窃窃私语声。

　　虽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水沢好歹放心了些，至少等他们毕了业之后，体操部不会太空旷了吧。

　　虽然是没办法进军全国大赛了，不过社团的活动还是每天都在继续的。但相比较二年级的火野日暮里和一年级的土屋，三年级的六个人的训练强度还是或多或少地松了一些——毕竟要开始准备升学考试了。

　　为了即将到来的段考，三年级整体的气氛都变得严肃起来了。大家抓紧一切时间看书复习，不过当然，这其中不包括多数时候在睡大觉的东航和热衷于骚扰水沢的亮介。

　　大概是觉得以现在的成绩无论如何都是考不上大学的吧，东航亮介似乎还没有备考就放弃了。相比之下木山反而好些，不再总是捧着厚厚的漫画看个没完，时不时也会找悠太和水沢请教一下问题。

　　水沢也是到后来才知道木山想做老师，而且为了这个目标在默默努力着。看着皱着眉头拿着铅笔和题目纠结的木山，水沢忍不住在心里和他说了一声加油。而后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水沢掏出来看了一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因为是下课时间，所以水沢转过身子的时候把手机打开放在后面的亮介面前。亮介像是预料到他的反应一样，绽开一抹大大的笑容。

　　“你看到了呀？”

　　怎么可能看不到啊，手机一直放在口袋里面。而且在答应了不再肢体上骚扰自己之后，亮介居然直接换成用短信骚扰这种方式。真是的，明明是做前后座啊，发什么短信……想到短信内容，水沢不好意思地低吼道，“什么是‘拓酱我好想你’，我不是坐在你前面吗！”

　　“可是拓酱都不回头看我。”亮介可怜兮兮地嘟囔道。

　　“我要复习啊。”水沢无奈地看着晃着手机的亮介，“你也看看书吧。”

　　“反正我又不想考大学，看什么书啊。”

　　亮介满不在乎的口气让水沢怔了怔，然后干脆转身来，不理他。

　　并没有察觉到水沢那微妙的不满情绪的亮介，拉扯着水沢后背上的衣服，“呐呐，拓酱拓酱，我们去约会吧！约会约会！”

　　“不要。”用生硬的口吻拒绝掉了。

　　“诶？”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亮介赶紧跑到水沢面前，顺便毫无平时绅士风度地赶跑坐在水沢座位前面的无辜女生，“水沢你怎么了？生气了呀？”

　　“……没有。”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但是口气依旧很生硬——生硬到一点也不像没生气的样子。

　　“明明一副生气的样子。”亮介小声嘀咕着，紧张地把头凑到水沢的眼睛底下看了目不斜视的水沢好一阵子，才失落地说，“知道了，不想约会我们就不去好了……”

　　“不是约会的事情。”水沢在心里想平时看上去聪明得不得了的亮介难道真的是白痴嘛？结果自己忍不住开了口以后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了，会很奇怪吧，为亮介担心着的自己，很莫名其妙吧。

　　“水沢，你怎么了？”

　　叹了口气，水沢还是说道，“亮介，段考快要到了，无论如何你还是看看书吧。不论你想不想考上大学，至少这三年的时间也不要这么浪费掉啊。”

　　“水沢……是在担心我吗？”

　　被亮介的问话弄得愣住了。水沢怔忡了一会才开始思考，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知道了。”亮介似乎轻轻笑了两声，“我知道了，水沢是希望我能好好读书是吧。那么，如果这次段考我能考到全年级100名的话，水沢就和我去约会吧！”

　　对于亮介突如其来的提议，水沢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任亮介带着忽然又扬起来的笑容绕过自己身边，听见身后传来他元气满满“喂四眼仔快来教我这道题怎么做”的吼声和金子“啊啊啊住手不要打我”的痛呼声。

　　什么啊，最后居然变成了交易了。本来只是希望他能好好看书而已啊，结果好像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考到前100名就怎么样怎么样的话，就像缠着要买不切实际东西的幼稚小学生一样。可是听着身后亮介在暴喝中问问题的声音，就觉得……让他幼稚这么一回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并不是以约会作为奖励而答应亮介，只是想着这样他多多少少能看点书。而且以亮介平时的学习状态，是无论怎么样也考不进前100名的吧。完全不相信临时抱佛脚会有用的水沢，在吐了一口气之后并不担心自己会面对什么尴尬的处境。

