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娘

　　幸而长风不是路痴，很快找到了回去的方向。
　　半路上他们遇到了前来寻找他们的捕快，捕快露出喜色：“阿盐姑娘，长风兄弟，终于找到你们了！”
　　阿盐感动：“辛苦捕快大哥来找我们了！”
　　捕快说：“这两天原师爷又是发愁，又是内疚的，也在着急呢，我们赶快回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县衙里，高大人看着原礼神思不属的样子，安慰他：“小礼，阿盐姑娘也说了她会水，相信吉人自有天相，捕快们没有找到他们，也说明他们很大程度上还活着。你不必自责。”
　　原礼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希望如此吧。”
　　“原师爷！阿盐姑娘和长风兄弟平安回来啦！”捕快生怕原礼晚了一瞬知道这个消息，刚进门就大喊。
　　原礼闻言，眼角眉梢突现喜色，立刻起身往外走，阿盐和长风也走进来了，三人相遇，原礼忍不住开口问：“这两天你们去哪儿了？”
　　阿盐看向高大人：“此事说来话长，我们也正想汇报给高大人。”
　　正值晌午饭时间，高大人捻须说道：“不急，原礼这两日茶饭不思，无心公务，想必阿盐姑娘和……”高大人看向长风，他了解到长风的身份后，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他。
　　“高大人叫我长风就好。”长风示意高大人不必拘礼。
　　高大人点点头：“阿盐和长风想必也没吃好，我们先吃饭吧，吃了饭再说不迟。”
　　饭桌上，阿盐和长风将在山村遇到的怪事告诉给高大人听，高大人听完也深感怪异：“这两天我会派人去那个地方瞧瞧。”
　　阿盐回到酒馆时，阿满和阿堂忙迎上来：“掌柜的，您终于回来了！您没事儿吧？”
　　阿盐笑着点头：“我没事。”这两天阿盐不在，阿满和阿堂还是帮她把酒馆生意照顾得很好，阿盐对他们说：“阿满、阿堂，这两天辛苦你们了。今天不做生意了，放你们假回去休息吧。”
　　阿满和阿堂忙摇头说道：“我们不累，不用回去休息的。”
　　阿盐无奈笑道：“是掌柜的我累了，给自己放个假，今日酒馆关门。”
　　阿满、阿堂这才说道：“掌柜的您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再来。”
　　阿盐点头：“嗯，快回去吧。”
　　这两天一直提着精神，阿盐此刻只想好好泡个澡，喝点酒放松放松，睡上一大觉。
　　春日的阳光已经有些炽热了，阿盐把桃花酒拿出来，将酒坛子浸在冷水里。
　　“可惜啊……”阿盐还没慨叹完，长风就走了进来，问她：“可惜什么？”
　　阿盐抬眼看到他，惊讶：“此时你不是应该在客栈休息？今日酒馆不开张哦，喏，外面酒旗都被我拿下来了。”
　　长风本来是想来问阿盐在山村里说的负责的话算不算数的，被她打断，反而失了勇气，就随便找了个借口：“你……你说好供我每日的酒。”
　　阿盐看他眼神闪烁，还以为他在为自己的无理要求感到不好意思呢。
　　阿盐说：“我这儿刚拿出桃花酒，你就赶过来了，不知道该说你的鼻子灵还是眼睛亮。”
　　长风不语，强装镇定地坐下了。
　　阿盐看他打定主意赖上她的样子，只好说：“好吧，那你等一会儿吧，酒坛子浸在冷水里呢。我刚正可惜没有冰块呢，想喝凉一点的酒。”
　　长风点点头：“就这样等着吗？”长风本想问阿盐会不会下棋，要不要手谈一局。
　　谁知阿盐挑眉笑道：“我本来是要进行一些人体微生物清理工作的。”
　　长风不解：“嗯？”
　　阿盐直白地说：“就是洗澡。不过……”
　　阿盐话还没说完，长风就一下子站了起来，这下真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脸红着开口：“抱歉，打扰了！我……我明日再来！”说完，低着头快步走出了酒馆。
