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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尘
却说九郎被打发去买药,除屋内留了个侍女照顾芸娘外,一时间竟不见其他人。
秋日的院落里盛满了哀伤,那树上凄厉嘶叫的蝉、树下枯黄的草、沉重地拍打翅膀的蝴蝶,似乎都预示着生命的衰亡与终结。院外隐有人笑闹走过,却好似被一面无形的墙阻隔,只余一点听不真切的余音。
黄大爷疲惫地在台阶上坐下。他此时仍是放荡不羁的,一双腿大马金刀地岔着,粗砺的手搭在膝上,可若说此前他像个山野樵夫,这时却有了点落柘的老江湖的意味了。
子萧在离他不远处坐下。
“小子,今天谢谢你。”黄大爷收回凝望远处的目光,郑重地道谢。子萧也没说什么客气话,只道:“应该的。”大爷便又看向虚空某处。
像是触到某根弦似的,他沉思良久方才开口:“我和芸娘少年相识。”
讲起往事,大爷脸上浮现温柔的情意。
“那时我日日从芸娘家里的庄子经过,她家是卖草药的,她便清早起来去药圃闲逛,我们总是能碰到,一来二去,总归是情投意合。
“那时少年慕艾,耍起来也不管什么世俗阻挠,她与家里断绝了关系与我一同到山间住。那时的时光是真的好啊。
“只是岁月磨人,她本就是身体不太好才被养在庄子里,和我们一群精怪待久了,瘦得不成样子,也一个人硬挺着。生下九郎几乎要了她的命,我再也不能因为我的自私,把她拴在我身边。
“我于是去求她的父母,林家是皇商,总归比我这个狐狸精有门路,我向他们承诺再不与芸娘来往,他们便拨了院子,请了大夫让芸娘住下。林家做得不算绝,默许了我们的通信,让九郎日日来往于两地。
“她的身子是一天天好起来了,九郎也在她身边慢慢长大,我们锦书传信也算全了少年情意……我想这么下去也好……
“可谁知老天不长眼啊!”
为什么要让我们一家一次又一次受命运的捉弄!一直平静叙述的男人终于目露悲戚,忍不住撇开头去。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子萧捏了捏手里的毛毡团,这是九郎临行前塞给他的,是一只软软的小狐狸的形象。他盯着白团子出神,他意识到黄大爷和芸娘的故事几乎可能就是他和九郎的未来,并非因为不爱,而是命运使然。
而这,比一切劝说都更有效、更伤人。
子萧不由反思起自己告白的草率,自己若是撒手而去,照九郎的性子不得日日以泪洗面?若说自己有几世轮回,焉知下一次会托魂到谁的身上?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子萧喃喃出声,好像在寻问黄大爷,又好像是在自问。
黄大爷兀自摇头:“我找了三十年,从我们相识我满怀希望地找,到如今麻木无望地找,我却不能停下,我不敢说一句停下……你懂吗?我和芸娘早已骨血交融,无法分开了。
“但你们不一样,”黄大爷话锋一转,正正地看向子萧,终于切入正题,“你和九郎还年轻,趁早分开,对你们都好。
“你可以说我自私,我也晓得你们年轻人热血上头是听不进劝的,但我只是不想九郎步我的后尘。”
子萧知道,黄大爷是把他的心底话掏出来给他讲了,但世间安得双全法啊,难道现在分开,就对两人都好吗?
他找不到答案,于是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您再给我几天的时间好吗,我想问问,九郎母亲······”
风还在刮,秋叶簌簌而下,卷起透明的哀伤如丝网。院门外,九郎抱着药沿墙根滑下,泣不成声。
他陷入前所未有的迷惘和绝望,抱膝呜咽自问:
“为什么,我是狐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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