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旋镖

　　那场大雨让整个城市连续几天被暴雨侵袭。

　　新闻里每天播报着省内各个城市被这场预料之中、意料之外的降雨淹没而造成的经济损失。

　　大雨能让服务行业生意惨淡。许雅这几日倒是轻松，他们公司的美术展厅里这几日几乎没顾客上门，连打电话都约不来。管理团队还算人性化，让她们轮流休假。

　　我这几日好过些了。图书馆的项目被暂时搁置，我得到了一个“探星酒店”的设计单元，估计是纪凌晨良心发现了吧。

　　上上周许雅卖出去一副上百万的画，拿了提成，说是今天晚上带我去吃大餐。一下班我脚底板跟抹了油似的，心里烧的慌，就想着晚上出去浪一浪。

　　生活就是这样，固然糟心的时候不少，但是只要有一点点成就或者稍微上一个小台阶就能让人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发光。

　　我们俩在家整整化了一小时的妆，据说订的是高档餐厅，她非要我把最贵的包拎上，我看了眼我那块玫红色的小挎包，摇摇头还是算了，再背出去我得有阴影了。许雅二话没说拿了块她的名牌包给我跨上，我感觉我俩坐在出租车里，浑身上下都在得瑟。

　　是很久没有这样美美地出来吃顿像样的饭了，一走进风格奢华的餐厅我甚至有点不习惯。华丽的水晶灯洒下淡淡的光，使整个餐厅显得优雅而又静谧。这家餐厅我们之前是来过的，是钟敬带我们来的，我有些不解。

　　“你怎么想到来这里了？你不怕遇到钟敬？”

　　“那儿就那么巧，今天又不是周末，他平时也挺忙的，就算要来也是节假日。”她云淡风轻地翻看着菜单。

　　我这个人挺信那些玄乎的，有时候越觉得不会发生的事越有可能发生。但是见她觉得无所谓我也就无所谓，反正也分手了，各自安好，就算遇见也可以从容淡定。

　　这里消费可不低，就我俩算吃的少一顿消费下来也得是一千多，可许雅说了，上回我请她住酒店还花了小几千，她请我吃个饭应该的。

　　环顾四周，今天不是周末，顾客还真的挺少。大厅靠窗的座位加上我们也就三四桌客人，中间一位身穿晚装的女士在拉大提琴，乐曲声在餐厅里飘荡，柔软且浪漫。

　　点了几道菜，一人配了份例汤，酒我们就不要了，这里的消费确实太高，太不划算。我俩故意没开车，寻思着吃完饭一会儿再去哪个小酒吧坐坐也一样。

　　上学那会儿我们俩仗着自己有那个条件，挺爱去蹦迪，这两年年纪大了点，一走进喧闹的酒吧就觉得乌烟瘴气。目前就喜欢玩儿点小资的、有情调的小酒馆，有些酒吧还能装模作样地看看书，我俩都喜欢坐在吧台上那种任人打望的感觉。

　　去小酒吧我们只需要点一些常规的酒水，因为一般情况下，只要我们愿意，一定会有客人坐下来一起聊天。一起谈天说地，消磨时间。如是这样，自然没有让女士买单的道理，通常，我们俩一坐下不多久，小吃、果盘、酒水跟着就能有人送上来。

　　但是我们也不是什么人都接受，还得看人，像上次山里遇到的那种油腻男，他就算端来的是金子，也有可能被我们俩一脚踹翻。上次我跟那油腻男搭话时，许雅能惊掉下巴，连续唠叨了我好几天。

　　正聊着上次那个油腻男如何油腻，离我们最近的一个包间门被打开，里面传出热闹喧哗的人声，使得整个餐厅的顾客不自觉地看过去。

　　许雅温润乌黑的眼眸在霎那间暗淡。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屋子里走出一众男男女女，领头第一个出来的就是钟敬。

