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

　　从玉泉院开始登上，走老君犁沟到北峰。袁振总是担心谢思履体力不济，提议歇息片刻，谢思履不以为意，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等爬到擦耳崖，谢思履脚瘫手软，像被牛踩了一脚的癞蛤蟆似的，毫无形象地挂在袁振身上，把他当拐杖使。最令谢思履气氛的却是袁振这么个一代宅男，居然脸不红气不喘，跟个没事人一样嘲笑她年老体弱。谢思履干脆耍赖，坐在楼梯上就不走了“我已经一百高龄，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你外婆，好孙子，背你外婆上去。”
　　袁振蹲下身来，当真把谢思履往背上揽，谢思履唬得立马跳开，一路往前走：“孙子，还磨蹭呢，再不快点还看什么日落啊，看星星吧。”
　　他在后面偷笑：“原来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
　　经苍龙岭到金锁关，下午终于顺利到达西峰，夕阳西下，伫立山头，有游客轻吟：“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落入袁振耳中，只觉得无限惆怅，雁过处，最后一线余辉投影在他们的脚跟，谢思履踩着它，一点点往前移，终于消失不见。天地静默，只余那飞鸟的鸣叫，悠远的，顺着云头传过来，袁振却只听见那远去的声音在耳畔轻柔的说：“此去经年，此去经年。”
　　他怔怔地望着谢思履，后者觉察到他的目光，笑道：“你在想什么？”
　　袁振望着她，内心酸涩，口讷于言，只喃喃轻叹：“此去经年。”
　　谢思履接上去：“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可是这般？”
　　他笑得勉强：“是啊，是这样呢，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呢？”
　　撺掇谢思履去考里昂一大，袁振不是没有私心。眼见大学就要各奔东西，他总想用什么方式维持彼此的关系，拉近相互的距离。或许如果他们能够共同学习同一门语言……袁振颓然，世间什么事物竟能与时间对峙，距离抗衡？他本意是拉近，最后难道竟是推远吗？他们之间的感情隔着七个小时的时差，亚欧大陆的阻隔，还能恰如今日吗？高中三年在同一所学校而不在同一个班已经使他们疏远，如今却是异国他乡，遥遥无期。再者，远走他乡不比国内，许多事情都要亲力亲为，谢思履能够承担这样的辛苦吗？他望着她，心有不忍。
　　谢思履坐在他身畔，双手抱膝，仰首望天。突然转头问他：“星垂平野阔说的便是这样吧？”
　　袁振回神：“星垂，诚然。至于平野阔，难道是我一叶障目不见平原，却只见华山了？”
　　她一笑置之：“那么多星星只有在这样的高山才有吧。”
　　他叹一口气：“他们一直都在的，只是城市太光怪陆离，遮蔽了我们的眼睛，好叫我们看不到罢。”
　　谢思履也学着他长长叹一口气，老气横秋道：“愿游名山去，学道飞丹砂。”
　　袁振侧首望着谢思履，黑暗中她的侧脸仿佛一束白月光，投影在他的波心。一种苦涩缘起于丹田，萦绕于心脏，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轻微的疼痛，像蝴蝶振翅的拍打，细微的，轻盈的，却丝丝入扣，分分在心。
　　他们就这么静默地坐着，直至月上中天。谢思履困意袭来，一下下的点头。袁振轻轻地说：“我在想，帮助你去里昂一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似乎只是自问自答，并不需要回答，就像梦呓，只不过是思想的投影，意念的休憩。
　　模糊中，谢思履带着些微的鼻音：“再正确没有。”
　　他叹一口气，紧挨着谢思履坐下，把她的头揽到自己肩上。谢思履用仅存的意志拒绝，坚持昏昏然左右摇晃着脑袋。袁振只能由着她，直到她困不可支，向另一边倒去，直往地上趴。他赶紧出手，揽住她，拥到怀里去。谢思履下意识汲取温暖，往袁振怀里拱了拱，安然睡去。怀里，少女的身体柔软，气息平稳，一呼一吸间，温暖的水汽恰氤氲在左心房的位置，竟似要在心口烙下一颗红色的朱砂痣。袁振抱着熟睡的谢思履，小心翼翼，好像抱了满怀的蔷薇花，花刺勾破衣服，刺伤皮肉，却又舍不得那一怀清香。
　　直到这时候，他才能够俯身在她耳畔轻声问她：“你觉得天秤座和摩羯座有没有可能？”回答他的是绵长的呼吸。他无声地笑了： “一定是可以的吧，牛郎织女尚且能相会，天枰和摩羯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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