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人生鼎沸里活得平凡

　　“胡老师再见。”
　　“嗯，再见。”

　　胡遇连上两节课，等学生都走完了才后知后觉地饿，正巧林言卡着点走进来。“吃饭。”说完调皮地冲他眨眼，胡遇接过来打开，随口问道：“在外面等了很久？”

　　“我在商场里逛着玩，掐着点回来的。”林言踱着脚步环视，“哥，这儿的格局和装修都是你自己设计的吧？”

　　胡遇嗯声，头埋在香喷喷的烟气里，囫囵吞枣地吃了一通。林言的目光直直地投在墙上，她虽不懂品画的门道，但十分肯定这些画出自机遇之手，问道：“这些都是新画的吗？”

　　“嗯……为了搭配装修风格画的，而且现在的家长很精明，都要亲眼看到作品再决定要不要给孩子报名，不然免费的体验课都不愿意参加，所以就各个类型的都画了一点……”

　　胡遇说着，突然一顿，林言的目光同时一顿。

　　她最爱胡遇的素描，尤其是描人画。她记得书房里那一沓专属于吴雨晴的画册，一副副看似普通的图，翻阅起来好似真的。她曾问胡遇要过其中一张，那张画被她夹在最爱的书里。

　　眼前同样是白底黑铅的素描，主人公换了人。

　　林言花了近一分钟的时间回想，好像某个晴朗的午后，耳边传来“咔嚓”一声，她向右看去，胡遇不满地来了一句：“退后点，挡到我了。”

　　然后她看向左边，疯子趴在课桌上睡着了，窗外金色的阳光穿过窗户，渲染在空气中，像飘飘浮浮的金粉，给疯子的脸镀了一层闪亮的光晕。

　　她当时便觉得那个画面很美，难怪胡遇急着要拍下来。如今看来，某人拍的并不是那份美，而是她低头专注做试卷的侧面。

　　胡遇轻轻咳嗽起来，呛着了。

　　甜甜的嗓音划破了安静，一个小女生跑进来，小脸蛋红扑扑的，问道：“胡老师，我的手表不见了。”
　　胡遇闻声站起来扫视一圈，桌面空空如也：“雯雯，你把手表摘下来了吗？”
　　“嗯，我借谢子凡打了个电话。”雯雯回答道，她小脸皱在一起，嘴高高翘着，眼泪就要落下来，胡遇急忙安慰说：“你别急，老师帮你找。”
　　“雯雯，你的手表是什么颜色的呀？”林言蹲在地上，眼睛扫向各个角落。
　　“蓝色的。”
　　白瓷砖一目了然，没有，胡遇从洗手间出来，也没有。

　　学生的活动范围就教室和洗手间，可能被别的同学不小心拿走了，胡遇准备打电话给谢子凡，林言拦住他：“再找找，这样打过去多不好意思。”
　　林言蹲在雯雯面前，稍微捏了捏嗓子：“雯雯身上都找过了吗？”
　　雯雯点头：“我都找过了。”
　　“那书包呢？”
　　“我没有放进书包里。”雯雯边说，边把书包取下来给林言，小姑娘包里东西真不少，除了零零碎碎的文具之外，还有一个小玩偶，一包薯片，镜子和梳子，林言边翻边说：“你还带着小镜子小梳子呢，。”
　　“是呀，胡老师说的，女孩子要精致。”
　　胡遇揉了揉鼻子：“……”

　　“胡老师还教你这些。”林言打开书包的侧袋，一只蓝色手表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他说，“雯雯，下次用了东西，记得放回原位。找到了，快回去吧，你妈妈一直在门口等你哦。”

　　雯雯的小脑袋向后一转，随后又转过来问：“姐姐你也在等胡老师吗？”
　　“什么？”
　　“刚刚课间休息的时候，我看到你坐在台阶上。”小家伙说完转身跑出去，牵过妈妈的手走了。
　　林言学胡遇那样，摸了摸鼻子，说道：“下课了吧，我们去走一走？”

　　天已经有些灰暗，太阳藏于云后，准备罢工。胡遇插着兜走路，此情此景，让他有一丝今夕何夕的梦感。他们曾无数次并肩压马路，那时候是很浪漫的。

　　春天随手摘路边的花，夏天人手一支冰淇淋，秋天冷，他们贴得很近。去年冬天，也是在这样的小路上，林言拉下他外套的拉链，把自己裹进来。那时候的她最脆弱，最依赖自己，像只易碎的花瓶。现在呢？

