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是极尽的白

作者:羊君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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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蛇梦(4)


      “等一下。”数学老师走到我面前,低下头,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想想,接了电话你该说什么。”

      “当然是求救啊!”王屠夫握了握拳头。

      “求救!”多么激动人心的一个词语,一切路都清清楚楚地摆在了眼前,我只犹豫了一会儿,便站了起来,一下子伸出右手接起了电话。

      “你们还有多少人?”电话那头是普普通通毫无特征的男性声音。

      “五个人。”我想了想说道。

      “今晚十一点,有一辆开往省里的列车,请务必抓紧时间,机会只有一次。”

      “你是谁?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尽管知道可能没有答案,但我还是抓住一切机会去对事件进行抽丝剥茧。

      “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这些,我的任务就是通知你们。”电话那头传来意料之中的回复。

      我握着电话迟迟不肯放下,等了三十秒左右,那边也许意识到我的执拗,在对面发出一声叹息之后,六个字从电话里蹦出来,短短六个字便让我拿电话的手颤抖不已,后颈升起一股寒意。

      “我们是漂布人。”

      凡我所漂白的,都将被你弄黑——这是我出生的那个镇流传的漂布人的宗旨,为一个组织漂白所有黑暗的真相。

      这时月亮突然从厚厚的云层里钻了出来,照亮了我们煞白的脸。

      “电话里说什么?”数学老师低声问我。

      我惴惴不安地放下电话,简明扼要地说道:“十一点,乘坐列车离开。”

      “这可能是提前安排好的圈套。”数学老师扶了扶眼镜,然后双手插进口袋里,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这点我十分明白。”我也跟着他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我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哈,如果我们不能相信电话里的话,还能咋个出去嘛。”王屠夫说。

      “考虑了很多很多,但目前的首要目的是活着,无论以怎样的方式,只要活着就好。”我点了点头。

      “出去了,也不一定可以活。”数学老师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我把视线挪开,站在沙发旁边,低头盯着电话看,沉默充满了整个房间。

      “再待下去已经毫无意义了,我们必须走。”我低声说道。

      “好的好的嘞。”王屠夫附和着,我们几个人同时看向了数学老师。

      “那就走吧。”数学老师往桌子上狠狠地捶了一拳。

      他话刚一落,王屠夫笑逐颜开,转身就去收拾行李了,不一会儿,厨房里便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屋子里的紧张感消失了,顿时感觉呼吸畅快了不少。

      “不着急,从后门出去就能看到火车站了。”数学老师扶了扶眼镜,漫不经心地叮嘱了一下王屠夫。

      在剩下的时间里,我们检查了铁门的牢固性,不必要的柜子被扔到了门口,堆成了山,在窗户上钉上木板,更换干净结实的衣物,找来磨刀石,把刃磨得更锋利,打开收音机,妄图从嘈杂的声音中收集更多讯息。等做完这一切后,大家啃着干粮,各自抱着背包,待在大厅的一角休息,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墙上的挂钟,看指针一点一点地逼近十点。

      我坐在沙发上进行最后的休息,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我把目光投向窗外,月亮又逃进密云里,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曾经小镇的霓虹灯已经熄灭了,几个小时前,喧嚣的汽车声音就已经彻底消失了。

      我默默地从沙发上坐起来,穿过大厅走向洗手间,里面黑黢黢的,打开灯,一张疲惫不堪的脸出现在镜子里。

      我打开水龙头,捧起一把冷水用力地搓洗脸,竭力地想去掉脸上的血迹和污垢,随即取了一张就放在旁边的毛巾,擦了擦,再次看了看镜中的自己,那眼睛里装满了疑惑,过了一会儿,我提上长刀,走出了卫生间。

      “你真打算带着那女孩儿一起走吗?”数学老师侧着身体站在门外,肩膀靠着墙壁,他的全部眼光都钉在我的脸上。

      “是的。”我略略地偏了一下头,扔给了他一条毛巾,说道,“千万不要让它们的液体进入你的伤口或者口腔。”

      “我知道,别转移话题,那个女孩如果变成他们那样又怎么办?”数学老师立刻提出疑问。

      “也许你还记得,刚来这儿时,她父亲的嘱咐……”我的话还没说完,外面大厅里有了响动,我大吃一惊,难道女孩儿有了那意料之中的变化?