　　但结果，水沢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决定是有多么的错误。

　　金子在被亮介请教题目之后，无时无刻不享受着亮介的捶打和责骂。终于无法忍受亮介暴行的金子满含热泪地在水沢面前控诉“来请教问题的明明是他吧为什么他不会做题目反而是我的责任我还要被他揍啊”，水沢忙不迭地安抚着金子，并承诺他今后将由自己给亮介补习。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觉得“亮介居然也开始好好学习了”，悠太居然也抓着东航给他进行地狱式恶补。被强迫学习的确是一件痛苦的事，从呲牙裂嘴有苦说不出的东航和高高兴兴黏糊着水沢让给讲题的亮介的对比中就能看出来。

　　在学习积极性这一点上，水沢的确是很庆幸自己教的是亮介。有时看着因为烦躁而围着教室边怒吼边跑圈的东航，眼前咬着笔头的亮介就让水沢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不过世事总归都是具有两面性的，虽然亮介是很有积极性没错，不过就某种程度上来说，积极性实在是太过了。

　　经常是明明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亮介会做的题目也会被亮介拿来问，耐心和对方讲解，讲到一半却发现对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题目上反而光顾盯着自己傻笑；抓住任何可以问问题的时间，虽然到最后就变成了粘着水沢说这说那……亮介闲散的态度让水沢不禁疑惑这样真的可以吗？他真的能考到年级一百名吗？不过在潜意识里，水沢却又觉得，亮介考不进前一百名这件事会让自己能松口气。

　　约会什么的，还是会很尴尬吧。再说了自己的本意只是希望亮介能多看一些书而已，能多少学到一点才是好的啦！名次什么的，就让它变成浮云吧！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亮介认真起来的态度，连书店的老板都开始给他们走起后门来。不但安排亮介去做些有空闲时间看书的工作，还和他们说可以提前半个小时下班在店里补习。

　　亮介带着笑容的“老板真是不错的人啊”的感慨，忽然让水沢有种莫名地就被孤立出卖了的感觉。

　　一边吹着书店里的空调一边享受着这难得安静下来的时刻，水沢在做题的间隙忍不住偷偷别过头瞄了身旁的亮介一眼。亮介一只手撑着头，食指有节奏地在脸上一下一下地点着。铅笔夹在嘟起来的嘴巴和鼻子之间，眉心也因为思考而微微地皱了起来。

　　“啊！想到了！”亮介的眼睛一亮，拿下铅笔飞快地在纸上写起来。

　　水沢因为亮介这一惊一乍的动作而忍不住笑出声音来。笑声引来了一旁认真做题的亮介的注意，亮介傻傻地看了水沢一会，才也跟着笑了出来。腆着脸凑上去，亮介又开始不正经了，“呐呐，刚刚水沢是不是在偷看我？”

　　懒得理他，水沢干脆把头扭回来继续看书做题。

　　“喂喂，拓酱承认在偷看我会怎么样啊！”亮介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沮丧。水沢没有办法，只好对他说，“继续做你的题去。”

　　“好啊！”亮介这才满意地继续做题，才刚提起笔亮介就又说道，“啊啊，说起来啊，到时候要带拓酱去哪里约会呢？”

　　水沢笑了笑，“你先考到前100名再说吧。”

　　“咦你一副不相信我的样子。”

　　“……”

　　“嘛，我会让你知道我的实力的。前100名而已嘛，有什么是我月森亮介办不到的事情。”

　　水沢摇了摇头，并不理会口气大得不得了的亮介。当然，那时的他并没有那个自觉，就是身边的这个人，其实真的是个不好惹的主。

　　两个礼拜以后，被一脸兴奋的亮介押上巴士的时候，迷迷糊糊的水沢终于有了真实感。他看着把自己推到靠窗的位置然后挤在自己身旁坐下的亮介，终于意识到，这家伙，居然真的考进年级前一百名了。

