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遗失23天的谱纸

　　他们入境莱塔尼亚的时候已经凌晨四点。
　　卡涅利安和亚叶坐在前排，正在核对莱塔尼亚的感染者政策与后续行程，煌在给博士处理额头上的伤口。
　　煌正给博士缠额头上的绷带，甚至遮住了一只眼睛，看起来好像伤势非常严重，博士还专门指定了红药水来处理伤口，现在隐隐约约从绷带里透出一点红色，整个人看起来像刚经历一场性命攸关的事故。“这样是不是包得太小题大做了？其实那条伤口已经不出血了。”
　　博士点点头，这样小题大做正好，“卡涅利安说过贵族之间的斗争尽管血腥，却从未把厮杀放在明面，因此会更加在意这种……”博士顿了一下，“……不遵守他们规则的行为。”
　　煌故作出一个害怕的表情，然后轻松地收好药水和绷带。

　　他们开进维谢海姆，安排交涉的人早已在这里等候，卡涅利安悄声向博士解释道，“女皇之声可能不会在现阶段直接露面，我们要先去见负责处理夕照区和巫王残党的那位贵族，他虽然只是个子爵，但……当下的权力可以比肩那些移动城市的大贵族。”
　　博士点点头，新贵族，而非曾经巫王时代遗留的大贵族，这种人基本只对女皇负责，而不被贵族间的交往所束缚。很好，合适的交易对象。

　　在他们同子爵会面的宅邸外，煌与亚叶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艾雅法拉和地灵，而博士快走两步越过煌和亚叶来到两位卡普里尼面前，“辛苦你们接受这次外勤，罗德岛本舰已经批准了我为你们申请的出差补贴与带薪休假，你们收到通知了吗？”
　　地灵的表情比预想中要轻松，她点点头。艾雅法拉兴奋地说好久没回莱塔尼亚了，或许她有机会回到大学去看看曾经的老师，随后又摇头，“他们可能都很忙，还是算了吧。”
　　博士轻轻把手放在艾雅法拉的头顶，“工作的时间应该不会很长，结束之后在莱塔尼亚多留几天再回罗德岛也好，算调休。”

　　子爵侍从的态度非常轻慢，他叫博士一行人在一间会客室里等到子爵起床为止，博士看了一眼时间，接近五点，负责押送犯人的后勤部队是时候到了。
　　“您可以先等等维谢海姆入城关口的通信，他们应该会带来一个不错的消息。”博士话音刚落，就有人从外面飞奔进来，递了一张纸给这位侍从，他的表情一如博士所想的那样震惊。
　　“这件事还有什么人知道！？”他惊讶到声音走调，听起来惶恐万分。
　　“罗德岛的团队以医疗救助的名义来到维谢海姆。”博士没有直面回答，但这个侍从明显松了一口气，一句话都没来得及留下，匆忙离开了会客室。
　　卡涅利安皱眉，她对博士将先机拱手送人的做法非常难以理解，“为什么要告诉他们这件事并没有被其他派系知晓？女皇手下的新贵族也有斗争，难道不应该暗示这件事已经泄露给其他新贵族？”
　　博士因为受伤和疲惫而显得摇摇欲坠，但他的眼神却平静悠远，仿佛一切尽在手中，“不要忘了我们的目的，卡涅利安，我是为了解决夕照区的事情而来，送上一点令人安心的情报是表达罗德岛的态度……”博士往沙发上一仰，不愧是贵族暂住的宅邸，这个沙发可真是惬意，“……而且通过牵扯到莱塔尼亚新贵族的斗争里来达成目的太危险了，我不能把罗德岛暴露在这种境地里。”他长叹一口气。

　　没过二十分钟，子爵怒气冲冲地快步走到会议室门口，他身旁一个看似莱塔尼亚术师的人一路苦苦解释，而刚刚轻慢的侍从努力维持表情，但博士还是从他望向那位术师的脸上看到一丝得意。
　　四目相对的瞬间，子爵收起了扭曲的表情，他让身边的护卫带走那位术师，随后尽量摆出平和的微笑，但眉间的愁闷看来暂且无法散去。
　　一些简单的相互介绍之后，对面坐着地灵和艾雅法拉两位天灾信使显然让子爵看起来面部管理失控，博士见状心里安稳了一点，他并没有直接谈起夕照区，而是伸出两根手指，其他人尚且还在疑惑，但这位负责处理巫王残党的子爵则脸色突变。
　　“在莱塔尼亚，这是第二次了，阁下，毁坏医疗组织救助点、致使医护人员生命受到威胁……以及，杀害天灾信使。”博士说到。
　　一旁地灵适时地抽出一份文件，上面是天灾信使交流组织对莱塔尼亚发来的质询，下方是常驻莱塔尼亚的天灾信使们的联合签名，昨天下午，卡涅利安带走车尔尼的时候，博士就要求地灵和艾雅法拉立刻准备这份文件，相对于贵族之间派系斗争的把柄，显然这封质询才是罗德岛真正的武器，是超越贵族互相厮杀的真正危机，莱塔尼亚可以对边境城镇平民的死伤毫不顾虑，也可以对派系斗争导致的动乱避而不谈，但回避天灾是每个有封地有职位的人必须为女皇和选帝侯分忧的第一大事，一旦被政敌抓住把柄，绝对会被问责。