      我们站在门后面,紧张地竖着耳朵,响动越来越大,我们硬着头皮,挨着墙壁慢慢地挪出去。

      女孩儿瘫倒在门口又红又大的地毯上,全身蜷缩,双手抱着膝盖,窝成一团,瑟瑟发抖。她的长发散落在地上,口里吐出血沫,旁边是被她挣脱掉的墨镜,她的瞳孔也变成了一条竖线。

      一回头,我看见王屠夫抱着王北初躲在了沙发后面,把宽厚的手掌盖在他的眼睛上。

      我们没有说一句话,女孩儿咬紧牙关,全身依然如筛糠一般颤抖着,声音颤抖着喊着“妈妈”。

      数学老师握紧了长刀,我上前一步把他拦住了。

      “不管?不顾?”数学老师瞪起了眼睛。

      “再等等,再等等……”我一直焦虑地盯着女孩,观察着她的变化。

      “那个,她颤抖的幅度小了。”我惊讶地说。

      数学老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女孩儿,脸上同样是愕然的表情,料不到女孩儿全身已慢慢停止了抖动,渐渐的,她的瞳孔也恢复成了正常人的大小。

      “老师。”女孩儿虚弱地抬起右手,慢慢地说,“我渴。”

      我跑到厨房接了一杯水,端给了她。

      数学老师站在旁边,踌躇了一会儿,也走上前,不大愿意地扶起女孩,把她慢慢扶到沙发上坐着,红色地毯上面则遗留下一片深色的印记,大概是刚才女孩儿挣扎时流下的汗水。

      “刚才我也和你差不多,疼得直冒汗水。”数学老师指了指左腿,王屠夫从背包里扯出一条毯子,给女孩儿披上。

      墙上挂钟的指针一点一点地挪向了10:50,现在该走了。

      招待所后门离火车月台不远,我们小心翼翼地打开后门,穿过一片杂草丛,翻过了一个有缺损的铁栅栏后,脚下便接触到了坚硬的石子,再往上走就可以看到两条笔直的铁轨了。

      铁路静悄悄地延伸到远方,两旁的野草随风摇曳,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一路上我扶着披着毯子的女孩儿踩在枕木上,王屠夫背着硕大的背包牵着儿子的手,数学老师则一瘸一拐地坚定地走在最前面。

      过了几分钟,我们来到了月台下面,通过石阶梯走上了月台,车站四周是静寂的,漆黑的,我发现街道上的几只猫也跟着跳上了月台,偶有几声呜咽。

      忽然,汽笛声由远而近呜呜地叫了。“啪”,头顶白晃晃的灯瞬间亮了,月台里呆板的女声广播响起:“亲爱的旅客,开往……”

      空气很安静,平滑如丝绸,一阵风儿吹来,突然扰乱了它。

      “不要回头。”数学老师低声说道,“等会儿直接冲上车。”

      我往旁边瞥了一眼,透过一扇一扇老旧古朴的玻璃门,才发现车站里面密密麻麻地站着几十个人,他们都低着头,头顶是十几盏白晃晃的日光灯。

      他们的脸微微发青,颧骨处闪着光亮,似乎上面附着一层鳞片,每个人都梗着脖子,僵直地站立在那儿,如山林里长满青苔的石像,不声不响地低垂着双眼。

      女广播声又重复了一遍,火车就在此时缓缓驶入站台,但它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只是比正常速度稍缓一点,列车长趴在窗口吼道:“就你们五个人?”

      “对。”数学老师说道。

      “快上来!”列车长挥了挥手。

      紧接着玻璃门里的那些人的眼睛也睁开了,眼神齐刷刷地朝我们射过来。

      在石像队伍的最前面,一个国字脸的人缓慢地动了一下脖子,在他身后原本肃静无声的人们也开始活动起来,“咔咔咔”类似齿轮运作的声音透过玻璃门传过来,一片接着一片。国字脸露出狡黠的笑,玻璃门在颤动,一眨眼的功夫,后面黑黢黢的人便冲破玻璃门,朝我们扑来。

      那时候,我目不转睛地望着玻璃门,双脚却像粘在地上一样无法动弹。“跑啊”,随着数学老师的一声大喝,我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身体猛然向前一冲,开始逃离。

      王屠夫背着背包从我身边冲出去,右手牵着小儿子跑,头也不回地绕开那些散落在地上的行李箱,我和数学老师也拉着女孩儿紧跟上去。

      我们沿着月台如流星一般疯狂奔跑起来,在距离一扇敞开的车门大概七八米远的地方,突然从一个木箱后面窜出来一个男人,他抱住了女孩儿滚到了一边,准备撕咬女孩。

      我举起一块木板,砸在那人身上,一下,两下,直到砸了第三下,那人才瘫软在一旁,我趁机牵起女孩儿的手,跳进了敞开的车门,月台上剩下的一只黄猫也跟着我们跳上了火车。

      远处站台的光亮在慢慢缩小,很快,火车进入了一个隧道,隧道里也出现了蛇面人,火车无法躲闪,只好一路撞过去。我站在两节火车交接的地方,面向黑黢黢的窗外,一言不发。

      “刚才差点被一个人啃了,他‘哇哇哇’叫个没完,满嘴的唾沫星子差点飞溅到我的脸上,还好我动作快,躲过去了。”王屠夫坐在旁边的车厢里抱怨着,掏出了一张新毛巾仔细地擦拭了一下脸,“呸呸呸”地吐了一地的口水后,耸着肩膀继续说道,“以后得练练了。”

      我回到一节列车的座位上,挨着女孩儿坐下了,对面坐着一直骂骂咧咧的王屠夫。

      同车厢的数学老师也许听不下去这种无休止的抱怨了,跳起来正欲出去,从另一节昏暗的车厢中走来两个人,其中一人便是列车长,他盯着我说:“种子带来了吗?”

