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 世

作者:巨蟹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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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请


      枨嘉坠在一群人后面进去,远远便看见站在门口不进去的卫钊,对方对上自己的眼睛后,便似什么东西落定,朝着她走来。
      前面的人一一行礼:“晏清王。”
      他们口中的晏清王点了点头,便目标明确地走到枨嘉面前站定,帮枨嘉拢了拢衣襟,系了系披风带子。
      大家识趣先走。
      枨嘉还是眼睛尖,看到了那个冷清但有敌意的姑娘的脸上,对他俩举止的,一瞬间龟裂。
      “如何?可有为难你?”
      直至那姑娘转身,枨嘉都没有收回自己意味深长的目光,乘卫钊在,抬了抬下巴:“那走在最后的人是谁?”
      顺着枨嘉的目光,卫钊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了然:“她为难你了?”
      “没,”枨嘉根本不觉得哪算什么为难,觉得莫名,“你和她有仇?”
      额头不轻不重地受了一下,枨嘉瞪大了自己的杏目,不可思议,这已经是今日第二次被人用指节敲额头了。
      不容枨嘉发泄不满,卫钊招了出来:“哪里那么多的仇人,那是我父亲一位旧部下的女儿,叫柯灼,她父亲战死,同你差不多也是生养在军队里。”
      枨嘉迷惑:“就这样?”
      卫钊郑重点头。
      枨嘉一想不明白就喜欢抵住自己的下巴:“那就奇怪了,那她为什么对我有一些敌意呢?”
      眼神不经意飘向了卫钊,对方垂下了眼帘,专心弄她的披风。
      披风带子早就弄整齐了,这人还在重复这种无用的举动。
      有古怪。
      “你有事瞒我?”
      卫钊手上动作一顿,叹了口气,还在犹豫这要不要说,既然对方有所察觉,便放弃抵抗:“之前,父母那辈给我俩定了娃娃亲。”
      枨嘉一下子了然。
      哦,那这怨气是够重的。
      “不过后来我父亲不在了,我也消失了两年,这段往事就淡了,而四年前我回来,重新整顿父亲留下的军队,最近,这事又被提了起来。”
      撞破两人的往事,枨嘉也非有意,出于人道:“原来那天我猜的催婚是这么一回事。那你怎么想?”
      卫钊却不买帐了:“你说我怎么想?”
      以为能得到点正经回答的枨嘉被问懵了,她怎么知道卫钊怎么想?是晾着是收着还是给人家找归宿,好多条路子呢,她怎么知道他怎么想?
      知道枨嘉心思根本没放在自己想要的方式上,他宁可枨嘉霸道专横点,命令他不能有他人,也好过现在这副……真心为他着想的样子。
      他这般造势,她能不能有种“她是晏清王唯一的女人”的自觉?
      卫钊气打不到一处,便不想多说什么,重重拢紧,把人往怀里带,好脾气道:“好了,在外面耽搁久了,我们快些进去。”
      既如此,枨嘉便不再想,总归这事和她关系不大……
      个鬼。
      枨嘉等到落座,发现那姑娘便正坐在她对面,她是故意挑的。
      得,本来宴席就吃不了多少,现在,干脆就别让她吃了呗。
      枨嘉心里虽是这么想,但由奴婢为她夹的菜肴是一口没少。
      吃得还算规矩,毕竟不能像在军营里那样大快朵颐,枨嘉一点点地尝,忽见自己左手侧伸来一只手,端起她桌前的酒壶为她斟了一杯酒,她侧头,却迎上了某人靠近的嘴。
      众目睽睽之下,晏清王与她挨得极近,停在她耳畔的距离,声音轻柔:“慢些吃。”
      宴席是一人一个小方桌,身边配有一个仆人为他们添酒夹菜,根本不需要他卫钊这般逾矩。
      更何况,这还是大庭广众之下。
      这没有商量过,枨嘉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下意识看了眼对面的柯灼,只见对方已再也崩不住自己那冷冷的脸色,坐立难安,狠狠给自己灌下几杯酒。
      廷上气氛仍然歌舞升平,但很多人的心思已经放在了这三人之间。
      看戏。
      之前催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这中间有那叫做柯灼女子的手笔,也有廷上那位君王的手笔。
      柯灼这里没有什么新鲜的,无非就是亡父遗愿,而她也确实“妾有意”。
      她与晏清王之间的渊源大家伙也都清楚。
      一个女孩子被养在了军营里,晏清王偶尔也会指导、照顾那姑娘,不给姑娘一个的名分,这放哪里都说不过去。
      君王这边能想的意思就多了。
      死者为大的礼节就不要再提,那都是幌子,君王更忌讳的,是晏清王如日中天的气焰,就更加不能让其在关系网络中获得甜头。
      有时,家室中的协助,也能造就一个帝王将相。
      如今有个柯灼进入视线,正好。
      孤女,无权势,年纪适合,又和晏清王沾亲带故。
      还能讨一个好名声。
      但各位没想到,晏清王做得更绝,直接找来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乡野村妇,结为伴侣,这回来才几日,城里已经又是一段沸沸扬扬的才子佳人的故事。
      也有人猜测,是晏清王故意不想娶柯灼而找的挡箭牌。
      若是迫于压力,为不娶人为妻,把自己也搭进去,这怎么想,都觉得晏清王是不是疯了?