　　子爵的心思从报告上转移到博士身上，这个人头上打着绷带，挡住一只眼睛，脸上细小的伤口刚刚结痂，露出令人心惊的疲惫与病弱，好像马上就会吐血而亡。这样的人连夜带着一份左右他个人前程甚至身家性命的文件凌晨会见，不禁让子爵冷汗直冒。莱塔尼亚拥有他们官方的天灾信使队伍，但这些人主要负责各大重要地块和城市，很少去往边缘城镇和村落，如果天灾信使组织拒绝继续向莱塔尼亚边境城镇提供预报，哪怕只是减少一两次，都会出现大量感染者。这个罗德岛的博士今天若是找上别人，那他明日就得因为这个边境移动城镇上发生的小冲突以及天灾避难隐患而被女皇之声问责。
　　子爵瞟了一眼他的侍从，侍从轻轻摇头，表示博士并不是感染者，他们已经完成检测。于是子爵立刻向博士伸出手，“感谢您的诚意，我会上报女皇，对此事做出应有的回应……”相比刚刚顾虑博士是否为感染者的迟疑，此刻握手的子爵脸色则分外诚恳。
　　侍从这时才终于给几人上茶，博士并没有拒绝，姿势端正地托起茶杯，而另外几个干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后方的座位上不敢轻举妄动。
　　“一路舟车劳顿，不知您一行人如何安排后面的行程？”他们喝了两口茶后，子爵放下茶杯，装模作样地关切问道。
　　博士按住想要冷笑的冲动，配合地以一种极其善解人意且诚恳的态度与子爵对话，“如您所见，我的随行干员们大多是感染者，似乎需要一个合适的地方落脚，不知道阁下有什么推荐的去处呢？”
　　子爵一阵假装思索之后立刻摆出一阵恍然大悟的姿态，提议道，“夕照区，您觉得如何？”
　　“哦？夕照区？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博士看似非常疑惑，像是真的第一次听见这个地名一样，“您看，我们对莱塔尼亚并不熟悉，能否劳烦阁下事先向我们这些初来乍到的人介绍一下所谓的夕照区？”
　　“当然！我来给您介绍夕照区！”子爵非常爽朗地一拍大腿，“夕照区是我们设置的感染者聚集区，感染者在夕照区有自己的事业！他们蒙女皇陛下的恩情与保护，在夕照区创作和演奏！您应该知道，那位写下震撼整个莱塔尼亚艺术节的《晨暮》的音乐家，威廉·车尔尼先生就是出身于此……”子爵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夕照区的好，以及莱塔尼亚如何友善对待感染者，并且希望和罗德岛这样的医药企业加深合作，他在维谢海姆的晨光之中，装模作样地拉开属于莱塔尼亚的光明的一天。

　　历经一个小时，会面进入尾声，子爵显得异常放松且兴奋，“和您聊天令人非常有所收获，罗德岛的博士，您是个明智的谈话对象。”子爵后仰在沙发上，打量着对面端坐着的博士，“接下来您可以先在夕照区休息几天，随意行动，会有人负责全程接待，当然，夕照区最近发生了一些的小小风波，感染者们可能会充满担忧，但您要相信莱塔尼亚会让他们重新开始平静的生活的。如果周末您有空的话，我们再一起喝茶聊天。”
　　“非常感谢您，阁下，届时请容许我带着小小的敬意重新登门拜访，或许会有一些微不足道的礼物相送，谨希望罗德岛与您能够关系更进一步，成为彼此的朋友。”博士一脸灿烂地笑着，握上了子爵在听到「微不足道的礼物」之后就立刻伸出的手。