　　刚刚还信誓旦旦的一脸云淡风轻，这会儿我看她已经整个人呆住了。她将眼帘垂下，神情紧绷，一副紧张得随时要逃跑的样子。搞的我一脸错愕，我寻思着不至于吧，难以理解。

　　餐厅人很少，钟敬一走出包间就能看见我们俩，余光瞟了过去，纪凌晨居然也在，貌似他们俩还一人带了个美女。我看了他一眼旋即将脸扭开，装作没看见。许雅一副心虚无助的样子令人费解，我在桌子底下踹了她一脚。

　　“有点骨气行不行？”我小声对她说。

　　我估计她是真没料到有这种情况，整个人木纳的。我叹了口气，颇为嫌弃的看着她。

　　我没去看那些人，打心底不想看，看了也白看，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他们似乎也就是看了我俩几眼，一行人走了出去，继续换场，该吃吃该喝喝。

　　我瞧了瞧那一行人的背影，挽着纪凌晨的一位大波浪，身高马大，跟模特似的，就是太骨感，我估计挨着都硌的慌，他的眼光还真不怎么样。四个男的带了有六七个女人，使我想起了一个词：纵欲。

　　我就是觉得许雅不至于，她没这样过。看看人家钟敬，依旧左拥右抱一脸红光满面，人家可过得好得很。我看不惯许雅这样，说了她两句，没想到她眼泪吧嗒吧嗒就滚了下来，搞的我一脸懵。

　　说好了出来寻开心的，结果愉快的晚餐变成了一场许雅的内心独白，刚等那帮人消失在餐厅的尽头，她的眼泪像牵了线似的往下落。

　　订婚那日，许雅的父母收了钟敬家里人现金一百万。

　　她家在省内一个地级市，母亲没有工作，父亲是一家商贸公司的会计。一辈子勤勤恳恳在小地方也就是有套小商品房，夫妻两人就指望着这么一个女儿让他们打场漂亮的翻身仗，在小地方能有面子。

　　打从知道许雅傍上了个富二代，夫妻俩就没一天消停过。回回见面也好，打电话也好，问的都是什么时候嫁过去，从来没有关心过两人合适不合适，感情好不好，也不考虑家庭背景匹配等因素，活脱脱的像中了彩票似的，就等着哪天领奖。

　　在小地方里也是逢人就吹捧说自己的女儿找了个什么地方的首富，许雅说，每次听父母在亲朋好友面前这么吹捧，她就觉得自己不是他们亲生的，是捡来的，捡来让他们俩有一天飞黄腾达的，我听着特别难受。

　　这些潜移默化的东西使得她在跟钟敬的相处过程中，小心翼翼，举步维艰。她怕有一天钟敬对自己不满意了，不要她了，那么她在父母面前就成了一个几乎没什么用的人。她形容她跟钟敬在床上的时候感觉自己连个小姐都不如，跟卖身似的，我当时就哭了。

　　我始料未及，真的。

　　我想着许雅有这样的父母难怪她会虚荣。在我的印象里，她找男友有一条标准，那就得有钱，开豪车。这使我曾经一度跟她的想法一样，要不然也不会在大学里跟那位肥头大耳的大哥好过一阵，还好我后来发现不对，悬崖勒马。就即便这样，我感觉我的人生路也是发生了变化的，否则我现在可能是某位职场精英的太太，而不是我爸眼里的打工人。

　　为了经营好他们之间的感情，她想尽办法去见他的父母，在钟敬父母面前表现得近乎完美。在他家住时，早早地就起床为一家人安排好早餐，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待人接客从不含糊，大家都喜欢她，连钟敬家的保姆都对她赞不绝口。

　　好在钟敬的父母也算是过过苦日子的那种人，从前开小作坊起家，不像资本家那样高高在上看不起人，也不在乎什么家庭背景不背景，学历不学历。开玩笑时，对未来儿媳妇唯一的要求就是以后能生儿子。

　　在谈结婚之前许雅的父母提了很多的要求，但是不外乎就是给彩礼，在地方上给两老换套大房子，这些她都与钟敬商量了，钟敬也同意，都不算多大点事。彩礼他们没谈过一个具体的数字，但是当钟敬的父母拎出一个装了一百万现金的红箱子时，许雅的父母也是高兴的合不拢嘴。