　　想到考试成绩出来的时候，亮介拉着他一路跑到成绩榜的面前。亮介毫不掩饰的笑容已经让水沢有了些好又不好的预感，顺着亮介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月森亮介这四个字赫然写在榜内。而嵌在名字前面的数字，是96。

　　所以说，月森亮介究竟是个多可怕的男人？平常看起来对学习一点也不上心的样子，这次居然因为短时间内的补习成绩就突飞猛进？颠簸的路程终于让水沢感到不可思议了，他忍不住问出口，“喂，你究竟是怎么考的啊？”

　　身旁传来了亮介的轻笑声，“嘛，我说过会让你知道我的实力的啊。我的天分可不光是用在体操上，学习什么的也并不难嘛，认真听课认真做题就好了啊！”

　　虽然是自负到极致的话，不过水沢也没有吐槽他的力气了。虽然口气自以为是的不得了，不过确实也是个事实。亮介的头脑意外的聪明好用，平常吊儿郎当的的确是他不愿意用功而已，如果肯认真学习的话，再进步也不是问题吧。

　　车子一直向前开着，沿途从林立的房屋渐渐过渡成低矮的平房，最后就变成了绿野平原。水沢扭头看着窗外，绿色的田地像天际无限地延伸着，湛蓝色的天空笼罩在这片土地上，仿佛连白云也近到能亲手触摸到。忍不住把手贴在玻璃上，仿佛这样就可以触摸到车窗外的世界。电线杆从眼前疾速地闪过，一根接着一根，渐渐晃花了舍不得移开视线的眼，只剩下一片灿烂的阳光。

　　亮介要带自己去哪里，水沢并不知道。只是有那么一个瞬间水沢觉得，无论去哪里都没有关系。

　　“好看吧？”

　　亮介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也喷洒在脖颈周围。水沢愣了愣，赶紧往旁边退了退。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到水沢的退缩，亮介笑了笑，还是道，“沿途的风景真的很好看哦。”

　　“嗯。”

　　亮介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把手撑在脑袋后面，想了一会才说，“水沢啊，是要上大学的吧。”

　　水沢觉得亮介的语气有些不对，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只好又“嗯”了一声。果然亮介顿了良久，才叹息着笑了出来，“啊咧啊咧，这样的话，以后说不定就不能和拓酱二人世界了。”

　　又是像这样随意地说着不正经又暧昧的话了。水沢觉得自己的心在停顿了一下之后，开始变得莫名的烦躁起来。虽然是被亮介告白了没错，但是总觉得这样子暧昧得过分了的话还是不要出现的比较好。因为就像是谎话一样，说多了就会有人把它当成是真的了。无论如何，水沢都不希望这场由亮介发起来的游戏，让两个人都弥足深陷。

　　更何况，亮介只是没想通而已吧，只是出于对喜欢上男人的好奇而已吧，那些暧昧那些亲密，也不过都是玩笑而已吧。如果他还没有想明白，至少水沢拓是该保持清醒的。

　　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水沢不咸不淡地说道，“什么二人世界啊。你努力读书考上大学会更实际一点。”

　　亮介因为水沢的语气愣了愣，才带着笑又调侃起来，“诶诶……拓酱犯规啦，今天明明是约会耶，口气不可以这么冷淡！”

　　心里猛地抽痛了一下，水沢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索性闭上眼睛装出一副疲惫的样子，靠在背椅上补起眠来。感觉到身边的人停顿了一下，然后空中传来了亮介无奈的笑声，“还没开始玩，居然就累了啊。不过睡一会也好，免得等会连玩的精力都没有了。”

　　努力忽略掉亮介语气中的失落，水沢把自己往座椅里在缩了缩，而后环上自己的手臂。

　　这辆巴士的空调，真的是有够冷的。

　　结果居然真的睡着了。被亮介轻轻摇晃着叫醒的时候，水沢发现靠着亮介那一边的手臂异常的温暖。因为刚睡醒的关系一时半会找不回意识，水沢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亮介的脸，发现亮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示意看向窗外。