　　阿盐看他落荒而逃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嘿嘿，那我就一人饮酒醉喽！阿盐得意洋洋。
　　酒馆往里是后院，阿盐住在后院里屋。烧好热水，阿盐泡在大澡盆里，春光透过窗户纸渗进来，阿盐眯着眼，不知是沐浴着热水，还是沐浴着春光，好不享受！可能是慵懒的春光让时间都变得缓慢了，阿盐突然想起她来到这个世界时，刚结束战乱，一切百废待兴。三年过去了，至少云深县的百姓已然安居乐业，看来当今圣上确实是个能人。再想到那个神秘的小山村，阿盐总觉得有什么关键点被她遗忘了。
　　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来，阿盐暗叹自己在这大好春光里变得懈怠了。
　　独享了美酒，阿盐沉沉睡去。
　　之前接连发生了太多事了，阿盐决定酿酿酒，放松一下心情。今日酿什么呢？阿盐目光注意到后院的枇杷树。
　　“细雨茸茸湿楝花，南风树树熟枇杷”，不知不觉，才发现树上的枇杷熟了，有已然熟透了的，金黄地坠在枝头绿叶间，阿盐看着便觉得它们好像一个个小乒乓球；也还有半熟的，黄色和绿色晕染在一起，有劲儿地探出脑袋，尤其可爱。长风早早来到酒馆，看到阿盐在采摘枇杷，便上前招呼：“早！你要摘枇杷吃吗？”
　　阿盐看到长风来了，也回了个招呼：“早啊！这枇杷熟得可爱，我想着拿它来酿酒。”
　　长风点头：“我与你一起。”
　　阿盐好奇，摘下一个半熟的枇杷尝了尝，酸得她眯起了眼睛。她突然起了坏心思，故作惊讶道：“这枇杷看着还很青，吃起来却是甜的，真是奇了！”
　　长风半信半疑地问道：“是吗？”
　　阿盐顺手摘下一个青枇杷，剥了皮，递到长风嘴边：“喏，不信你试试。”
　　长风看着近在眼前的阿盐的手，一恍惚青枇杷就进到嘴里了。
　　阿盐眼露笑意，道：“怎么样？甜吗？”
　　长风也很惊讶地说道：“很甜。”
　　阿盐疑惑了，怎么回事？又摘下一颗青枇杷，剥了皮，咬了一口，酸涩的滋味在嘴里爆开来，阿盐忙把嘴里的枇杷吐出来，眼角都被酸出了两滴泪水。再抬头看向长风，发现他面露笑意，这才明白自己耍人不成反被耍。
　　长风从怀里掏出一包点心，打开来，递到阿盐面前：“吃块点心，缓一缓吧。”
　　阿盐顾不得许多，连忙塞了一块点心到嘴里。酥软甜糯的点心化在嘴里，拯救了她的味蕾。
　　阿盐问他：“你刚刚怎么忍得了这个酸味的？”
　　长风故作惊讶：“这青枇杷不是甜的吗？”
　　阿盐：“……”
　　长风当时也觉得嘴里酸涩，但吃完再回味时，不知怎么又感觉有一点甜猝不及防地掺杂在这酸里。
　　阿盐方才没注意，缓过来才注意到这点心就是她平日最爱吃的。
　　长风看她盯着点心，说道：“那日看你好像很爱吃这点心，刚过来的时候就顺路给你带了一包。”
　　阿盐想了想，长风住的客栈出发到她的酒馆，和卖点心的望月楼不是一个方向啊，怎么顺路？
　　长风看阿盐陷入思考，忙转移话题道：“我们还是快摘枇杷吧！”
　　采摘完枇杷，长风便在一旁看阿盐酿枇杷酒。阿盐从采摘的枇杷中进行了挑选，洗干净，晾干了明水，取一把快刀，削去枇杷两头，同时划开几道口子。阿盐取来一个大罐子，把枇杷放了两层，压实后又撒了一些糖。如此重复操作，直到把罐子装到七成满。阿盐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拿了蜂蜜，淋了一些上去，最后把之前酿好的甜酒倒了进去，将罐子封了口。
　　阿盐笑盈盈地举起罐子给长风看：“等到夏末我们就能品尝枇杷酒啦！我们就给它封在枇杷树旁边吧！”
　　长风眼里映出阿盐的笑脸，笑意也扩散在眼里：“嗯！”
　　今日阿盐卖的是之前酿好的梨花醉。她先倒出了一碗，酒水里的梨花早已被浸染变色，阿盐便将它们都捞出来，酒水立刻便现出澄澈的姿态来，清亮亮的。阿盐随手摘下新鲜的梨花洗净了丢在酒水里。纯白的梨花浮在酒水上，晃晃悠悠，纤尘不染，叫人瞧一眼便能够望见春天似的。春风过境，不用人摘，梨花瓣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梨花瓣不像柳絮裹挟一团，模模糊糊，它们不大不小，片片都显得很独立，它们是一片一片落下的，似乎即使落下也要有个桀骜姿态。