　　其实我们这边并没有给彩礼的习俗，人家要给也就是意思意思。看着自己父母高高兴兴地收下钱，然后让她开车带二老去银行存钱，那一刻，她别提多难受了，把自己卖了似的，面上还得陪着笑脸。但是好歹合了父母的心意，了却他们一个愿望，自己过的也不差，许雅欣然接受。

　　可有的东西偏偏天不如人愿。订婚宴的第二天，她其实就发现钟敬不对，一脸的不悦，现在想起来估计就是知道她之前跟那个谁交往过，但是钟敬也就只是不悦，也没说什么。关键是午饭的时候，双方父母在餐桌上，许雅的父母竟然提出要钟家在市区再给他们买套房，她当时就懵了。

　　市区的房子不比小地方，听他们那口气，得在市区也要一套大平层。我猜她父母来省会城市玩了几天眼界打开了，小地方已经满足不了他们的需求，想着等女儿嫁过去也来享受享受大城市优越的生活。

　　市区大平层但凡好点的品牌，妥妥大几百万。倒不是钟家买不起，关键是有要求可以早些提，订婚宴都办了，亲朋好友也通知了，临时加价的戏码让人分外窝心。

　　钟敬当时就火大，拿许雅跟别人谈恋爱来说事，许雅压抑了许久苦楚也在那一刻爆发，两人一发不可收拾，当着双方父母的面就要分手。

　　许雅父母见苗头不对，一个劲在对方家里数落自己的女儿。那种感觉令人窒息，想死的心都有，她夺路而逃。从那天起再没见过钟敬，也没接过父母的电话。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的父母打电话一定是让她回去给那家人道歉，可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的父母没来找过她，因为他们已经收下钟敬家给的一百万，落袋为安，要他们吐出来，无疑是不可能的。他们甚至躲着许雅。我想着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种父母，原生家庭带来的痛，想想都能令人绝望。

　　原来是这样。

　　我想起在山上遇见纪凌晨那次，他看不起我们就因为这个，难怪在他眼里，我们是捞女。是个正常人都懂的道理，既然好事不成就该把钱退给钟家。许雅后来也与父母沟通了几次，躲躲闪闪，他们是不可能把钱退出来的，她说，钟敬也没问她要。

　　她其实也觉得这事不妥，但无奈有那样的父母拽着钱不退出来她也没办法。

　　“一百万呢，我怎么还？”看着她眼泪汪汪，着实让人心疼。

　　“要不想办法先还点儿？”我说。

　　换来的是长久的沉默，一点儿办法没有，看她哭的梨花带雨，心里跟针扎似的。我俩在餐厅聊到很晚。直到餐厅打烊，我俩才互相搀扶着走出大门。一抬头，我竟然惊讶地看见纪凌晨站在一辆车旁看着我们，我瞟了他一眼，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就拉着许雅半道上拐了个弯，伸手在路边招了辆车，一溜烟的跑掉。

　　回到家，我将以前钟敬送我的项链和礼物一并交到许雅手里，对她说：“你拿去换成钱，还多少算多少。”

　　我想着虽然这些东西是钟敬买的，但是我们也就这个能力，能还多少算多少。拿他买的东西变现再还给他，我感觉我浑身透着股机灵劲儿，他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吐血？

　　这或许是个办法，许雅目光挺坚定，急于摆脱现状，“恩，我卡里有十几万，把他送我的首饰包包卖了估计加起来得有三四十万。”她又低下头，合计着还差一大截。

　　“唉，没事，尽最就行，要的就是一个舒心，我其实倒还有点钱，但是你知道我要存钱买房子，钟敬不差这点钱，咱们还的是一个态度，你先凑多少算多少。”

　　“你买房的钱千万不能动，别傻了，这事儿我自己解决。”

　　那一刻，好久没见她那么明亮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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