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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界
“程总,物流出事了!”许沁待程骏结束周会后,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
程骏任职的福尔公司,采用的物流运输方式一直是由第三方提供。这个合作方十几年来没有出过大事故。偏偏周五这天,物流车在运输途中翻了,横躺在三根车道上,导致整条高速公路瘫痪。具体事故原因还没查清,物流车司机昏迷被送往医院,没有明显外伤。
许沁神态依然凝重,程骏知道一定是货物的问题。她说车上有两百七十台福尔八系设备,刚出海关准备入仓。福尔八系设备是程骏公司最高端的空气净化器机型,欧洲原装进口,一台售价三万多元。虽然法务已经赶往物流公司追责,但是货损评估还要等货物全部回仓后,才能给到结果。
程骏暗骂了一句,他每天殚精竭虑控制成本,结果在第二季度快收官了闹出这种事。
一阵烦乱后,他突然想起原定今天中午要回家陪沅忆去潢州的,现在公司出这么严重的事,他到是找到借口可以劝沅忆别去了。
“我公司出了点急事,去不了潢州了。你和人家打声招呼,以后有机会再去。”程骏拨通沅忆的电话,简单交代了一下。
“好,知道了,你忙吧。”沅忆说不清这种突发情况是意料之中,还是她心中所愿,总之她很乐意接到这通电话。
她对旁边正准备开始上课的念生做了个无奈的表情,“看来我要一个人去潢州听音乐会了。”言语中带了一点兴奋。
念生问她:“你先生不去吗?”
“他公司有事,去不了了。我要自己当司机了。”
“要开挺久的。”念生嘀咕道。
“三个多小时吧,我不太熟悉路,下午两点出门不知道赶不赶得上。”沅忆看着乐谱,满不在乎地说。
念生听沅忆的意思不像是常客。
“从没去过吗?”念生问。
“没有,你去过吗?”沅忆反问他。
念生是去过的,他妈妈虽然早就离开乐团,但是总是能借熟人关系到处听音乐会,上洹周边一带大大小小的剧院他都去过。
此番交谈后,两人突然都不动声色,心里都在盘算那个开不了口的想法。
“上课吧。”沉默片刻,念生先开口。
沅忆听后把手搭上钢琴,不一会又收回来,转头问念生:“徐老师,要一起去吗?”
两人面面相觑,沅忆脸上没有笑容,她微拧眉头,又不希望被拒绝,又觉得自己很冒昧。她希望有人能陪着她去,一个能置身事外的人在身边,帮她分散注意力。
念生错愕,不敢相信沅忆会开口邀请。他有点迷糊,以至于没听到心里的声音正在不断敲打他:拒绝!拒绝!
“我们俩?”思绪混乱了半天,念生挤出这么个问题。
沅忆想起念生有女朋友,自己这样不明不白邀请人家去外地确实很冒昧,连忙做了个鬼脸,“啊呀,我说话怎么都没过脑子。没事没事,上课吧。”
可是她眉眼间透出的仓皇失措还是没逃过念生的眼睛。
“不过我下午也没事,你要是有多余的门票就卖给我好了。”这下换成念生微皱着眉头,担心沅忆打消了邀请他去的念头。
“我这门票是主办方送的,不用钱。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可以和我换着开车。”沅忆笑了,急忙和他解释,“你会开车吧?”
“会,就是这些年不怎么开了。”
“没事,等我实在撑不住了,你再开。”
上午还阴沉的天气,这时竟冒出了太阳。阳光烤在念生的背上,烘得他微微沁出了汗。他突然期待起夏天的到来。
去潢州的路上很顺利,沅忆和念生聊了许多,但其实两人都还处于不可思议中:坐在身旁的人怎么会是对方?
