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

作者:钝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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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生难回首


      宏,快来,我在中街的新华书店门口等你。

      安逸的大四生活,让我似乎除了赚钱以外,没了别的目标。每天打打工、写写稿、泡泡实验室,日子过的紧凑却也逍遥。
      收到孙海洋的这条短信,我微一皱眉。半年来,我和孙海洋没见面,但短信不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对我的称呼从“周宏”变成了“宏”。

      我回信道,什么事。
      他很快答复我说,找到你叔叔,速来。
      我叔叔?难道是......
      郑叔。
      想到此处,我脑袋里刹那间绷起一根箭弦,心脏狂跳,浑身忍不住地颤抖。忽然,紧咬的唇齿间渗出一丝血腥,那应该就是仇恨的滋味。
      待我赶到新华书店,孙海洋喜气洋洋地指着旁边一栋写字楼说,我刚才碰见那个,那个谁,和你叔叔进了写字楼。“那个谁”当然指的是他的前女友,好像叫徐什么熙。
      他放下手臂,接着说,我和她打了个招呼,但还没来得及说你叔叔的事。
      他兴奋而颇有歉意的样子,令我愧疚得无地自容,一股脑儿地把我和郑叔的恩怨全倒出来,听得他脸色渐渐阴沉,鹰鹫般盯着我一语不发。我避开他的目光,说,对不起,我只是不想你被扯进这个漩涡。他冷笑一声,道,你,到底还有什么是在骗我。
      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冷酷的一面,仿佛和刚才判若两人。他信任我,相信我的每一句话,我却骗了他,还自以为这是善意的谎言。我的泪向成串的珠帘被锐利的刀锋划断,泻下的一粒粒圆润的珠子,砸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他叹口气,用右臂环住我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我想,他终是原谅了我,或者他从没责怪过我的欺骗。
      眼泪更加汹涌。不是因为懊悔,也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后怕,怕他刚才说出绝情的话,怕他一气之下甩手离去,更怕他和我在同一个城市生活却形同陌路。
      我把头枕在他胸前,他没有推开,任由我的泪水打湿他的衣衫。我轻声道,原来有个人可以依靠,会有种幸福的感觉,如同置身云端。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不禁相对莞尔。他说,郑叔的事,你打算怎么办。我说,当然是告他,他的事可是法庭立了案的。他说好,然后拨打了110。
      半小时之后,警察同志们找到我俩问明情况,又和写字楼的管理员取得联系。当了解到无法确定郑叔的所在房间时,警察同志说,要么等在楼门口守株待兔,要么一小时后拿到搜查的证明再进楼。另一个警察同志说,我们应该双管齐下,一边守株待兔,一边申请证明。
      我没兴趣听他们继续讨论,就对其中一个警察同志说,我先到旁边隐蔽隐蔽,免得打草惊蛇。警察同志正专注案子,随口应了。我和孙海洋钻出人群——一辆警车、五六个警察,就足以勾起人们的好奇心来或远或近地观望、七嘴八舌地议论。我可不想被人误会成犯罪分子。
      孙海洋说,你看这帮警察管用吗。
      我说,虽然不如电视里的神勇,可看架势应该比你强。
      孙海洋一笑,和我一起装作观望者,注视着楼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们。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又来了一辆警车。两拨警察碰了个面,说是拿到搜查证明,把我和孙海洋找过去。我重述一遍情况。一个四十多岁的老警察说让我和他们一起搜查,留下孙海洋和部分警察守在门口。一共三个门,每门两三个警察。
      一个个屋子搜下去。开始,每进一个屋子都有警察说一遍搜查令的内容,后来,没人说了,见屋子就闯,一时间鸡飞狗跳,乱作一团。此时正是临近下班的时间,人员流动性很大,警力又不足,这使老警察不时流露出担心的神情。
      当我们搜查到四楼时,楼门的警察用对讲机联系老警察,说嫌疑犯被捕落网。老警察说收队,然后和我下楼辨认疑犯。
      被警察扭住的郑叔一边挣扎一边试图解释自己的无辜。我面无表情地瞧着他的丑态,直到他发现我,呆若木鸡地盯着我,继而满脸的肌肉一下下地抽搐。他痛苦的样子就像正在忍受着酷刑,使我感到无比快意,快意得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残忍。
      人类的残忍和兽类一样,是与生俱来的。孩提时,把活蚱蜢穿成串,在火上烤,大笑着看它们垂死的舞蹈,却并不吃它们。随着年龄的增大,人类习惯地把这种残忍和真实压抑在外表之下,但也像火山下的岩浆,偶尔会冲出地面。
      郑叔不知我心所想,哀求道,宏宏,你大概误会了,赶紧和警察同志解释清楚,你忘了我从前对你有多好吗。
      他声泪俱下,让我觉得有些恶心。我说,不要叫我宏宏,我没有当大骗子的叔叔,卷钱跑路的时候,你考虑过能把我爸、我家害成什么样子吗。他还要说什么,却被警察猛地塞进警车。
      老警察说,你能不能马上到警局做下笔录。我说,好,但我想和孙海洋一起去。老警察犹豫了一下,说,他现在被送到医院去了。我说,警察同志,您是不是法搞错了,刚才这人还活蹦乱跳的。这时,另一个警察凑上来,肯定了老警察的说法。
      原来,刚才的搜查过程中,楼内的职员下班,急着出门,警察只好开放一个门,让他们排队出去,由孙海洋一一辨认。谁料,郑叔像是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戴了假发,换了衣服,使孙海洋没有立时认出他的真面目。等孙海洋反应过来,他已在百米开外。孙海洋追过去,马上就要抓住他时,被一辆斜冲来的吉普车撞翻在地,送往医院。郑叔被随后追来的警察擒获。
      虽然讲述这件事的警察语速平缓,但却也听得出里面的惊心动魄。我软倒在地上,恰看到不远处停着的肇事车和车前一滩未干的血迹,只觉眼前一黑,仿佛天旋地转一半。