　　香气袭来，阿盐和长风头上落满了梨花瓣，长风今天仍旧一袭白衣，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阳光仿佛给他加了层滤镜，他整个人的轮廓似乎都模糊了起来。这一身落了梨花瓣的样子，倒叫人着迷。阿盐心想：出水小白龙变成梨花仙君了！一时看得呆了，长风看她这样，心下为自己的美色震住了阿盐而暗自得意了一番，也不打扰她，就这样带着笑意地盯着阿盐。阿盐被他盯得回过神来，脸有些泛红，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将一碗梨花酒递给长风：“咳……喏，尝尝呢。”
　　长风幼时因为向往江湖，私下偷看过不少和江湖有关的话本子。受话本影响，他私以为，用酒杯喝酒时就是要一点一点品尝，而若盛酒的容器是碗，那必得一口饮尽，方显英雄本色！于是，看到阿盐递给他这么一碗酒时，他伸手接过，仰头就是干！没成想，之前都是阿盐给他用酒杯喝，这一回换了碗，愣是给他呛着了：“咳咳咳……”手一抖，有散开的梨花瓣贴在了他嘴角。阿盐看愣了，反应过来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你慢点……哈哈哈哈哈……没人跟你抢啊……”
　　正在长风面红耳赤之间，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蒙着面纱鬼鬼祟祟地来到酒馆，问阿盐：“掌柜，我要买酒，给我把这里面装满。”说着，伸手递过来一个水囊。阿盐看了这女子一眼，虽是丫鬟打扮，但她眉宇间却很有些古灵精怪的味道，一双杏仁圆眼咕噜噜地东张西望，好像一只不知道从哪个草丛里钻出来的活泼泼的小花猫。阿盐平生很是相信自己的感觉，第一眼就十分喜欢这个女孩子，接过水囊，给她盛满了梨花酒。那女子一眼瞥到长风，也被惊艳了一瞬，转头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撇过头去不看他，好像这样就能抵挡他的诱惑。
　　阿盐笑眼弯弯，将水囊给她：“姑娘，你的酒，半贯钱。”长风闻言，看了一眼阿盐，没有说话。
　　那女子从怀里取出半贯钱，丢下就走了。
　　阿盐看着她的背影，心情更好了。长风长眉一挑，调侃阿盐：“一壶酒二十文，她那水囊装满也不过五壶酒，一百文。这又是友情价？”
　　阿盐倚在柜台边，一手支着下巴，两只眼弯成了新月：“嗯哼！我喜欢这个女孩子。”
　　长风摇摇头，搞不懂女孩子的友情：“一见如故？那你还坑人家的钱？”
　　阿盐又忍不住用手指勾起发尾，一圈一圈：“这样她才会再回来找我嘛。这叫爱之深，骗之切……”
　　长风突然想到之前她也是这么骗了自己，再听到她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又偷偷红了脸庞。
　　阿盐看他绯红了一张脸，心下惊讶：古人是不是听不得直白的“爱”这个字啊？暗暗下决心以后注意点。
　　日头起来了，升到顶天上，明晃晃地照着云深县，照着云深县百姓的生活，他们的日子也过得像这日头一样，亮堂堂的。
　　吃过午饭，许多人嘴里的馋虫又被酒馆里的酒香引上来了，酒馆坐了不少客人，阿满和阿堂忙得脚不沾地。
　　“包打听”是“杏帘招客饮”的常客，喜欢喝阿盐酿的酒，也喜欢在酒馆说些引人注意的新闻。阿盐老早便在心里把他定义为午间的“新闻三十分”。
　　“包打听”要了一壶酒，要了一个正中间的位置坐着，也可以说那个位置快要成为他的专属座位了，能够让酒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包打听”很是享受这样的虚荣。“包打听”饮了一杯酒，发出一声感叹：“哈啊！”“啪”地一下，落下酒杯。有客人便开口问了：“‘包打听’，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儿么？”