      “种子?”我诧异地问道,“那是什么?”

      他看着我疑惑的表情,环视了四周,眼睛在小女孩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转而改口说道:“你们好,欢迎乘坐这班列车,我是列车长,有事可以找我。”

      “种子是什么。”我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不管不顾地打断列车长的话。

      他只当没看见,又接着说下去:“这车早上七时到达省,你们可以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列车长,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我继续纠缠不休。

      “抱歉,我只是一个局外人,我只知道,这班列车再也不会开回来了。”列车长转身走到两节列车连接处,继而说道,“你们可以叫我‘货人’。”

      “祸害别人的吗?”小男孩歪着脑袋问道。

      王屠夫赶紧捂着男孩儿的嘴,尴尬地说道:“小孩子乱说的,口无遮拦哈,您别计较。”

      随着“轰隆隆”一声巨响,列车外不一会儿出现了一道闪电,雨水刹那间洗刷了荒凉的田野,以及行驶在田野上的破旧的绿皮火车,小孩子转过身趴在窗户边,没心没肺地投入看闪电的阵营中,偶尔没事儿人似的发出嘻嘻的笑声。

      四周陷入沉默之中,雨哗啦啦地下着,不停冲刷着窗户,以及在场所有人疲惫不堪的脆弱神经。

      “列车长,我只问一个问题,你知道我是谁吗?”数学老师走上前,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张木牌来,一双机智的眼睛隐在镜片后面。

      “你好,漂布人。”列车长惊讶的表情很快消失了,他上前跨了一步,朝数学老师伸出右手,老师也坦然地同他握手言和。

      我突然愣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数学老师也很坦白地回看我,脸上是毫无畏惧的态度。

      窗外的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我木然地坐在座位上,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转头问女孩儿:“那首诗是什么意思?就你写在报纸上的那首诗。”

      女孩儿自顾自地把它念了出来:“雨停放风筝,气流穿五指。烟火在白日,天籁谷无境。”

      “对,就是这首。”我紧紧地握住自己的手

      “那是我在学校礼堂的墙壁上看到的。”女孩儿想了想说。

      “还看到什么?”我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是被一些人带进去的。”女孩儿抿了抿嘴,继续说道,“他们都蒙着面,看不清是谁。但是,有个人的口音,听起来像是东北的,他对我说,别着急,他们就要到了……”列车长突然走了过来,女孩儿自然闭上了嘴。

      我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无法对这些秘密投入大量时间了,我像是一步一步地走入了一个提前被设立好的圈套。

      等列车长离开后,我继续问道:“你已经知道了其中的意思了吗?”

      “我全都知道,老师。”女孩儿接着又抱歉地补充道,“老师,我太累了,等到了目的地,我再把全部事情给你讲清楚。”随后,女孩儿靠着我的肩膀慢慢睡着了。

      可我那时候还没意识到,这是我听到女孩儿说的最后一句话,对于她戛然而止的沉默,我抱着最理想化的态度在看待——也许只是在疗伤,往事不堪回首中。

      雨夜过后,刚升起来的太阳露出新鲜而蓬勃的光芒,列车来到了省城,缓缓停下来,我们下了车,来到候车大厅,发现这偌大的大厅里也是一片寂静。

      这时候,悬挂在候车厅里的巨大电视在循环播放新闻,女主播一本正经地念出新闻:“昨日由于暴雨……水库爆炸,导致水库下面的多个小镇全部被淹没了……山体倒下,形成巨大堰塞湖……”

      刹那间我感觉到,这一场大水来了以后,所有的证据都跟着烟消云散了,所有的经历都好像一场梦。

      我麻木地转过身,发现身后站着一群全副武装的人,他们穿着白得刺眼的防护服,举着枪对着我们……

      宗白听着故事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进来了,但眼皮沉重,怎么都睁不开。

      “妈,你又给小孩子讲鬼故事呀!别吓坏了她们。”李老师开着玩笑说。

      纪秋琴伸出手,摸了摸两个躺在教师办公室沙发上睡着的小女孩,笑笑说:“是啊,是啊,这是一个多么狰狞的故事,一场多么可怖的梦,希望她们永远不会去经历这样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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