　　胡遇偏过头，五官还是那个五官，神情却截然不同了。林言在那场战役中强大了，从折磨了自己十几年的噩梦中醒来后，她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强大，乐观到认为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能够打败自己。

　　真好啊……

　　胡遇想，玻璃瓶外有了一层坚硬的保护罩，再没有人没有事能让她破碎，瓶子里装满阳光，光充足到可以孕育和滋养任何生命。

　　林言的未来充满希望，前途一片光明，真好……

　　胡遇问：“明天几点的票？”
　　“四点。”他觉得有些早，林言正好解释了，“本来想吃好晚饭再走的，学校里有点事。”

　　“大学生活怎么样？”

　　林言笑嘻嘻：“特别充实，参加了很多社团活动，认识了不少人，我跟的导师很厉害，室友们也特别好，很照顾我。”

　　话到这林言停顿，说：“等你空了去我学校看看吧。”
　　胡遇点头说好，又问：“对了，魏洲和你一个学校？”
　　“嗯，他在隔壁的理工大学，开学碰上的，一起吃过饭，其他没什么。”林言特地强调了后半句。

　　胡遇却说道：“没事，我觉得他挺好的。”

　　林言向前走了几步，转过身来倒着走，神情似笑非笑：“你知道你笑得多难看吗？”

　　“还倒着走呢。”胡遇将林言往里拉了拉，自己走在外面，继续刚才的话题，“我说真的，他蛮好。”

　　“他不是蛮好，他是非常好，特别好。”林言看向旁边的河，“但和我没关系，我又不和他搞对象。”

　　林言还要说些什么，突然被猛得一推，腰狠狠地撞上了栏杆，疼得直抽抽。好几个人围了过来，二话不说，抽出藏在衣袖里的棍子，乱棍打下来。

　　以前听胡遇说过，拿棍子打架的都是没出息的小混混，他不一样，喜欢赤手空拳，因为有力，最主要还是因为打人的姿势帅。

　　对方有五个人，领头的龇牙咧嘴，手持棍子往胡遇肩上砸，奈何身高悬殊，被胡遇轻易地拿住棍子，把人往跟前拉，一脚踹在他的腹部，剩下的四个同时冲过来，棍棒胡乱挥舞。

　　这几个人胡遇肯定能拿下，林言对此毫不怀疑。她要做的就是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不能拖了胡遇的后腿。然而有人瞄准了她，她被领头的拽到地上，手臂火辣辣地疼。

　　“胡遇！”林言腹部吃痛，咬着牙喊。

　　缠着胡遇的四个人抗揍得很，他身上挂了不少彩，听到林言的叫声后肾上腺素飙升，手上一点力道都不留，三两下收拾完这几个狗腿子，揣着棍子朝领头的砸去。

　　领头的头顶开花，热乎乎的血顺着眼睛流下来，又被胡遇踹了一脚，越过栏杆“噗通”掉进河里。

　　林言捂着肚子，脸色发白，胡遇抱着她不敢乱动，问：“怎么样？”
　　她全身都疼，只动了动沉重的眼皮，问：“他们谁啊？”
　　“要债的。”胡遇语气发颤，“没事了，过几天钱就能还上，没事了。”
　　“你认识？”即便在这时候，林言的大脑依旧飞速运转，听胡遇的语气，不是头回碰上了，“他们找过你？”
　　“不说这个。”胡遇的汗滴落下来，“你能不能动？我们去医院。”
　　林言抓住了他的手臂：“不用，我歇歇，你疼么？”