　　“包打听”扬扬脑袋，又开始故弄玄虚：“近的消息没有，倒有一条远的消息。”
　　客人疑惑：“怎么个远的消息呢？”
　　“据说啊，今年八月，遥城要举行武林大会，推选武林盟主，号令江湖！”“包打听”得意的样子就好像要被推选的人是他一样。
　　众人都惊讶了，因为这些年虽然江湖上有些帮派，但除了像圣教、青林教这样名声较大的，其余帮派都零零散散，不成气候，也没有办过武林大会。因此有人便问了：“这武林大会推选武林盟主做什么用呢？”
　　“包打听”说：“自然是一统江湖喽！不过，我听说这次武林大会是青林教举办的，发布了武林令，武林令上的意思是因为有些帮派打打杀杀的，乱了江湖秩序，急需规整，因此设下此次大会。从此后，武林统一行侠仗义，不得扰乱百姓生活。”
　　众人点头称赞：“倒是一片丹心！”
　　大家纷纷讨论起来，有说到时候要去一观这武林盛事的，也有怕伤及己身，不敢去的。
　　酒馆里也有来喝酒的读书人皱起眉问：“八月？今秋八月不正是秋闱的日子吗？”
　　有好事的人嫌其矫情：“你们考你们的，他们赛他们的！碍着你们什么事儿了？”
　　读书人脸上讪讪：“我也就想着碰巧了不是？”不再多言。
　　阿盐瞥了一眼长风，看到他眼睛炯炯有神，便知他动了心思。阿盐用手肘碰了碰长风：“你也想去？”
　　长风郑重其事地点头：“我就是来寻找江湖的，如此江湖盛事，定是要去看看的。”
　　阿盐“哦”了一声。
　　长风问：“怎么了？”
　　阿盐笑笑：“没什么。”心里却对这所谓的武林大会抱有怀疑：既然江湖上基本都是些不成体系的小帮派，那这武林盟主肯定就是大帮派的人了，比如那传说中武功第一的圣教教主易寒，或者其他什么人多势众的教派的教主，这武林大会多半就是个噱头。
　　想到这儿，阿盐不禁问道：“那这武林大会比什么呢？比武功的话，不是说圣教教主武功天下第一吗？那这武林盟主不是非他莫属？”
　　“包打听”嘲笑阿盐：“阿盐姑娘，圣教教主武功天下第一都是十多年前的传闻啦！正所谓‘长江后浪拍前浪’，有后起之秀也未可知啊！”
　　阿盐又问：“照你这样说，那要是我去赢了这武林大会，其他教派就都以我为尊，听我号令？”
　　听到阿盐天真的假设，酒馆的客人们都笑了起来，纷纷调侃她：“阿盐姑娘过去是要当个酿酒的盟主？”
　　阿盐眯起眼睛装神秘：“呵！其实我神功盖世，只是你们不知罢了！”
　　客人们又是一阵大笑，连长风也笑着看向她，笑她的可爱。
　　阿盐心里想着：我说的可是真话，只可惜没有人慧眼识珠啊！
　　有客人也说出了阿盐的疑问：“其实阿盐姑娘质疑得有理。那要是一个武功甚高的独行侠赢了武林大会，难道那些教主帮主的愿意拱手让位？”
　　“包打听”不愧是“包打听”，经验果然要足一些。他开口解释：“你们想啊，这些帮派谁也不服谁，互相掣肘，万一让别的帮派的领头赢了大会，肯定心里也都会怀疑会不会大鱼吃小鱼似的吸纳别的帮派，壮大自己帮派。那还不如让个独行侠当武林盟主呢！”
　　也有天真的发言：“既然是为了行侠仗义，想必他们也不会介意这么多吧。”
　　众人讨论了起来，竟对这武林大会兴趣更浓。想来各地的人也都在讨论着呢。
　　长风对阿盐说：“我到时候去看完就回来。”
　　阿盐一时间被他这话搞得摸不着头脑，虽然这段时间大家一直相处在一起，但毕竟只是朋友，没有必要交代自己的行踪，长风也没有必要一定要回到云深县这里。阿盐想了想，准备这样回他，但感觉怎么说都不对，好像显得自己很不注重朋友情谊似的，便只点了点头回答他：“哦。”
　　长风看到阿盐不是很在意的样子，有点着急，有点失落，张了张嘴，最后也没说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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