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山雁

作者:烛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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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困局


      云幕斑驳,泻出寸缕薄光,檐上雪色消融,化作水滴落下来,潮气使得这天越发的寒冷。

      楚绫华从氤氲的茶汤前抬起头,看见赵玉衡掀帘进来,她随即起身。

      “久等了。”赵玉衡披着玄色氅衣,帘外大半天光在帘子落下时陷入暗沉,他温声道:“先生竟来得这般早,可有用过早点?”一边问候,身后的婢女便端着茶点上来了。

      “世子费心了。”楚绫华拱手,她唇角微弯,“我估摸着早说晚说都得说,便不和世子兜圈子了,先谈正事要紧。”

      说到“正事”,赵玉衡提起了兴趣,他摒退了左右,厅中只余他和“卢氏兄妹”,相对着分案而坐。

      楚绫华开口问:“世子不好奇我所求为何?”

      又是相似的腔调,赵玉衡昨日已领教过了,现下也就不会感到诧异。

      这人惯会卖关子,赵玉衡一时竟想不出贴切的词来形容他,“卢先生还真是……”赵玉衡索性摆手,“罢了,先生想要什么大可直言,我洗耳恭听。”

      赵玉衡自称“我”,口吻平易近人。楚绫华习惯反问,这也是在试探对方的耐性。

      见他并不抵触,才莞尔一笑,道:“敢问世子如何看待朝廷派遣的巡按使?”

      “所谓巡按使,自是代天子巡狩地方,综理一方政务的钦差大臣。”赵玉衡奇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据我所知,世子莫不是少说了一点?”楚绫华挑眉,看向世子,“事从权宜,可先斩后奏。”

      听说巡按使在赴任前,皇帝事先提了他的品阶,原是正七品,因其本身实权过重,地方官员上至布政使,下至知县胥吏,在他面前都得行跪拜礼,一如皇帝亲临。
      换句话说,若巡按使从品级上再高人一等,足以证明皇帝的重视程度,那么答案就呼之欲出了——皇帝对北庭势在必得。

      赵玉衡漫不经心道:“先生非官身,何故与我说这些?朝廷的事不宜妄议,小心祸从口出。”

      楚绫华没想到他竟这么沉得住气,不禁叹道:“看来世子还是不肯信我。”

      “小人本想乘势而为,抱紧王爷和世子这根大腿来着,只可惜,世子不给小人这个机会,真真是投效无门啊。”

      对面的人状作抹泪,言语间满是惋惜。

      赵玉衡一时怔愣,这是闹的哪一出?苦肉计?

      楚绫华抹去压根不存在的眼泪,“我以为救了王爷一命,就能充作王爷府上的门客了,是我痴心妄想了,不过——”

      目似火炬般的眼神望着赵玉衡,“北庭如今的局势,想必世子不用我再赘述,王府若还想继续稳坐高台,那这巡按使便是您世袭路上的拦路虎,不除不快啊。”

      楚绫华说的“拦路虎”而非“绊脚石”,是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宋时廉这颗棋子的份量,皇帝能对他委以重任,少不了太子的推波助澜,或许这人在替皇帝做事的同时,暗地里又与太子互通有无……当然,此等秘辛不可直接说于赵玉衡听,否则会暴露她的身份,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赵玉衡闻言心中大愕,好一个语出惊人!但他面上不显,随手拨弄着腰上的玉珏。

      一介布衣,竟敢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来,那可是堂堂钦差大臣,这话要是不留神被人给捅了出去,只怕他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先生,慎言。”赵玉衡瞬间敛笑,“王府行事向来端正,断不会做违逆之事。这些话还请先生切莫再提,谨防招致祸端。”

      楚绫华低眉,眸中闪过一丝意外,只道是自己小瞧了赵玉衡,这人面对她的示好仍能三缄其口,料想城府极深。可眼下王府的困境不正源于巡按使一职的派遣吗?虽只是其中之一,但也是大敌当前的局面。

      难道王府已有对策?

      “世子,王爷醒了,唤您过去呐!”

      季礼不适时的声音打断了楚绫华的思绪。

      赵玉衡起身,正欲开口。

      “世子先去吧,我稍候便是。”

      见面前的人如是说,赵玉衡便带着季礼离开了。

      花厅的炭火并未让楚绫华感到一丝的暖意,霜华和她对视,眼里亦是写满了惆怅,她小声说:“怎么办,世子这方连话都套不出,我们还怎么跟他们联手?”

      霜华踟蹰着,“时间紧迫,要不还是挑明身份吧,不然没得谈。”

      楚绫华如今的身份首先是太子妃,是同太子荣辱与共的枕边人,大宣朝未来的皇后人选,若她坦言此行远赴北庭只为帮助王府渡过难关、稳固政权,这话说出去谁信?简直是匪夷所思!

