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澈

　　祝澄在人际交往方面一窍不通，但她自认为心理素质还不错。

　　当初在分部遇到过多少次明嘲暗讽，她照样面不改色地学习生活；
　　争执得最激烈的时候，萧洒情绪失控、句句带刺，她只红着眼一声不吭，沉默着听她发泄完；
　　刚转来本部那段时间，身边流言蜚语不断，不想让父母为此担心，她吞下所有委屈和不适应，愣是一个人把情绪全部消化。

　　允许一切发生，是她这几年在成长中收获的最大体悟。

　　可她没想到她和许骁澈之间的关系会变成这样。
　　他竟然在躲她。

　　月没参横，夜阑人静。
　　祝澄整理完今天带回家的作业，长舒一口气，打开洗手间的灯。

　　白炽灯明亮柔和，祝澄俯身刷牙洗脸。
　　镜中的女孩皮肤白皙，素净的面庞光滑细腻，祝澄和自己对视，那双瞳仁黑亮又清润，却明晃晃地写着郁闷。

　　她机械地重复手上动作，心里乱糟糟。
　　——难不成被他发现了？

　　别看许骁澈平时开朗热心，对谁都好脾气，但他其实很少和女生搭话。
　　也不怪周围朋友嘲笑他“恐女”，有女生在球场上给他送水，他宁愿渴死也不松口接下。

　　或许这就是作为帅哥的自觉。
　　对于异性的边界感和分寸感格外明晰。

　　所以，是她上次送去的感冒药给他带来困扰了吗？
　　他看出她“不轨”的倾向，比她还先行规避。

　　祝澄从没这么挫败。

　　虽然她从没有刻意招摇，可不得不承认，她的异性缘一向比同性缘好。
　　祝澄从小到大几乎没被男生拒绝过，更别说躲了。

　　她也不会刻意烦他啊。
　　许骁澈何必避之不及。

　　洗完脸甩甩手，镜子中的景象被水珠模糊，祝澄的心上也蒙上一层薄雾，久久不散。
　　她重新直起身子，叹口气，转身回房。

　　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时间不允许她继续苦恼下去，临近期末，又是一场鏖战。
　　下学期就正式升高三，每场考试都值得好好重视。

　　更何况——
　　她发现许骁澈最近也开始带书回家了。

　　成为邻居的这几个月，他上下学从来没背过书包，一路上两手空空，悠闲又散漫。
　　唯独这段时间开始，身上多挂了个单肩包，装的东西看上去不多，应该也有一两本书。

　　今晚在路上意外遇到他，祝澄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悸动。
　　顺着他的手往上看，男生的身姿高瘦修长，直筒牛仔裤，简单的白T，黑发垂下来几缕微盖过眉，被晚风吹动后又尽数掀起，露出他高挺优越的额骨。

　　帮她拾起手机的那一刻，祝澄感觉周围都在冒粉色泡泡。
　　也就是这时，看到他身上的单肩包，干净清爽，少年感十足。

　　他都开始带书回家学习了，难怪刚放学时贺国诞那几个男生一直打趣他突然这么卷。
　　最怕比你聪明的人还比你努力，祝澄也不由紧迫起来。

　　如果她再努力一点，把成绩重新提上去，和他的话题是不是就多一些了。
　　这样一起乘电梯的时候也不怕没话聊。

　　最主要的是，她不希望许骁澈因此疏远她。

　　这份刚发芽的喜欢太浅薄，并且有些不合时宜，祝澄也知道即将到来的高三对他们多重要。
　　她从没想过向许骁澈索取一段关系，亦或是一星半点的回应。

　　她只要许骁澈给她一个说话的机会就好。
　　这样她在学校能过得开心一点。

　　祝澄借着睡前朦胧的意识思考完这一切，这才安心进入梦乡。
　　她一定要好好学习。

　　-

　　为了让自己学习效率更高一点，祝澄慢慢开始调整作息。
　　她有轻微的失眠，早睡于她而言总是很困难，她干脆把早上的闹钟提前了十五分钟，强制性早起。

　　利用多出来的这一刻钟制定当天的计划，来教室之后的思绪也能清晰些。

　　可惜这段时间天气不太好。
　　六七月份是南方的梅雨季，夏季风吹过潇城，暖湿气流带来连绵的雨水。

　　却再也没能像上次那场夏夜阵雨一样，让她和许骁澈产生短暂的关联。
　　他们还是在班里毫无交集的陌生同学，以及说不上话的普通邻居。

　　她的心同这天气般开始起潮，情绪持续低迷。
　　意外的，兴许是新的作息起了成效，最近的学习竟得心应手起来。

　　来不及产生失望或高兴的情绪。
　　至少日子平和而有所期待。

　　六月很快就过去。
　　七月初，期末近在眉睫。

　　这学期也只剩下最后一节体育课，潇城天气给足面子，大幅度放晴。

　　祝澄当了十多年的体育差生，最讨厌的就是体育课。
　　最主要的原因却不是怕累。

　　她只是觉得体育课很孤独。

　　“自由解散”的一声令下，整齐有序的队伍没了束缚，彻底遵循熵增定律而散乱起来。
　　女生们从祝澄的前后穿过，去找自己玩得好的朋友，她还没反应过来，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站在原地。

　　她能听到渐行渐远的声音。
　　“等会儿干嘛呀，老师说不能回教室，可我不想打球诶，好累！”
　　“先去小卖部买点东西吧，等会儿去晒晒太阳，怎么样？”
　　“走吧走吧，今天天气可好了！”