      人们总会想到各种各样的缘由,信这个信那个,但总不会全信其中最简单的一个。
      众人见那跟随晏清王的女子放下了箸,低头朝晏清王轻轻点头,郎情妾意,瞧着,倒像是这么一回事。
      这饭属实是不能吃了。枨嘉心里想。
      既然卫钊想要做给别人看,那枨嘉只能搬出她在军营练就的厚脸皮,将戏做足。
      那种弱柳扶风的,枨嘉不适合,那种恃宠而骄的,枨嘉觉得没必要。
      规规矩矩,端端正正,正好符合卫钊为她找的“神女”、“师从云游散人”的超然世外的形象。
      入他国朝廷,枨嘉多有不自在,酒足饭饱,人就慵懒,看人也更放松。
      这时候,有位人臣发话了:“晏清王此番凯旋归来,劳苦功高,乃千舒国国之大幸,我魏建敬晏清王一杯。”
      枨嘉观察着卫钊和这位魏建之间的互动,见卫钊对之劝酒之举并无皱眉等不悦之举,反而很给面子,一饮而尽。
      “魏叔公谬赞。”卫钊说。
      这会儿没有小芍在身边做介绍,枨嘉只能从举止、表情、问话和回话中,推测两人的关系。
      “是晏清王谦虚低调了,听说近日,好事将近了?”
      卫钊低吟一笑,目光随即温柔地落到一直在认真听的枨嘉身上,牵起枨嘉的一只手,应道:“是啊。”
      不用说尽,只那眼神举止就能道尽缱绻。
      枨嘉都没咂摸出什么来,就见话头突然就引到自己身上了,一时惶恐,但强撑着,从席间站立,冲着魏建的方向福身。
      她这会儿倒是顾及了自己的身份,用的闺房女子的礼仪。
      不发一言,落座。
      心跳已经加速,仍面不改色。
      魏建顺势:“这位是?”
      卫钊作答:“是我在行军过程中遇到的游历山水的神女,唤作枨嘉,亦是我的救命恩人。”
      三言两语,来历与渊源说尽。
      “游历山水?如今这世道,一位女子可不容易。”魏建说。
      这话似说到卫钊的心坎上了,他点点头:“是故,初见时,嘉嘉还是女扮男装样,骗得我好苦。”
      这声“好苦”似穿透肺腑,令人听之动容,闻者无不好奇这该是怎样的一段婉转曲折词,那茶馆里的说书人,很快就要有新的素材了。
      但真正明白真实情况的人,是绝不会抱有这样戏谑的心态的,比如枨嘉,比如卫钊。
      枨嘉是女扮男装,但是那是在军营里,与卫钊朝夕相处的两年里,她一直都是。
      其他人听不出什么意思,但枨嘉会多想。
      骗他好苦?
      那他又是何时识破她的女儿身份的呢?
      是那回负伤?还是别的什么时候?
      他不也瞒她许久!