      她不能自乱阵脚。

      是以,楚绫华摇头,“暂时不能言明,容我再观望观望。”

      赵玉衡表现得油盐不进,如此一来,她还需另做打算了,既然这些微末伎俩入不了他的眼,那就试试真章罢。

      ……

      侧堂卧房,郡主换好衣裳后乍闻父王清醒的消息,她想了想没去花厅,转道去见了赵君怀。

      这时,赵君怀正服着汤药,郡主将近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后,他脑中大致有了轮廓。

      “这卢昭禾,可查过他是何许人也?”赵君怀擦着手问。

      “已着人去查了,但他不是北庭人士,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什么。”赵玉衡走了进来,接着话说。

      赵君怀眸子微阖,他似想起了什么。

      于是,赵玉衡这头对赵君怀讲着花厅内他与卢昭禾的对话,那头就有人把昨日为二人搜身的侍卫带来了。

      “禀王爷,是他身边那个丫鬟让翠云搜的身,属下等人没沾过手。”一侍卫回话。

      “回王爷,是奴婢搜的身,全身上下都查验过了,没什么异样才放人进去的,可是奴婢哪里出了差错?”隔了一会,昨日负责搜身的婢女翠云被带上前来,她答话时略显惊慌,生怕自己做错了事。

      郡主安抚她不必害怕,让她捡细节的说。

      翠云这才镇定下来,提到那位公子身量纤长,但体格实在单薄,像是风一吹就倒的瘦猴,男子中没见过像他这般柔弱的人,还自称是神医,翠云就这点多加评论了一番,其他倒没什么可疑之处。

      “你们都下去吧。”

      话说完了,赵玉衡便打发了几人离开。

      于是乎,赵君怀几人反复琢磨起了翠云说的这些话。

      赵玉衡撑着下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道:“可有何不妥之处?”

      “我昨日将手搭在他肩上时,也有些疑惑,身为男子何以臂膀如此纤细?”

      是了,问题的关键就出在这!

      “莫非,他是……”

      虽有些臆测的成分在,但三人脑中想的却是同一个答案……

      “先生移步,王爷请您侧堂一叙。”季礼过来传话给二人。

      霜华为楚绫华披上斗篷朝外走去,花厅的石子路上,两人走动时带着一阵轻风,衣袖翻动之间仿佛有暗香盈怀。

      秋末的景色并未全然凋零,两旁的青松虬枝峥嵘,墙角的腊梅含苞欲放,皆有傲雪凌霜的势头。

      ……

      凉州卫。

      营帐内,长安律正专注地查看军资账目,扉页翻过时能瞧见他紧锁的眉头。

      平日里军队的吃穿用度就是一大笔银钱,更别提打仗时所需的公帑,如此算下来,这数目可不容小觑。

      一应外物上的开支暂且可以拮据些,但吃食是万不可懈怠的大事,故眼下的难题是——赶在恶战前筹措过冬的粮草。

      长安律已将折子上报,批复和粮草却迟迟不见下文。

      “将军,是不是咱们上次把事做得太绝了,才压着您的折子不给批复?这往年军粮也是最迟下发的,今年更甚,再迟怕是军中连年关都过不了。”

      左副将鱼陶咂舌,生气时鼓着一张脸,模样俏皮灵动,又不失精致。他说这话带着强烈的谴责意味。

      鱼陶大胆猜测:“要我说,定是太子心有不满,从中作梗,延期不说,还刻意针对咱们凉州卫。”

      此言并非凭空捏造。

      两月前,凉州卫的辎重队伍在经过凉州粮马道时,途中遇上动乱,官府押运队的护卫们死伤无数,乃是山匪劫道所致。

      其中两名护卫活了下来,说是辎车上载着价值连城的御贡,匪徒目标明确,很快劫走了辎车上的货物,可惜救援来得太晚,那伙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护卫不利即是重罪,但这样的结果,区区两个护卫还承受不起。不过好在从死去匪徒的身上有了收获:一封盖有太子私印的密信、和东宫侍卫的腰牌。有了这两样指向明确的证物,再去看那匪徒,原是一群假扮山匪的官兵,这桩意外令人震惊。

      长安律得知此事后,立刻写了奏报传至帝京,而后又逢边关突发战事,便又写了一封案情陈词连同军报一起,八百里加急送往了御前。

      偏生他还不知收敛,里头毫不留情地抨击了此事的主导者,说这人是“国之蠹虫”,食官廪而肥,仍恬不知耻,实乃渠中硕鼠……

      这一举动,倒让人觉得他是单将太子认作了主使,才加以大肆指责,进而把太子得罪了个彻底。

      “一码归一码,如今不是太子监国,皇帝只要还有一息尚存,就绝不会放任边关战事不管;太子若想使手段,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反倒落人口实。”

      长安律喝着鱼陶添满的热茶,冷静地说:“大战当前,他动不了我,怎么也得等这场仗打完再说。”

      “说得也是。”鱼陶瘪了瘪嘴,接着说:“皇帝疑心重,太子要想在军粮上做文章,光是延误战机这一条就是重罪,皇帝也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想来太子应当分得清轻重缓急吧。”

      最后一句鱼陶好似安慰自己一般,说得轻飘飘的。

      长安律垂眸,摩挲着书页,“或许,问题出在粮食上。仓廪充实尚且延发,今岁有州府粮食歉收,难以供给,筹措不齐也是有可能的。”

      鱼陶被水呛到,“噗嗤”一声,“若真是这样,那该如何是好?”

      “想办法屯粮积草,以备不时之需。”

      长安律合上账本,目光落在了架上的天璇剑,他的眼神冷冽,刹那间迸发出的寒芒竟比鞘中的剑光更为凌厉。

      凉州卫寒潮遽然来袭,天下起了鹅毛大雪,不消片刻,此间惟余莽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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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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