　　的确很好。
　　祝澄朝着阳光仰起脸，伸手看阳光穿过指缝的形状。

　　该干些什么呢。
　　每过几分钟都要思考一遍这个问题，祝澄试图在这样重复乏味的过程中消磨掉无所事事的体育课。

　　最后干脆和班上女生一起坐在篮球场边的树下。
　　她也想要合群一点。

　　更何况，许骁澈就在附近。
　　她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不好的一面，不想让他误会自己是一个孤僻、不讨人喜欢的人。

　　青春期的女生大概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群体之一，凑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
　　阳光在女孩子们的脸颊上打上一层柔光滤镜，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耳边传来，祝澄插不进嘴，却也被这种氛围感染，不自觉跟着扬起唇角。

　　直到旁边发出一声惊呼，接着又安静半晌，几个女生面面相觑，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祝澄被这幅动静吸引，好奇地看过去。

　　叶婷卉一改平常高昂得意的模样，压低了声音，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也没带……”

　　刚刚发出惊呼的女生叫姚乐，成绩好人缘也好，祝澄一直都很佩服她。
　　此刻，带着圆框的大学霸难得露出苦恼表情，秀气的眉毛紧蹙，“那完了！你们帮我看看后面。”

　　“没漏没漏。”其余女生安抚她，“你先坐着，我们帮你借？”
　　姚乐只能点点头，“可谁有啊，问了一大圈了，大家都没带。”

　　如此隐晦的对话像经过一层加密，好在祝澄听懂了其中的含义。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姚乐突然来月经，没带卫生巾。

　　祝澄在角落摸了摸口袋。
　　她这次的月经已经结束得差不多了，随身还带着一片来不及用的。

　　姚乐的几个朋友还在帮她借，女生们坐在篮球场旁边的看台交头接耳，默契地降低声音。
　　坐在最边上的祝澄好似被忽略了，又或者是碍于关系的疏远，没好意思朝她开口。

　　看得出来她们很急，祝澄捏着口袋里的东西，突然主动走到他们面前。
　　她呼吸很重，在心里一遍一遍地给自己打气，这才主动开口，“我带了，你……先用吧。”

　　她没好意思盯着对方的眼睛，说话之后脸颊生理性地透红。
　　俯身，飞快地把卫生巾塞进姚乐的口袋，以免被附近的男生看到。

　　散发善意不难，可主动散发善意对祝澄来说却是个挑战。
　　以至于很多女生会误认为她不好相处。

　　姚乐还没反应过来，祝澄已经朝她凑近。
　　女生的馨香传来，突然放大的颈部肌肤细如羊脂，处处透着美好可爱。

　　往口袋里塞东西算是非常亲昵的举动，姚乐一时有些脸红，不禁抬头看向祝澄，机械地张了张唇，“谢、谢谢。”
　　在此之前，她几乎没和这位插班生说过话。

　　一个寡言冷淡的漂亮女生是很难融入集体的。
　　外表越出众，带来的话题越多，挑剔的目光也就越多。

　　姚乐甚至一直以来都对她有点敌意。

　　姚乐和叶婷卉都属于那种性格好吃得开的类型，众星捧月地长大，人群中心的两个人未免就成为了好朋友。
　　但和叶婷卉不同的是，姚乐学得好玩得好，不仅是同学中的主角，更是老师面前的红人，心气更高些。

　　祝澄来的那几天，校园墙和年级群里的话题几乎全是她。
　　争强好胜的虚荣心上来，她心里有些吃味。

　　刚刚那么着急的时候，她不是没看到祝澄，单纯只是认为她们的关系没亲密到那种地步，不想找她开口。
　　可她没想到，自己树立了这么久的假想敌，似乎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和她相反，祝澄不带一点“傲”。
　　甚至……很可爱。

　　叶婷卉陪她去卫生间时还在闲聊，“我上次不就说了，祝澄其实很好相处的嘛。”
　　叶婷卉口中的上次，是祝澄被叶婷卉带过来吃饭的那次。

　　姚乐洗手的动作一顿，现在还有些心虚。
　　她有意冷落，全程都没表现得特别热情。

　　重新回到看台，她感激又歉疚地坐在离祝澄更近一点的位置。
　　“谢谢啊，我今天下午还你。”女生别扭地低着脑袋，语气是难得的柔软。

　　祝澄连忙挥手：“没事，没事。”
　　她嘴笨，却不傻，很敏锐地察觉到姚乐对她态度的转变。

　　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祝澄很想借此机会能够和班上的女生多发展一下友谊。
　　多说几句啊，乘胜追击。

　　“都是同学，互帮互助嘛。”她轻扬嘴角，阳光下的笑容显得很纯粹。
　　纵使表现得很自然，手心还是有些冒汗，她不自觉地多了一个用纸巾擦手的小动作，尽量以轻松的语气开口，“下次我没带了你再借我吧。”

　　姚乐看出来了，她不是高冷，就是社恐。
　　绞尽脑汁思考说什么的表情被她尽收眼底，姚乐终于知道分部那个踢足球很厉害的萧洒为什么一直和她玩了。

　　斩男不知道，绝对斩女啊。

　　姚乐对祝澄的好感几乎要成指数增长，这也太可爱了。
　　“你要不坐过来一点儿，那太阳大。”姚乐朝她招手，“一起看他们打篮球吧。”

　　祝澄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姚乐又重复一遍，“来，坐我这边。”

　　叶婷卉这时从小卖部赶来，带来零食和汽水。
　　炙热炎炎的初夏，沁凉的碳酸饮料随着“咔嚓”一声打开，名为喜悦的情绪也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溢出。

　　交朋友好像也挺简单的。
　　祝澄突然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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