　　水沢不明所以地扭头，所有的感官在那一刻顿住了。就好像连空气也停止了流动一样，虽然还坐在车里，却仿佛能听见田野里疏通着的风声，连那静止着的明媚的光线也变得活泼起来。眼前是一大片的向日葵花田，像极了阳光颜色一样的向日葵，争相朝着太阳的方向开放。绿色的花茎埋在地里，伸展着枝骨。那片耀眼的向日葵花色连接着远处蔚蓝的天空，白云也像是为了这片美景而停下了脚步，温柔地为蓝天所拥抱。

　　见水沢还是愣愣地看着窗外，亮介笑笑，一边向催促着他们下车的司机打招呼，一边推了推水沢。猛地回过神来的水沢，似乎已经丧失了一切的思考能力了，只能怔怔地看着亮介。

　　“下车咯。”亮介轻快的声音响起，自然而然地牵起水沢贴在窗户上的手。

　　忘记了挣开，就那么任由亮介牵着。水沢觉得自己一定是因为被眼前的向日葵震撼住了，一定是。

　　下车的时候，热风扑面而来。然而并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反而是回归了自然的质朴。手被亮介紧紧地牵着，水沢只能被动地跟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步都走进向日葵花田里。那些争相开放着的向日葵，正好长到水沢的胸前。往深处走去的时候，水沢看着那些亮黄色的花瓣在自己的袖口上蹭过，亦或是在风中颤动。

　　终于亮介停住，却没有松开水沢的手。亮介伸展开另只手臂，在这广阔的花海里高高地昂了昂头，深吸了几口气，转头问到身边的水沢，“好看吗？”

　　只能用力的点点头，和亮介紧紧牵着的手，快要沁出汗来。

　　“水沢，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要补偿你？”

　　“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花田里，亮介的笑容被渲染的很平静。“就是啊，说要帮你实现生日愿望，结果却食言了的事情。”

　　水沢紧张起来，“我都说了不用在意了。”

　　“可是，对于我来说果然还是没办法不去介意啊。”亮介轻轻握了握水沢的手，“我想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不过因为听说啊，向日葵代表着希望，所以，我就自作主张的，把这片向日葵送给你好了！”

　　水沢赶紧低下头去，紧紧地抿住了唇。借以掩饰心底无法再压抑的情绪。鼻子也酸了起来，眼眶变得潮湿，低着头的水沢，觉得视线都要模糊的看不清了。

　　亮介忽然松开了一直相握着的手，然后揽过水沢的肩膀，让他看向自己。水沢不知道现在自己的样子看上去是不是很丢人，只能努力抬起头来看着依然是那副笑容的亮介。

　　阳光下，亮介的笑容变得很温柔。他轻轻地说道，“水沢，我们打个商量好不好？”

　　说不出话来，只能直直地看着亮介，听着他近在耳边的话。

　　“如果有一天，当你第一个想起的人不是木山而是我，你一定要告诉我！”

　　那些压抑在心中的情绪，终于克制不住了。水沢觉得温热的液体争相从眼眶里涌了出来，——一定是很丢脸的哭了吧，可是控制不住了。

　　无法再说服自己，说那只是亮介一时起意的玩笑，说亮介有一天玩腻了就会停止了。他是真的喜欢自己吧，这样不计回报，像个傻瓜一样地喜欢着。

　　——可是，亮介，我不想你像我一样，说不定要守着一个人的影子过一辈子。

　　“水沢，你记不记得我们两个是一天生日？你为木山做的一切我也都会为你做，我会等着你，等你回心转意，等你喜欢上我。你知道我的坚持，就像我也知道你的坚持一样。”

　　——不，不，喜欢一个人的心情究竟是怎样，我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所以我又怎么能，在体会过这种痛苦之后，把这种痛苦再强加到你的身上呢？

　　水沢感觉到亮介渐渐压下来的气息，却没有力气去拒绝了。直到在自己的唇上感觉到属于亮介的温暖，水沢终于有了一种被拉回现实的真实感。——被吻住了，又被他，如此温柔地对待了。

　　朝着阳光开放的向日葵，象征着希望，象征着光明，也象征着追求幸福的勇敢。还有——一生的执着，和一生的等待。

　　被拥抱住的时候，水沢的眼角还能看见那一大片盛开的花田，那一大片，沉默的爱。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