      一个警察扶我站起来。我说,我能不能先去医院。老警察说,行,但是明天必须去做笔录。我点点头,打车去医院。医院的护士说他正在急诊室。我跑去急诊室,那里的护士说病人已经送去手术室。我又跑到手术室门口。
      手术室外靠墙有两条相对的长凳,一对老夫妻坐一边,另一边空着。一个小护士慌慌张张从里面出来,我截住她问孙海洋的情况。老大娘也凑过来听。小护士说病人外伤并无大碍,但颅内出血正在救治。想必老大娘的亲友也在里面手术,听此及彼,她的脸突然变得惨白。我想我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于是,我转身坐在空凳上发愁。
      老大娘坐回原位,和老大爷低语几句。老大爷叹口气,从口袋里摸出包烟,又叹口气,赛会口袋,两只眼睛呆呆地盯着水泥地面。老大娘拍拍他的手背,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
      走廊拐角处的窗外,是浓得抹不开的黑夜。我憎恶黑夜,就如同憎恶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族人,或是一个偷去别人一生积蓄的盗贼——因为他们同样抹杀着一个个炙热的希望。
      老大娘哭了很久,只是默默地流泪,后来不哭了,呆坐着,一动不动。这时,手术室的门敞开,一个被绷带和仪器占据大半个身体的人躺着被推出来,是孙海洋。我冲过去,同时那对老夫妻也冲过去。孙海洋似乎睡着了,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老夫妻不敢动孙海洋的身体,紧紧跟在医生护士身边,我尾随其后。
      我曾听孙海洋说他和父母都住在沈阳,二老已经退休,看情况那对老夫妻恐怕就是孙叔和孙婶了。我想打声招呼,却知不合时宜,便罢了。
      孙海洋被转移到特护病房,医生说他现在昏迷,48小时之内不能醒来,也许会死,也许会变成植物人。孙婶号啕大哭,孙叔和医生劝她,我也忍不住劝她,最后还是医生那一句“影响病人治疗”起了作用,令她安静下来,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医生走了。孙叔这才留意到我,问,小姑娘,你是海洋的同事吧。我说不是,是朋友。他问我姓名。我说,周宏。孙叔皱眉道,你是不是......话未说完,孙婶已跳起,抢到我面前,“啪”地扇了我一耳光。我懵了,从小还没有一个人打过我,包括我的父母。孙婶骂道,你个王八蛋,我儿子要不是因为你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你还有脸来,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我既愧疚又委屈,红着眼圈说声“对不起”,逃离了病房。眼泪流过滚烫的脸颊,凉凉的,很舒服。
      对不起,孙海洋,如果可以代替,我宁愿病床上的人是我,这与爱情无关。
      天刚蒙蒙亮,这个城市宁静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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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心人在地表,科幻加奇幻,萝卜加大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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