　　他们6个人出门，换乘罗德岛另一辆载量更大的车开往夕照区，押送移动城镇那位子爵和其卫队的后勤干员们则掉头从莱塔尼亚出境，他们会继续参与那个移动城镇的救助行动。
　　大家刚在车上坐稳，卡涅利安立刻发动引擎开走，一秒都没多停留。她表情很不好，而煌在前排坐着，一头雾水地问，“我们不是只移交了那个移动城镇的子爵？然后听了夕照区的一段介绍，又聊了点车尔尼？怎么就离开了？还要和那个子爵交朋友？”
　　博士靠在车窗上，一脸厌倦地解释，“他的意思是会保证夕照区恢复之前的状态，但前提是我们在周末见面之前需要提交夕照区的完□□险评估和感染者筛查报告，而且在夕照区全程有人监视……亚叶，联系凯尔希，我们得准备一份矿石病预防的合作方案，”博士冷哼一声，“这就是那份微不足道的、价值一百多万龙门币的礼物了。”

　　进入夕照区时已经接近早上七点，接近60小时的操劳与疲惫让博士头疼欲裂，但他此刻却毫无睡意，他们开进夕照区之后，卡涅利安在路口停下，站在附近等待前来迎接……或说监视他们的人，“恐怕是女皇密探，那个子爵刚刚调任来，估计没有余力在这里部署他的人手。”她对站在身边的博士说。
　　夕照区的状态和那位新贵族承诺的完全不同，虽然居民大多起得很早，但表情充满顾虑与担忧，有些门上挂着一小块黑色的缎子，但更多是挂着粗糙的黑色布料，以显示住户刚刚经历过家人或者朋友的死别，以示哀悼。地灵皱着眉，她从车窗探出头，轻声对博士说，“这里没有人演奏……”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解释，“莱塔尼亚的清晨永远是和练琴的声音一起来到的，这里没有人练琴，很奇怪。”
　　“没什么奇怪的，这位女士，这就是现在的夕照区，不能演奏，不能歌唱，”一个人从阴影里走出，看上去是一位佩洛，他非常心不在焉地行礼，然后扯了一下身上的大衣和帽子，“打扰了，在各位停留夕照区的期间，我会陪同各位。”
　　卡涅利安走上前，和这位佩洛对视，他们两人看起来氛围很差，只简单地知会了对方各自的名字，卡涅利安想了想，还是报上了霍恩洛厄的名号，只是她看上去并没有继续以伯爵侍从的身份自居，敲了敲身后的载具，给别格勒看了罗德岛的标志，“希望你可以尽快带路到罗德岛的办事处，车上不少人都是感染者，他们需要马上得到休息。”
　　那位自称别格勒的佩洛听说车上是罗德岛来的人，神情放松很多，“我来带路吧。”

　　艾雅法拉在同子爵的会面结束之后就睡着了，她矿石病感染较为严重，没有多少体力，煌轻轻把她抱到办事处二楼行板的房间，娇小的卡普里尼睡得很沉，换了个位置也没有惊醒她，地灵给她轻轻盖了一条毯子，博士示意地灵最好也现在休息，她的矿石病也不轻，地灵思索了一下，窝在单人沙发上很快入睡。她们天灾信使和地质研究者在抽空休息这件事上非常专业，博士并不担忧。

　　卡涅利安神色如常，她优雅且自在地坐在办事处沙发上品着咖啡，如果不是察觉到她眼神比平时更加凶恶的话，恐怕会觉得她再有几天不睡也没关系。
　　“办事处睡不下这么多人啊……”行板环顾一圈，加上沙发总共只能躺四个人，还有两个人无处休息，就算要打地铺，连毯子都不够盖。
　　“啊！那我带两个人去车尔尼先生家住吧！乌尔苏拉奶奶现在一个人在家挺寂寞的，总是来找我问罗德岛是个怎么样的地方，正好见见博士让她放心一点。”行板轻松地说，听到这话的别格勒神情立刻变差，好像他也两天连轴转没睡的样子。
　　“那就我和煌去打扰一下吧，她比较讨年长者的喜欢。”博士听见那个熟悉的令他牵挂的名字，不动声色地站起来，一副立刻要让行板带着去车尔尼家的样子。
　　“那我应该也讨凯尔希的喜欢啊。”煌大大咧咧地说，凯尔希不在这里，她开始尽情说笑。
　　“她确实挺喜欢你。”博士悄声接话，引来煌拍着他的后背笑得前仰后合，但两个人没等笑出声就立刻乖乖闭嘴，因为亚叶从身后投来了死亡凝视。
　　亚叶气鼓鼓地无声瞪着煌，如果不是因为卡涅利安无声无息地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她肯定要和煌开始吵架，博士憋着笑隔开她俩，朝着亚叶摆摆手，无声地表示只是玩笑话，得到一个一视同仁的瞪视。
　　可惜他没能撑到车尔尼家，他刚刚迈出罗德岛的办事处时，就两眼一黑，什么也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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