　　“不疼。”胡遇说，他右脸有一道印子，微微发肿。
　　“为什么老打你脸。”林言眨了眨眼，眼角压得湿湿的。

　　胡遇还是带林言去了医院，配了些化瘀的药酒和喷雾，然后背着她回家。林言伏在他背上，突然说：“哥，你好像没背过我。”
　　“还真是。”胡遇说，“轻了很多。”
　　夜色落在林言背上，她凉凉的，和胡遇贴紧了些，胡遇头侧过来。
　　“别蹭，脖子痒。”
　　“我想咬你。”林言说。
　　胡遇：“你有力气就咬……嘶！”
　　林言真的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问：“你又要觉得拖累我了是吗？”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肯定在想，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就不会受这无妄之灾，千错万错都是你的错，你不该把我拉下水。是不是？”
　　林言说得很慢，咬字发音极为清楚，让他没有装傻充愣的余地。胡遇把她往上举了举，沉默不语，随后感到脖子湿湿的。
　　林言哽咽着：“哥，我该怎么让你明白我的心意。”
　　“什么都不用说，我明白。”胡遇道。
　　“错，你只明白其一，但我的心意能写一篇超十万字的论文。我不和你好好说来，你不明白。”
　　胡遇不愿听她说下去，扯道：“这么长？”
　　林言笑了：“这就长了？十万算少了，一百万才对，我可以为你写一本小说。”
　　“这样啊，那你准备怎么写？”胡遇也笑笑，“别是那种脑残的总裁文。”
　　“总裁文怎么了？你看不起总裁文！”林言掐住胡遇的脖子，以示对总裁文的忠诚。
　　“不是看不起，就是……好吧就是看不起，也就你这样的小姑娘整天做梦，上错床意外怀孕远走他乡几年后回国……不是我说，真的特别傻逼。”
　　“你骂我傻逼？”林言手更用力，头一歪，“不对，你怎么知道这种情节？”
　　胡遇笑出声：“你手机里存了一百多部，我上网查过，简直了，能不能禁止俄罗斯套娃。”
　　林言趴在他背上，也止不住笑：“说实话，我第一眼见到你，感觉你挺有霸总那气质的。”
　　“这样吗？”
　　“是啊，高高壮壮的，多好看啊，眼睛犀利，鼻子挺，嘴巴……”林言的指尖从胡遇的眼睛划到鼻子，再如蜻蜓点水般停在唇上，“很薄。霸总的五官标配。”
　　“哪有人形容身材好用高高壮壮啊？又不是大汉。”胡遇笑着嫌弃，“你可别写出下一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我要是有那能耐就好了，那可是名著。”
　　“里面全是大汉。”
　　“哟，你还知道这本书呢。”
　　“看过剧照。”
　　林言挠了挠他：“我给你配个女主角，想要什么样的？”
　　“我不挑。”胡遇话说出口改道，“除了你这样的。”
　　“那我写古代小说，给你安排七个貌美如花的老婆。”
　　“韦小宝？”
　　“是啊，胡小宝，你的身份也是太监。”林言咬咬牙，“但你是真太监，货真价实的太监。”
　　“你也太凶了。”胡遇吸了口凉气。
　　林言撑起身子，搓搓胡遇的脸：“让你尝尝爱而不得的滋味。到了，放我下来。”

　　胡遇的体温在林言身上缠着，温温热热的，在看到门口的景象时蒸发得一干二净。

　　门上和墙上都被泼了红油漆，门打开一条缝，灯光从里面泻出来，映在鲜红的油漆上，像血，场面十分诡异，胡遇拔腿冲了进去。

　　胡崇华、孙珂和胡跃天坐在沙发上，蒋厉楠在清扫地上的碎屑，见他们回来了，说：“玻璃碎很多，小心脚。”
　　林言小心翼翼绕过去，问：“人都没事吧？”
　　“人能有什么事，高利贷的正常操作，不会动手打……”胡跃天的人字还没说出口，就看见胡遇和林言伤得七零八碎，“找到你们了？动手了？”
　　孙珂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瞧见胡遇脸上的伤，又哇哇哭了出来：“这脸怎么回事？还伤着哪了？呀，言言怎么了？站都站不直，去过医院没有？哎呀这都什么事啊！就不能让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孙珂哭得越发激动：“我找她们拼命去！大不了我这条老命赔给他们了！催钱就催钱，怎么还动手打人了，还有没有王法！”
　　胡遇抱住孙珂：“奶奶，没事啊，没事，他们就是想出口气，都是皮外伤，没事。你别激动，不要乱跑，好好坐着。”
　　胡崇华问道：“跃天，厉楠，上次不是说高利贷的钱快还上了么？“
　　胡跃天叹气道：“嗯……朋友那里出了点问题，还要几天。”
　　“到底是什么问题啊，他是不是不愿意借钱给我们啊？不愿意一早说嘛，我们再想办法，这样半吊子多难受。”孙珂说着说着又着急起来，林言抚着她的背。
　　“也不是不愿意，就是我和她……有点小过节。”胡跃天支支吾吾的，“这样吧，我抽空去找她，当面和她谈谈。”
　　林言这会儿说：“叔叔，要不我和哥替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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