      “竟还有这样有趣的事,真不愧是神女所为,”魏建简单称赞几句,话头一改,“寻得佳偶固然值得高兴,但不知晏清王想要将您父亲千衡王的话放在哪里?”
      千衡王,是前任国君为卫钊的父亲追加的谥号。
      这么多年来,卫钊没有借其父亲的关系,要回国君的位置,而是与之维系兄友弟恭的场面,做一个纯臣,大是大非从不让自己出错。
      如今,竟是让他们死命咬着不遵循先人遗志的事情不放。
      这廷上,真是没什么手段好使了。
      卫钊冷笑。
      对话到这里终于被枨嘉瞧出了点东西,卫钊对魏建也并不是没有结缔。
      “魏叔公此话何意?”
      魏建负手,不满:“你与那柯家女郎有婚约在先,如今却与他人卿卿我我,成何体统!”
      卫钊冷着脸走到魏建面前,一身肃杀气激得旁人不敢多言:“婚约在先?请问魏叔公,可曾见过白纸黑字,签字画押的实证?”
      那是两家人亲密时的口头承诺,那时的人相信言出必行。
      时至今日,今非昔比。
      非要拿此做文章,卫钊最多会落一个言而无信或者没有孝心的话柄子。
      “我循父遗志,照顾柯灼义妹多年,日后我定也会为义妹寻一个好人家。于情于理,我做的可有不妥?”
      见人要驳,卫钊赶紧堵上:“魏叔公几次三番要诋毁我与义妹的清白,究竟是何用意!”
      魏建辩不过,气愤坐下。
      头都要大了。枨嘉闭上了眼睛,想要闭目塞听。
      临闭眼前,瞧见柯灼捏在酒杯的手,指节泛白,抓得很用力,自己的嘴唇也没有逃过自己的虐待。
      哎。这样的场面,总归让人唏嘘。枨嘉不着四六地想。
      这厢,卫钊居高临下,威压还在,上面终于是看够了,开始发话:“好了,再吵,你们要将寡人置于何地?”
      卫钊作揖,退开,回到枨嘉身边。
      “方才听晏清王讲,枨姑娘是救过阿钊一命?”
      枨嘉睁开眼睛,起身,回答得又是简洁,惜字如命的样子:“举手之劳。”
      国君这会儿已经走了下来,端着酒杯:“那寡人要好好谢谢枨姑娘,这么多年,都是因为有寡人的堂弟在,国境之内才能免于战火纷乱,枨姑娘功劳不小啊。”
      枨嘉也举起酒杯,两个器皿相碰,发出小而清脆的响声时,枨嘉一眼撞进国君的眼里。
      很疏远、很无情的一双眼睛。
      一个人若是睥睨这个世界久了,什么来来回回都淡如云烟,每一步也都像是计算好了,进退不过毫厘之间,再进一步,恐成行尸走肉。
      她很熟悉这样的眼睛。
      就像六年前,她救下卫钊,对方第一眼看到她时的样子。
      等枨嘉与他多说些话的时候,对方才癫狂地抓她的衣襟。
      那一刻,才是真正的从鬼门关回来。
      但这个国君,死物仿佛根植在他眼里,浓厚得弥漫不开。
      可他明明还很年轻。
      枨嘉想起,四年前她和千舒国国君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那是在战场之上,那时的国君是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壮年人。
      才短短四年,就换位了?
      很多微妙的事情都不能在推杯换盏之间被挖掘。
      待枨嘉一饮而尽后,那年轻的国君才慢慢将杯中酒喝完。
      他看了枨嘉一眼,转身道:“继续吧。”
      那一眼,看得枨嘉有些莫名,有些奇怪。
      可能对方看多了做戏的人,自带的一种敏感吧。枨嘉自己解释道。
      还是那个歌舞升平的宴席。
      在君王的允许下,开环畅饮,好与坏,皆过往。
      一个国家是有一个国家的脾气的,千舒国相对澄国是个大国,有自己的风气。倘如澄国开这宴席,便是酒池肉林,纸醉金迷。
      枨嘉恨千舒国,但也痛心自己那消失在烟火的国度。
      于是,喝酒就没有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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