沅忆惊讶于自己的主动,她为此找的理由是对方反正小她很多岁,就当是带弟弟出来玩。念生惭愧于自己的立场不坚定,但对此他的解释是,既然是妈妈学生的演出,应该代妈妈去捧个场,也好告慰母亲曾经付出的心血。
两个人都不愿意承认,对方的特殊性以及自己行为的越界。
抵达潢州剧场时,只有四点半。演出是七点开始,两人决定先把晚饭解决了。
他们在附近的广场找了一家店就餐。点完菜后,念生借口上洗手间,跑出店外,给清澄打了一个电话。
“我今天要晚点回家,我师兄在潢州演出。”
“你怎么昨天不和我说。”清澄责怪道。她奇怪念生已经没有社交很久了,怎么突然会去参加师兄的演出。“你早点和我说,我今天就请假和你一起去了。”
念生和她解释之前他没准备去,但几个师兄弟都去了,说还有多余的票,就顺道捎上他,一起过来了。
清澄不疑有他,问他是不是当天回来,念生说会回来,但时间不确定。澄清怏怏不乐,但也只能作罢。
念生挂了电话回到店里,略带着尴尬。可每次看到沅忆对他笑,尴尬就能被化解。
“我上一次去听了那个久石让的音乐会。”沅忆吃了口小菜,和念生聊起来,“我一点都不懂听音乐会的规矩。别人拍手,我也拍手,别人离座,我才知道是中场休息,赶紧去厕所。做什么都要先观察别人怎么做的。结果音乐都没好好听。”
“多听听就熟悉了,其实也没什么规矩,只要舞台上在表演,你保持绝对安静就可以了。和看电影差不多。”“我猜也是,但是音乐会总感觉更神圣一点,毕竟是活的艺术家在舞台上。”
两人说说笑笑,竟也打发了一个半小时。在回到剧院的路上,沅忆接到了程骏的电话。程骏气急败坏地问她怎么一个人跑去潢州。沅忆猜想顾妈没和程骏提还有念生陪她来,所以就和程骏敷衍了两句。
“晚上你开高速不安全,我一会让老蒋去接你。”程骏不罢休。
“我车技很好,能自己回家,你不信任我吗?”沅忆有点恼了,但是没有发作,她并不想理会程骏的指责。
“哎,你真是……”程骏无言以对。早上的事故判定物流司机全责,但是损坏的货物都是原装进口,但凡本地工厂修不好的,都要送回欧洲原厂返修,也是足够他伤脑经的。现在沅忆又自说自话跑去潢州听一个少儿音乐会,他感觉沅忆就是故意在和他做对。
“我一会就进剧场了,手机要关机,你别让老蒋来了,我不会接电话的。”沅忆不想再和程骏啰嗦,挂了电话,直接关手机。
念生在一旁局促不安,虽然他对自己的陪同有合理的解释,但是自己什么心思自己最清楚,此刻还是不免心虚。
到剧院门口,已经有不少人开始陆陆续续入场,大部分都是三口之家。沅忆见此情景,神色一凛,她这才惊觉到自己的决定有多鲁莽。
念生跟着人群入场,没留意到沅忆。入座后,他迟迟不见沅忆跟过来,就又回到走道上,看见沅忆在人群中,视线低垂,困难地往前走。他跑上前,示意沅忆座位的方向。待沅忆入座后,念生这才发现她神色惨淡,状态极差。
“你没事吧?”念生不知所以,担心沅忆是不是刚才吃坏了。
“没事。”沅忆强行镇定下来,双目凝视舞台,不再说话。
演出开始后,两人的心思都不在演奏上。念生奇怪沅忆怎么突然像没了魂一样。
剧场里小孩悉悉索索的说话声此起彼伏,几次打断他的思索后,他恍然明白:周围的孩子太多了!他们身边全是三口之家!
念生看向沅忆,她目光凛凛,一动不动盯着舞台,像是要把舞台望穿。
她后悔了。她想当然地以为只有情侣谈恋爱,或者搞音乐的才会来听音乐会,她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还有坐满孩子的音乐会。她根本毫无准备。
但既然已经坐在剧院里,也不失为一种心理的磨砺。沅忆不停为自己打气,一定可以熬过去的。孩童的声音那么动听,钢琴的旋律如此优美,不用去想别的,绕开那个疼痛的地方就可以了!
压轴表演结束后,主持人上台,为此次音乐会谢幕,感谢了此次慈善演出的捐赠人,尤其点名了一位捐赠十万元的家庭。
“最后让我们有请程乐轶小朋友和她的父母上台,我们此次的主办方由衷感谢他们的捐赠!”
听到乐乐名字的沅忆,再也绷不住心里那根弦。她浑身颤抖起来,在身体垮掉之前,飞快地起身,往出口的方向奔去。念生被沅忆吓到,他发觉舞台和观众席一片寂静,才意识到主持人刚才叫到的名字就是沅忆的女儿。是之前沅忆电话里提到的“乐乐”!
他暗骂了一声,赶紧冲向出口去追沅忆。
沅忆一路跑到剧院大门口,跌坐在花坛边。
剧院外立面上一条条霓虹灯带,光影斑驳地洒在沅忆白色的针织衫上,让人分辨不出,颤动的是光影还是她。念生不敢上前,只能远远站着,目光始终锁定在那道彩色光团上。
舞台没有等来程乐轶和她的家人,主持人宣布表演到此结束,观众纷纷散场。人群三三两两擦身经过念生,他自始至终没有移开视线。
“妈妈,回去你先别睡,我也弹琴给你听。”人群里响起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沅忆猛地抬头,在人群里搜索起来。
“乐乐?!”她跑到人群中,四处张望,最后目光停留在不远处一个扎着马尾,左右手牵着爸爸妈妈,蹦蹦跳跳向前走的小女孩。她的马尾左摇右晃,如同催眠一般,召唤着沅忆。她跌跌撞撞一路紧跟着,直到女孩一家三口上车,开出停车场,消失在马路的尽头。
沅忆跪坐在路边,目光迟滞,嘴里念念有词。
念生原本紧跟在后面,这一刻,他实在不忍,红着眼眶走到沅忆身边蹲下来,扶住她的肩膀。
念生手掌里传来的温度像一道咒语,把沅忆拉回现实,她放声哭了出来。念生明白这种感觉,他始终没有说话,只是一手扶住沅忆,一手轻拍她背,把她圈在自己的双臂中,让她放肆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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